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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战之夜
翌日清晨,成冶大师刚睁开双眼,还未来得及看清窗外的景色,便被方季半拖半拽着去了偏院。
成冶大师瞧了瞧床上昏迷不醒的莫堇,抬手切了脉,半晌,一字一顿道:“准备后事吧。”
方季闻言如五雷轰顶般踉跄着跌倒在地,不过一瞬,他将头狠狠磕在地上,哽咽道:“师父,你救救他!”
兴许是方才动作大了些,方季领口散开,露出了几道抓痕和一些暧昧痕迹,成冶大师忽然间明悟了。
“你个逆徒!”成冶大师颤着手指着方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随即无可奈何地一掷袖,叹道:“这就是你让为师救的重要之人么,徒儿啊,你……你怎么对得起你的外祖父!”
“徒儿想明白了,这个江山谁要谁拿去便是,徒儿只想与他一起安度余生,师父,求您救他!”言毕,长跪不起,无比坚定。
“你是孟家子孙,前朝君王的后代,是皇族,你怎能因一男子荒废所有?”成冶大师怒极道:“既如此,为师便送你去见你的外祖父,你自己与他解释!”
成冶大师一掌劈下去,终归是没能下得了死手,虽说看起来重重落在方季胸口上,却受了一半的力道,依旧疼的方季浑身发颤,唇角抽搐:“可徒儿也是大昭国帝王的后代……徒儿……师父所能救他,徒儿挨多少掌都行,如若救不了他,请将徒儿一块带走。”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沉默,一室静谧。
良久,成冶大师神情复杂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徒儿,师父这就……救他!”
方季笑的两眼带泪,激动地朝着成冶大师磕起了头,直至被成冶大师踹出门外。
日暮时分,残阳凄艳未退,一轮圆月已浅浅爬上山头,周遭一片寂寥。
成冶大师满头虚汗跨出了房门,方季慌忙夺门而入,却被成冶大师拽出。
“师父,他……如何?”
成冶大师瞧着方季心急如焚的模样,叹了口气道:“无碍。”
不等方季反应,成冶大师忽然身形摇晃,跌倒在地。
“师父!”方季扶起成冶大师,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心中一道防线轰然倒塌,额角青筋毕现。
“当年是我孙儿安斐离间了武帝与王爷之间的关系,害的成王被抄家灭门,两百多人口悉数被斩……独留小世子逃到灵蛇岛,我们安家后来也被灭了门,倒是恶有恶报了,师父心中有愧,师父常年在外逍遥快活,从不觉得自己……有何责任……我那孙儿尔后又害你们孟氏江山易主,是师父亲手了结了他,师父……不敢说这个秘密……没脸……”
成冶大师抬手指了指屋内,灰暗的眸子忽然亮了起来,嘴唇张了又张,喃喃道:“原来他是成王的后人……师父还清了,走了……走了……”
“师父!”一声凄厉的叫声刺破了长空,众人纷纷涌了进来,谁也不敢上前,只是沉默着,直到方季将人抱出偏院,众人才开始忙碌。
大红灯笼换成了白灯笼,喜气洋洋的大红绸被白幔代替,思慕园所有人都穿上丧服,一片哀伤凄凉。
园中落花飞尽,寒风打着旋儿在院中四下飘散,惨白月光从窗棂中射进来,灵堂内烛火影影绰绰。
方季遣退所有人,独自一人跪在堂前,对着漆黑木棺一边烧着纸钱一边道:“师父,是徒儿害死了您。”
“师父,是徒儿起了私心。”
“师父,是徒儿有负你们的期望。”
“师父,您起来骂我一顿打我一顿罢……”
“师父……”
堂内进来一人,带着一身春寒,缓缓在灵前跪下,一言不发,只是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
方季垂着眸子,眼角余光扫到一片天青色衣角,哑着嗓子轻声道:“夜半寒凉,你回屋好好歇着。”
莫堇心中一阵刺痛,面上隐隐闪过一片凄楚,想开口,却什么也没说。
他不知道说什么,因为不管说什么,成冶大师都是为他而死,说什么都是愧疚……
方季见莫堇不为所动,又担心他大病初愈伤了身,便起身拉着他回偏院,一边道:“偏院虽清静,可到底是冷了些,你搬到……”
“我陪你守灵,别赶我走。”莫堇打断方季的话,诚恳道。
“你说过,以后都听我的,就听我一回。”莫堇又道。
方季心头一窒,是,什么都听莫堇的,这是他第一次让自己听他的吧。
你怎么能食言。
“我担心你身体……”方季松了手,克制住自己的心绪。
“灵蛇谷后人长年泡药浴,身体自愈能力较之普通人强上许多。”莫堇拾起地上的纸钱,一张一张地丢进铜盆中,火苗迅速舔上来,纸钱霎那间化为灰烬。
“让我尽点孝。”
方季不说话了,莫堇也不作声,两人默默跪着,仿佛心意相通一般,各自都明白,紧紧拉着对方一只手。
后半夜也不知从哪里飞来几只寒鸦,停在廊檐下叫唤个不停。
莫堇终是过于虚弱,倚着方季的肩沉沉睡去,方季终于感受到了他身体的温度,不同往昔那般冰凉刺骨。
“师父,徒儿谢谢您……”
“少爷,有一大批人马朝我们这边袭来!”堂前猎鹰如是禀报。
“什么人?”方季冷声道。
“启禀少爷,是周志……”猎鹰顿了顿,续道:“还有官兵,一共约有三千人,公子,我们赶紧撤吧,只要一柱香的时间,他们便到了……”
“如何撤,撤到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个人终于不再隐藏不再使阴暗手段,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你吩咐下去,带着我师父的灵柩还有下人们先走,其余人与我一同拖住他们!”
“公子,你先走,我们拖着即可。”猎鹰有些担忧,倘若少爷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在王爷面前交不了差,也是个死,况且五百多人对阵三千人,这无异于鸡蛋碰石头,凶多吉少。
“方来!”方季大喝一声。
方来守在门外早就严正以待了,一听方季呼唤,赶紧跑了进来。
“我将阿堇交与你,你带他与大家一起撤,赶紧!”言罢,方季点了莫堇的穴道。
“公子……”方来架着莫堇,哭丧着脸,道:“公子你也撤吧!”
“滚!再耽搁就一起死!”方季面色凝重,眉宇间一片肃杀之气。
不多一会,众人纷纷往后山撤去,方季抱着莫堇为他亲手铸造的玄铁剑伫立在园门口,月夜银辉洒在他如雪的衣袍上,说不出的泠冽。
五百多名猎鹰阻在门口,整整齐齐,威严壮烈。
周志领着肖元以及七八百江湖人行至队伍前段,后边跟着长长的一队官兵,果真有三千余人,浩浩荡荡的队伍气势汹汹地闯进这片安宁祥和的地方。
周志远远便看见方季那一身胜雪的白衣,不由地心生畏惧,早早地勒停了马。
方季朝远处的周志打了一个胡哨,一脸讥诮之色:“周老爷,晚辈不过欠你一个美人,你这架势倒像是山贼呐。如此大的阵仗,莫非……当日晚辈撞坏了你的良宵……”
“住嘴!”周志又羞又恨,这等事怎能说,如此多的人看着,到底是要这张脸的。
方季满脸嘲讽之色,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倒也狐假虎威了起来,早知道自己该是一刀了结了他!
“姓方的,把那晚杀我孩儿的人交出来,我便留你全尸!”肖元催马向前走了几步,方季瞅到了他脸上的痦子,心里有说不出的厌恶。
“少爷,属下查过了,他们身后的江湖人手里都握有双怀刃。”七九凑到跟前,轻声禀报。
“他们都是狗皇帝的人。”方季面色冰冷,心下明了,原来一直追杀自己的人都只是那隐匿深宫中的皇帝,如今不再藏藏掖掖,料想这皇帝已然作了与明王彻底决裂的打算,莫不是自己母亲的计划已被窥现。
“少爷,一会我们不必拼尽性命,属下查过了,他们是有备而来,不仅装备齐整,且都是练家子,那两千多官兵皆身着铠甲,手持长枪,若强拼,我们定然溃败,只需与他们周旋拖延一些时间便可撤退。”
“为何他们行至不足十里,你们才察觉?”
“少爷,属下失职,昨夜放纵了些,大家都醉了……”七九垂首,十分自责。
“罢了……”方季摆摆手。说到底也是自己的不是,非要说责任,自己也有,况且大敌当前,也不便折损自己人:“你可得给我好好活着,我非得让王爷治你失职之罪!”
“你们聊完了吗?”为首的官兵头头手握长剑,不耐烦地喊道。
“放箭!”
不等方季他们反应,那官兵头儿便大手一挥,肖元闻声迅速后退,一排排剑雨铺天盖地而来,弓玄之声不绝于耳。
方季暗自心惊,带领众人退至思慕园内,将大门顶住。
无数箭矢瞬间将大门插的密密麻麻,流箭有些射入园中,被众人悉数打落。
“换箭!”为首的官兵头儿长剑高举,气势盎然,一排弓箭手迅速将涂满火油的箭头换上,整齐有序,一看就是平素里严格训练出来的好手。
“放!”一声令下,一排排承载着火势的箭矢呼啸而来,箭头所落之处,迅速腾起火光,不多一会,满园俱是火矢!明晃晃的火苗照亮了一方天幕。
“少爷,我们撤吧!”七九见势不妙,赶紧架着方季准备撤。
“不行!他们不会武功,很快就会被追上!”方季抬手挡在额前,炽烈的火光灼的面部生疼。
“少爷,我们眼下别无选择,出去必死无疑,他们是有备而来的,那些逃不掉的我们管不了,必须弃……”
“住口!谁的命都是命!”方季冲着七九大声吼道:“我去挡一会!”
“少爷!”七九大惊失色,刚要抬手去阻止,无奈方季使了移形换影,自己根本不着他半边衣角。
方季如鬼魅一般闪至那一排弓箭手身前,长剑出鞘,寒光熠熠,所到之处,一片惨叫,头颅着地,鲜血迸出。
周志惧惊,忙策马藏于官兵之后,方季的厉害他是见过的,只是不过半月有余,倒越发长进了,自己不过是公报私仇,浑水摸鱼罢了,可不想将命交代于此。
七九见火矢渐停,便知方季已得逞,大开园门,所有猎鹰蜂拥而出,铺天盖地,原本静谧的山林此时此刻却是火光四射,刀剑相交,嘶嘶破风,如虎啸龙吟。
纵使猎鹰再骁勇善战,毕竟敌不过人海战术,对方显然也不是草包,以肖元为首的江湖人个个好手,双怀刃使的极其熟练,激战不过小半个时辰,方季便惊觉己方处于颓势,若再不撤去,怕是得全军覆没。
方季足下轻点,跃上树稍,抬手抹去满脸鲜血,随即命令所有人迅速撤退。
余下猎鹰且防且退,不多一会便多退至正厅,七九护着方季断后。
周志等人岂能罢休,这短短的小半个时辰,就双方伤亡情况来看,很明显己方吃了大亏,光方季一人便已杀了他们一百多号人,官兵头儿瞅着一地尸骸,且多半是自己的人,不由地恼羞成怒。
“上火铳!”
此命令一下,肖元与周志都傻了眼,原本以为不用那么大阵仗,不曾想这老皇帝是铁了心要灭了方季一行人,竟连火铳都用上了!
“够狠,我以为这火铳只是搬过来唬人的,不曾想来真家伙了。”肖元附在周志耳畔轻声道。
“反正又不折损我们什么,且看坐山观虎斗。”周志捋了一把胡须,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正厅内,猎鹰们正在休整,检查伤员救治。
“少爷,我们从后门走,可撤到后山,后山有一狭长小道,即便被追上,也有利于我们,那处是易守难攻的好地方。”七九轻轻将方季伤口包扎后,旋即命令猎鹰们从后门突围撤退。
忽闻门外一阵叫嚣。
“快出来受死吧,我们可留你们全尸,否则……”
这是周志的声音,带着慵懒和得意。
“小人……”方季笑道。
话音未落,一声声巨响,整座山仿佛都抖了起来。
“该死的!是火铳!”七九惊鄂,面色巨变,随即带领大家纷纷撤离。
刚打开后门,又是几声炮响,炸飞了满园的梅树,围墙,瓦片,混着泥土,四下飞溅。
“少爷,出不去了!我们被包围了!”一名猎鹰浑身是血,语音刚落,便被炮火轰的飞出数丈,众人纷纷匍匐在地,满园的灯火被炸灭,只有那惨淡月光伴着火光滔天,照亮着垂死挣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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