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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 章
北方的春天，果然还是冷风习习。有了思存买的风衣，墨池觉得一直暖和到了心里去。医院的院子里有不少散步的病人，思存指着不远处的木椅说，“我们去那边坐一下吧。”
墨池说，“别坐了。这么好的春光，我们到外面去走走。”
“那可不行！”思存跳了起来，“你不能离开医院。”
墨池笑了，“我又不是自己离开医院，这不是有你呢吗？这离王府井不远，我们去走走吧。”
敢情他是出来压马路了！
“走吧，我都六年没来北京了。”墨池深深的眼眸中含着狡黠的幽光，让人心底砰地一动。
思存又怎能不记得，六年前，她和墨池一起来到北京，本是一次快乐到了极点的旅行，她和墨池，婧然和谢思阳，在北京的大街小巷、名胜古迹留下了他们的欢声笑语。他们那时还不知道，思存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如果一切按照正常的轨道走下去，思存很快就会成为一个幸福的小妈妈，她和墨池会一直生活在X市，过着平淡，但却甜蜜的日子。
现在，他们又在北京了。甚至就在六年前曾经走过的地方。墨池还是当年那个样子，深情款款地看着她。思存恍惚觉得，也许这中间并没有隔了六年的时光。他们还是在当年的旅途中，按照原定的计划，去东来顺给她庆祝二十岁生日。
思存被墨池的目光诱惑了，她站在墨池的左侧，扶着他的胳膊，和他一起出了医院的大门。
不管什么时候，王府井大街都是人流如潮，熙熙攘攘。思存记得，六年前他们是从长安街进入王府井，随便逛了逛东风市场和百货大楼，就打道回府了。墨池说，这条大街一直往北走就是中国美术馆，经常会有非常好看的画展。小时候他的寒暑假，就经常泡在那里。那次时间仓促，他们没有走完王府井大街，墨池说，下次一定要带她从头走到尾。
王府井大街从头到尾，也只有一公里，墨池和思存却走了整整六年。这次，他们慢慢地走，慢慢地逛。路过瑞蚨祥，墨池在一捆捆的绸缎间流连，不时在思存身前比量着，给她挑了好几块上好的绸缎。她穿中式的套装美极了，他的内心深处还保留着为她挑选最漂亮的衣服的习惯。
他们慢慢地从街头转到街尾，又从街尾转回来。路过东来顺的时候，墨池说，“去吃涮羊肉吧。上次说要请你吃，没吃成。”他说的是六年前的那一次。
思存摇头，“你的胃还没好呢，吃什么羊肉，回去吃藕粉。”
墨池说，“我不能吃，你吃呀。中午那几片菜叶子，你也没怎么动，现在肯定饿了。这附近最好吃的，也就是东来顺了。”
听墨池这样一说，思存真觉得饿了。墨池说，“给你点羊肉，我就吃点涮白菜。”
看他说得可怜兮兮的。思存说，“走吧，去吃。不过你今天真的不能再吃肉了。”
已经过了饭时，东来顺里十分冷清。白衣白帽的服务员还是很快端来了大铜炭火锅。墨池点了上脑肉、糖蒜、百叶、白菜、粉丝、冻豆腐。还特地嘱咐服务员，羊肉要两盘。
思存拦住他，“要那么多干嘛？一盘肉一盘白菜就行，我吃肉你吃白菜。”
墨池不理她，对服务员挥挥手，“请快点上菜，我们都饿了。”
铜火锅很快沸腾，菜也跟着陆续上齐。思存果然饿了，迫不及待地把食物一股脑地丢下锅去，片刻，她把肉捞出来放进自己的碟子里，在墨池的碟子里放了几片白菜和几根粉丝。
墨池正要动筷子，思存拦住他，“晾一会再吃。”她自己倒是趁热吃得不亦乐乎。
墨池碟子里的菜叶子还在冒热气，他不着急吃，反而笑着对思存说，“慢点，又没人和你抢。”边说边自然地帮她擦去唇边的一点麻酱。思存吃得香甜，墨池的馋虫被她勾了出来，他先是吃掉了自己碟子里的几片白菜，又从锅里捞了一块豆腐，又挑了一箸粉丝，又夹了一片肉……粘着麻酱，趁热吃，果然鲜美无比。墨池动手剥了一颗糖蒜，递给思存一瓣，自己那一瓣，张嘴就咬。
“慢着！”思存注意到他的举动，一声大叫。旁边的服务员都被吓了一跳。
墨池慢条斯理地吃下那口糖蒜，疑惑地看着思存。
思存夺下他的糖蒜，虎视眈眈地看着他的筷子。他正夹着一片蜷成一卷儿的羊肉，袅袅地冒着热气。
“怎么了？”墨池把肉塞进嘴里，很斯文地嚼。
“你不能吃那个肉！”思存急得语无伦次，脸都红了。
墨池笑了，“怎么不能吃，你没听说过羊肉是滋补的吗？”
思存急赤白脸地没收他的筷子，“滋补也不行，你的胃还没好全，肉都是不好消化的。你只可以吃白菜豆腐。”
墨池皱着眉头看着她手忙脚乱地又给他夹了一碟子白菜。递给他一个白瓷勺子。这还不够，思存飞快地把两盘上脑肉和一盘牛百叶一股脑倒进锅里，又全部捞进自己面前的盘子。霸占了所有肉类，看墨池怎么偷吃。
墨池索性放下勺子，看着思存。
“你怎么不吃了？”思存的腮帮子鼓鼓的，塞满了肉。
“你吃肉，我吃白菜，这事合理吗？”墨池终于忍不住了。
思存扑哧笑出声，墨池从小养尊处优，现在又是堂堂老总，他大概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好了好了。”思存也放下筷子，笑着说，“我也不吃了。时间不早了，咱们得回医院去了，要不医生找不着你，非骂人不可。”
“别。”墨池没动，“你把这些东西吃完。美国哪有这么好吃的东西，省得回去想。”他突然想起六年前思存临行前夜他为她准备的那两罐酱，思存不爱吃西餐，不知道这些年她是怎么过的？
没想到，思存也想到了那两罐酱。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墨池，我走的那天，你为什么没有去送我？”
墨池大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惨白。他不能告诉思存，那天夜里他就得了急病，差点死掉。可是，他又编不出谎话来骗她。“呃，我忘记了。”他支支吾吾，不知所云。
“你不会忘。”思存看着他，“这六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的墨池答应我做的事情全部食言了？你答应送我上飞机，却没有去；你答应给我写信，我的那么多信你却一封没有回。现在我知道，那些信你没有收到，那么，送机呢？你也是有原因的，对不对？”
墨池躲避着思存的注视，那目光清澈又炽烈，她想知道一个答案，让她坚定，这些年在美国的孤独和寂寞，不是墨池愿意给她的。她只想听他亲口告诉她，墨池从来没有骗过思存，他一直在守着他的承诺。
墨池却是沉默着。他的脸色越来越冷峻，瘦削的脸上几乎爆出青筋。
思存问他，“你临时变卦了，不想和我再分别一次？”
墨池沉默。
“你起晚了，没有赶上飞机？”
墨池沉默。
“爸妈不让你去？”
墨池沉默。
“那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呀！”思存快哭了，她只是个平凡的小女人，墨池的一句食言，她猜了整整六年，猜了无数种可能。今天，她只想让墨池亲口告诉他答案，他却始终回报以沉默。
“是你突然病了，根本没办法去送我，是不是？”思存的眼泪流下来。
墨池低下头，细微地，点了一下。思存的心像是被揉碎了，她就知道，墨池不会违背他的承诺。他没有做到，一定是遇到了不可阻挡的原因。但是，她宁愿他是真的食言了，也不愿意他病得无法起身。她突然扑到他的怀里，眼泪瞬间打湿他的胸前，她哽咽着说，“墨池，我多希望没有这六年啊！我们在北京旅游，在这里给我过二十岁生日……回家，生下孩子，过一辈子……”
“孩子”两个字深深地触痛了墨池。六年来，孩子都是他不愿提及的痛。如果不是他的过失，让思存失去了孩子，也许他们的命运就会不同了吧。墨池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他抱着思存，试探着问，“我们，重新开始，可以吗？
思存吸了口气，僵住不动了。重新开始，她何尝不想？可是，小女人心中的芥蒂不是一天就可以消除的，她爱墨池，可是看到墨池她也会想起那六年的委屈和伤痛，她不敢再迈出那一步。况且，美国的公司有无数的会议和文件等着她。留在中国，重新开始，是多么大的诱惑，可是思存咬紧嘴唇，就是不敢点下头去。
思存哭得更厉害了，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墨池的心也在抽痛着，他拍着她，低声说，“对不起，我不该和你提这个要求。我在深圳等你，你回来，我等你，你不回来，我也等你，好不好？”
思存仰起头来，墨池专注地看着她，不管这是公共场合。“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都能在深圳找到我，我再也不让你孤独了。这次，我们说定了，不再改变。”
思存的眼泪扑扑簌簌地落下来。墨池怜爱地帮她擦去泪水。“好了，不哭了。我们回去吧，不然医生该骂人了。”
他们回到医院，果然被医生训了一顿。墨池态度良好地认了错，回到病房。夕阳西下，墨池换回病人服，靠在床头昏昏欲睡。虽然没有吃到几片羊肉，可是他很多年没有这么心满意足过了，他心头一松，睡了过去。思存帮他掖好被角，托腮凝视着他。生病这些天，他更加清瘦了，脸上却没了在深圳时的疲惫，眉梢眼角都舒展开来，嘴角含着微微的笑意，就像一个满足的孩子。墨池出身富贵，思存却知道，他的要求从来就不多。她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她也何尝不想与他一起度过简单平静的生活？可是时过境迁，他们都不是当年简简单单的孩子，她在美国有她的责任，内心深处，她也知道，当年的事情，她还是无法释怀。她不知道经历了这么大的生活变迁后，他们的感情能否还像当年一样纯真。如果不能，倒不如，把一切都留在记忆力。
医生下班前找思存谈话，墨池的病情既然已经控制住，近期就可以出院了。思存免不了连连感谢，医生问道，“你们都是从外国回来的？”
思存如实说，“我从美国回来。他从深圳回来。”
“那么，你们不是夫妻？”医生惊讶了。郎才女貌的，怎么看都像一对儿啊，而且，不是夫妻的话，女的能对男的那么上心吗？好家伙，前几天为了搬进病房，差点把他磨死。
这个问题，思存没有回答。她问医生，“他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医生说，“理论上不会。不过胃出血大部分都是有胃溃疡的历史，我们在病人胃部也发现了大面积溃疡，应该是长期饮食不规律造成的。”
思存皱眉道，“他工作很忙，饮食好像不太规律。”
医生说，“所以，你要多关心一下。督促他吃药，给他做些清淡可口的食物，切勿暴饮暴食。”不管他们是什么关系，医生认定了把照顾墨池的任务交给思存。
思存无言以对。如果墨池明天出院，她明天就得回到美国去。
医生说，“明天再观察一天，后天一早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
思存心里突地一下，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离开医生的办公室，她没有给自己思考的时间，迅速下楼，打了一辆面的，到最近的航空售票处订了机票，一张明天到深圳，一张后天到纽约。她不敢多想，想多了，就真的舍不得走了。
回到病房，天已经黑透了，墨池已早已醒来，坐在病床上剥桔子吃。思存心里一痛，生病的男人就像小孩子。墨池今天就是这样，一整天只知道吃。她还没有见过他这么贪嘴可爱的样子。机票揣在皮包里，她不敢拿出来，也不忍心告诉墨池。反正他明天就出院了，先送他上飞机，她再静静地离开。
墨池把一瓣桔子递给思存，笑着说，“桔子很甜，你也吃一点？”
思存心不在焉，随口说，“我不吃，你吃吧。”
墨池笑着把桔子塞进自己嘴里。思存突然想起了什么，劈手从他嘴里夺下桔子，“你不能吃！”
墨池惊讶，做无辜状，“又怎么了？”
思存说，“桔子是酸性的，对胃刺激很大。”
墨池装糊涂，“怎么会？很甜的呀？”
其实墨池读过许多医书，食物的属性他比谁都清楚。思存没多想，只当他是禁食几天，嘴里寡淡，食欲旺盛。她说，“医生刚才特别嘱咐了，酸辣刺激性的东西都不能吃。你今天吃了不少肉，胃里肯定受不住，晚上还是继续吃藕粉吧。”一边说，她一边手脚麻利地冲好了藕粉。
墨池看到藕粉就皱眉毛。思存把藕粉往他手里一塞，“你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也不喂你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还挺横。”墨池嘟囔着。他的胃很痛，根本就什么都吃不下。他握着那杯藕粉，刚用开水调的，热得烫手。他心一横，一口气把滚烫的藕粉倒进嘴里。
“哎——”思存一声惊叫。“不爱吃你也不能这么灌啊！”她不明白，今天墨池怎么了！饮食习惯大变样！
晚上护士送来药，等墨池吃了，思存照顾他洗漱。他们休息很早，享受这难得的宁静。思存打来热水，帮他泡脚舒活筋骨。思存蹲在地上，先按摩他的脚踝，再揉搓他的膝盖。他的假肢立在床头，假的看上去比真的腿还要结实。突然，一滴泪坠落在盆中。思存吓了一跳，这才感觉自己的眼睛湿湿的。她深吸一口气，把泪水憋回去，轻声说，“墨池，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墨池的膝盖微微一颤。思存狠下心说，“刚才我买好了机票。明天下午你就回深圳去吧，那边有你的工厂，也会有人照顾你。”
墨池不做声，该来的总会来。
思存不看他，继续说道，“假肢，能不用还是别用了，多疼啊！”她的声音有点哽咽，“方便面以后再也不要吃了，堂堂总经理，请个保姆给你做饭不丢人，不会照顾自己就别硬撑……”思存突然悲从中来，捂着嘴站起来，跑了出去。
墨池想起身去看看思存，右脚找到拖鞋，却根本没有力气。胃里好象有千万根针在扎。他站不起来，索性蜷缩在床上。罢了，她是不放心把他自己留在病房的，况且，墨池知道，思存走不了了，因为，那股血腥味儿又涌上来了！
思存到洗手间洗了把脸，平复心情。回来的时候，墨池不在床上，被子胡乱地堆在床脚。病房带一个小小的盥洗室，从那里面传来剧烈的呕吐声。思存的心猛地跳了几跳，她冲进盥洗室，看到墨池单腿跪在马桶前，已经吐得快要虚脱。她抢上前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墨池，突然，马桶边上那缕刺目的鲜红让她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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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恢复更新，让大家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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