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甘我愿

　　也不是没想过和池寂星再见面的场景。

　　比如她拿了最佳女演员的奖项，台下高朋满座，他是其中一个。

　　再比如利益往来，他需要找她合作时，自然而然地联系上。

　　这次试镜能不能通过另算。

　　怎么也不该是她落魄街头，被他看笑话吧。

　　宁瑰晴没心情计较，也要仰起脖子，抬起下巴，从对方面前走过。

　　“上车。”

　　喧嚣的风和飘荡的雪都盖不住他冷调的声音。

　　宁瑰晴看着鞋尖犹豫两秒，受饥寒所迫，别无选择，她不是个能吃苦的人，于是上了车。

　　尴尬，窒息，她尽量贴着门边。

　　冻得无所知觉的指尖，在暖气之中有种发胀的感觉，像是皮肤之下的冰块融成涌动的水流。

　　司机在前面开车，很识时务地问：“姑娘，要去哪儿啊，给我报下地址。”

　　“那什么……”宁瑰晴犹豫道，“先往环东路那边开吧。”

　　想到那个小宾馆，她委实说不出口，这种心理就像高中同学聚会，时隔几年再见故人，谁都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过得不错，而不是落魄。

　　更何况他还是她家以前资助过的人。

　　基于前因，后果是她死也不想在池寂星面前太狼狈。

　　宁瑰晴假装玩手机，实则打开地图看看等会儿怎么圆。

　　有家三星级酒店距离那家小宾馆1.5公里，要不在那停，等人走了，她再慢慢走回去？

　　等等，她还看到一家五星级酒店，不过要走回去的话得有3.2公里的路程，会不会太远了？

　　万万没想到，余额不足四位数的人，还搁这儿纠结三星级还是五星级。

　　宁瑰晴自己也觉得好笑，给司机报了那家三星级酒店的位置，近来身心疲惫，还是给自己省点精力吧。

　　司机应声过后，车内重新回归安静，只能隔窗听闻些许风雪掠过的声响。

　　宁瑰晴心里总觉哪里不舒坦，说不上来，也不知道开口和池寂星说什么。

　　这么多年没联系过，早就不熟了，现在假装熟稔，也只是虚与委蛇，况且他们以前的关系……真算起来，还不如普通同学。

　　如果能将她家给予的资助和她曾经的胡作非为相抵消，彼此之间做个陌生人委实是个不错结局。

　　一路无言。

　　良久后，车子停靠。

　　“那我……”宁瑰晴想了想，应该道声谢。

　　谁知池寂星抽出一张银行卡，轻飘飘地扔到她手上。

　　司机在前面看到这幕，震惊得噤若寒蝉，为池寂星工作好几年，别说什么潜规则，他连能蹭上车的女人都没见一个。

　　不过平心而论，这姑娘确实长得好看。

　　司机只得眼观鼻鼻观心，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假装一无所知。毕竟做这行就得守口如瓶，老板的事哪是他能置喙的？

　　宁瑰晴明显和司机想到一块儿去了。

　　这张银行卡仿佛一把薄薄的刀片，割裂所有的伪装和体面，让人握得手都发抖。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下的车。

　　愤怒和难堪熏红她的双目。

　　车窗在缓缓上升，宁瑰晴冷笑地看着他：“池寂星，你想潜我，你配么？”

　　银行卡砸向车窗，被玻璃反弹回来，落在雪地上。

　　池寂星甚至没多看一眼，只示意司机开车。

　　车子驶离，宁瑰晴站在原地，快把肺气炸。

　　转头。

　　迈出几步决绝的步伐之后，速度迟缓下来。

　　等等，还要住那个小宾馆吗？

　　冷静，就算他想要潜规则，她不同意，他还能怎么样，大不了她就退出娱乐圈呗，再说这可能只是他还以前欠她家的钱，想要两清而已。

　　好汉不吃眼前亏，准备过年了，总得有点钱把年过了吧。

　　一二来去，宁瑰晴四处看看，早不见池寂星的踪影，于是扭头回去。

　　小小一张卡片斜斜插在厚雪上，不甚显眼。

　　宁瑰晴深吸口气，极为憋屈地弯腰捡起。

　　没想到还有为钱折腰的一天。

　　哎。

　　不放心地又看看周围。

　　好，没人看见。

　　回宾馆的路上经过银行的ATM机，宁瑰晴插卡进去试试。

　　123456密码错误。

　　666666密码错误。

　　888888密码错误。

　　银行卡冻结，只能明天再试。

　　“……”

　　设的什么密码，还给不给人用啊。

　　难道设的是他的生日？他生日……是多少来着？

　　憋屈完了还郁闷，宁瑰晴差点又想把卡扔了。

　　不过扔的时候有多爽快，捡的时候就有多狼狈。

　　只得作罢。

　　*

　　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天池寂星给她的刺激太深，当天晚上就梦到他。

　　那会儿十几岁的年纪，对美的方面有天然的新奇和追求。

　　宁瑰晴看见越来越多人打耳洞，戴上漂亮的耳饰，自然也心动。

　　可她太怕疼了，天生痛觉神经敏感，泪腺又比较发达，容易让面子过不去。

　　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打，让人上门-服务。

　　消毒药水涂上耳垂，宁瑰晴看到针头的时候又不行了：“停停停。”

　　“池寂星。”她叫一旁看书的少年，“你过来让她打个耳洞。”

　　理所当然的命令语气。

　　少年身形早已长开，只是好看的眉目依旧冰冷冷的。

　　他放下书，却接过工具，让那人离开。

　　宁瑰晴看他：“什么意思？”

　　池寂星：“你来。”

　　宁瑰晴一下有了兴趣，她本想让他先打个耳洞，感受疼痛程度，没想到他敢让她来。

　　没准她亲自手上打一个就不怕了。

　　“行吧。”她佯作勉为其难地说。

　　打不到自己身上当然不怕，宁瑰晴飞快地给他涂上药水，然后拿起打耳枪。

　　她没打过也没看过别人怎么打，大概对准后，眼睛转了转，一时半会儿又有点下不去手。

　　对上池寂星漆黑的眼。

　　他平静得像潭死水，没有一丝波澜。

　　“你别这么看着我。”宁瑰晴说。

　　池寂星：“怎么？”

　　宁瑰晴：“搞得我紧张。”

　　话音未落，池寂星突然用力抓住她的手，手间收紧，按下枪把。

　　她几乎能感受到尖针扎穿血肉的瞬间。

　　打歪了，还穿过了耳骨。

　　疼痛令池寂星的面色发白。

　　宁瑰晴猛然松开手。

　　打耳枪掉在地上。

　　鲜红的血液顺着耳廓流到少年的颈侧和锁骨，他稍稍偏头，抬手刮过颈脖，垂眸看到这血，却突兀地笑了。

　　这画面让人看得心惊肉跳。

　　正常人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池寂星弯腰捡起枪，随着这个动作，有两滴血也掉在木地板上。

　　“行了，我叫人给你止血。”宁瑰晴说。

　　他置若罔闻，给针头消毒之后，握枪朝她走来。

　　“你……你要干什么！”宁瑰晴后退一步。

　　“你不是想打耳洞吗？”

　　“不——”

　　池寂星动作极快，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摁在桌上动弹不得。

　　男女之间的力量悬殊在这刻得到体现。

　　“混蛋，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宁瑰晴不停挣扎，口不择言：“畜生，放开我！”

　　“啪。”

　　她抬手扇了一记耳光，手却染上他的血液。

　　“不是怕疼么。”他虎口卡住她的下巴，表情阴恻，语气缱绻，“别动，很快就好了。”

　　像个变态杀手给人最后一枪时的伪善。

　　宁瑰晴真的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了，以为他是为打歪的那枪报仇，从打骂到哀求：“池寂星，我不是故意的。”

　　“不要，我怕疼。”

　　“快放开我。”

　　“你不能这么对我！”

　　她吓得指尖发凉，连带沾染的血液都失了温度，抵着他的胸膛，在衣服上留下余红。

　　“不会打偏。”他的语气竟然带有几分安抚。

　　“只是想在你身上留下痕迹。”

　　后面这句话说得又低又轻，宁瑰晴没听清。

　　耳垂感知到金属的冷硬，一股寒意从脊背而起，她不由得闭上眼睛，软弱得眼角流了泪，嘴里却说着最狠的话。

　　“池寂星，你最好从现在开始祈祷。”

　　“因为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针头尖刺抵住柔软耳垂，也就在这最后一刻，池寂星还是松开了手。

　　不知是被她的警告威慑，还是因为她的眼泪心软。

　　从前的她和梦里的她，都只相信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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