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录·乱七八糟

　　“你想和她在一起，就和我结婚。”

　　林萌不知道是第几次被噩梦惊醒了，从她把男朋友带回家开始，一切都走向了她不可预知的方向。
　　“滴滴滴——”深夜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她的恐惧，她颤抖着开了灯。
　　“喂？”
　　“你逃不……”手机一下子被砸出了房间，她失声尖叫出来，所有的惶恐都在一瞬间化作了冷汗，从发际，从额角……一颗又一颗。

　　这是林萌第三次出来相亲了，相亲对象是一个事业单位的小职员，工作很轻松，心态也很好，最重要的是，他很主动。
　　“林萌？”他指了指手上的菜单，“你吃刺身吗，这家日料的刺身还不错。”
　　对生活有追求，很好。
　　林萌对男朋友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她只有一个想法:赶紧嫁出去。
　　于是她点点头，露出一个温顺的笑:“你决定就好。”
　　“滴滴滴——”手机铃声响起，林萌不可自抑地僵了后背。
　　“什么时候到这边来，我和……你爸爸在等你吃饭。”电话那头传来了不耐烦的声音。
　　林萌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电话那头很快换了一个人，声音很是温柔，“萌萌，回家。”
　　“我今晚有约了。”她狠狠压下了喉间的恶心感，对相亲对象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眼神，“别打了。”
　　挂掉电话，她突然没了兴致，拒绝了相亲对象看个电影的提议，草草结束约会。

　　晚上的月亮很圆，和带苏厉回家的那天一样圆，也和带苏厉回家的那一天一样恶心。
　　她在街上逛了逛，逛进了一家偏僻的小店。
　　这里好像很少有人光顾，很多商品都蒙上了一层灰，她随意地翻了翻，发现都是一些很奇怪的小玩意:刻着人脸的红豆、画着乱七八糟线条的符纸、银色的泛着寒光的丝线……林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刚想走，躺在柜台后的店主叫住了她。
　　“你不想改变这一切吗？”
　　什么？林萌第一反应抗拒地皱了皱脸，柜台后面露出了一个小脑袋，扎着两条俏皮的麻花辫，如果不是脸上长满了褶皱的纹路的话，还真让人以为是一个小姑娘。
　　林萌吞了吞口水，听她忽地抬高了声音，“你应该需要的，你不想离开那里吗？”
　　店主直勾勾地看着林萌，好像要透过她的眼睛看到她的心底，又好像不在看她，似笑非笑得像在看一个笑话。

　　落荒而逃，再恰当不过。

　　林萌的故事要从她把男朋友带回家开始说起，不，更早，从她高三，爸爸去世的那一天。
　　她的妈妈就像变了一个人，专制，刻板，难以接近。
　　“林萌，七点半了为什么还不起床？”
　　“林萌，过来把药吃了。”
　　“林萌，明天去张老师家学习。”
　　“林萌，我都是为了你好。”
　　明明是关心的话语，可林萌却难受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妈妈，我想和同学出去散散步。”
　　“散什么步，天天往外面跑，等下在家里练瑜伽也是一样的。”
　　“妈妈，我实在吃不下了。”
　　“吃的完的，就这么一点东西，很快就吃完了。”
　　林萌的手不停地颤抖，她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反抗的声音，她知道这几年妈妈不容易，她愿意体谅她，可是……可是为什么，呼吸都开始不顺畅了。
　　最可怕的是那个和平常一样平静的夜晚，她一时梦悸，眼皮渐渐抬起。
　　床头的黑暗中有一片幽光，照出了一张面无表情的妈妈的脸，她正在不停地翻看着手机记录，划了一下又一下，像一个被设定程序的机器人。

　　林萌再也受不了了，尖叫声和惊慌同时袭来，她甚至不知道哪一个来得更快。
　　从那一天开始，她就沉默了。
　　只会微笑，说一声好的，她的脸上有一根无形的线，不，不……好多根，脸上、手上、脚上……都是……都是……

　　苏厉是林萌的男朋友，从大三开始。他的家庭也并不完整，他妈妈在他十岁的时候追求自己的自由离开了家庭，他被留给了爸爸，每天看见最多的就是空的酒瓶，从厨房一直到客厅，偶尔还能看到爸爸呕吐后的污秽物。
　　苏厉常常抱着林萌描绘着未来的蓝图，他希望林萌可以留在家里，他需要一个完整的家。他抱得很紧，他说:“林萌，我这个人认死理，你别离开我。”
　　林萌当时怎么说，她说:“苏厉，我不走，你松开点，我喘不过气了。”

　　大学毕业的那一天，她把苏厉带回了家，她想和妈妈说，她长大了，可以独立了。
　　她还没说出口，门一开就看见了妈妈铁青的脸。
　　谈话不欢而散，她被关在了房间里，她给苏厉发微信:“苏厉，怎么办啊，我妈妈不同意。”
　　微信那头一片寂静。
　　整整三天。

　　怎么熬过来的，她不知道。她只记得被关在房间里的那个夜晚，外面的月亮很圆，圆得就像画在夜空中的牢笼。她想起以前和苏厉吵架常说的一句话，“画个圈圈诅咒你。”
　　她觉得——她被诅咒了。

　　刚到家，相亲对象发来了简讯「林萌，很抱歉，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手机一关，又陷入了黑暗。
　　这不是第一个拒绝她的相亲对象了，她早就熟悉了他们拒绝的套路。
　　“你很好，可是我们聊了这么久还总是有些距离感。”
　　“我还不清楚我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对不起。”
　　“我也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林萌撇了撇嘴，哂笑出声。
　　你看，急着结婚都没有人要，真可笑。

　　次日早上出门的时候，门口隐约还有烟味，一地的烟头，有的还冒着猩红。
　　林萌的眼中划过一丝厌恶，嘴里啐了一句:“恶心。”
　　恶心……真恶心。
　　她想搬家，可是所有证件都还在原来的房子里，那个房子，她连迈都不想再迈进一步，她想吐。
　　搬出房子的第两百零一天，她从来没有感觉自己喘息过，她看了眼公司的大楼顶层，其实，从那里跳下去还挺爽的。
　　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

　　苏厉从来不来找林萌，他不敢，因为林萌会疯。
　　林萌疯起来的时候会砸掉一切能砸的东西，她踩在茶几上，扯着家里的水晶吊灯，一颗又一颗，她拿着刀，眼睛都变成了血红色，沙发上再也没有一块好的皮。

　　他和林萌的妈妈结婚了。
　　在他被林萌带回家的那一天。
　　林萌的妈妈把林萌一把扯到了房间里，他看见林萌的手臂被她妈妈抓出了一条血痕，扭曲的身体和凄厉的惨叫让他无所适从，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强悍的女人，好像一头凶猛的狮子。
　　他坐在沙发上，手指冰冷地颤抖，直到有一双温暖的手覆盖了他。
　　他看到了她的眼睛，像是漩涡的涡眼，她说:“以后不要半夜发消息了，早点睡吧。”
　　突然一下，他的后脑勺像是被小针扎了，细密的的酥麻在脑海里炸了开来。

　　她很快恢复了冷漠，端了一杯茶给他，“我的女儿我知道，还小，什么都不懂，不适合结婚。”
　　苏厉的手指颤了颤，看了一眼房门，希望可以温和地表现自己，让林萌妈妈信服:“阿……阿姨，我是真心喜欢林萌的，我会，对她好的。”
　　“你怎么对她好？”女人的音量陡然拔高，她的面容似乎不受控制，差一点分崩离析，“我养了她二十二年，吃穿不愁，你什么都没有，怎么养她？”
　　苏厉的呼吸一滞，他根本不敢看林萌妈妈的脸，他今天敢上门来都已经是豁出了脸皮了，他太知道要面对什么，他只是抱有侥幸，现在，连最后一丝侥幸都断了。
　　他想起大学里的某一天，他刚和来要钱的爸爸打过电话，心情低落，就遇到了笑着蹦跳的林萌，林萌跑到他的面前挥了挥手:“苏厉，你怎么啦，不开心吗？我带你去吃冰淇淋。”
　　他舍不得放弃。

　　空气一瞬间凝滞，谁也没有开口，林萌的妈妈吹了吹手中的茶，茶叶翻飞，像极了林萌那颗想要脱离掌控的心。
　　“你想和她在一起也不是不行。”
　　苏厉诧异抬头。
　　“你要和她在一起，就和我结婚。”

　　苏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林萌妈妈说完那一句就把他请出了家门。走在路上，他收到了林萌发来的微信，一时间居然想到:答应了林萌妈妈的要求不就行了！不就可以在一起了吗。
　　可瞬间他又摇了摇头，不行，不行，这是什么鬼方法。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鬼使神差地回家拿了户口本。
　　他诡异又如释重负地想: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林萌知道的时候已经过去两天了，她被妈妈从房间里面放出来，她妈妈拉着苏厉的手和她介绍:“宝贝，和你说一个好消息。”
　　她疑狐地抬头，迷蒙的眼中有着冷淡和死气，她看着一脸紧张又期待的苏厉，听到了她妈妈的声音，“这是你爸爸，我们结婚了。”
　　“呕——”林萌吐了出来。

　　从前往事如走在路上踩到狗屎一样让林萌恶心，从那以后，她就搬了出来，她拿着刀，指着苏厉和妈妈，指着自己，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我不想再看见你们，都给我滚！滚！。”
　　她摔光了家里所有的东西，看着苏厉的眼神一点点灰暗，居然感到好笑:全都是疯子，全都他妈的是疯子。
　　她带着刀收拾了几件自己的衣服，带上了银行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如果……那还算家的话。
　　手机里不断收到苏厉的微信——
　　“萌萌，这是我们能在一起的唯一办法了。”
　　“我们不能忤逆你的妈妈呀。”
　　“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好吗？”
　　“我和你妈妈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萌萌，听话，我们不是说要一直在一起的吗？”
　　林萌呵地笑出声来，越笑越大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一直觉得苏厉会带着她逃离掌控……她瞎了眼。
　　拔出sm卡的前一秒，她妈妈发来信息。
　　“所有证件都在我这，你走不了的，冷静一下就回来，我们还是一家人。”
　　去你的一家人，林萌摔烂了自己的手机。

　　搬家废了好大功夫，林萌恍惚间想起以前在家的时候妈妈帮她铺床铺，阳光温柔地倾泻下来，洒在了妈妈的发间，侧脸。
　　她的指甲死死地抠进掌心的肉里，她在想:是不是我不乖啊，怎么会这样……她坐在新房子的床上，霉气从床缝里一点点钻了出来，她不说话，坐了一整天。

　　林萌找到了一份工作，同事和睦，上司明理，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除了——那个诡异的电话，和苏厉的尾随。
　　她又走进了那家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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