钤玒馆

　　八月初一，女学开馆。
　　撷露扶霜已将行李送至寝屋安顿下，此时屋中恰好无人。
　　“你们来瞧瞧！”一进屋，撷露便话语中带气。
　　屋中摆了四床，有两张床已铺好了被褥，还有两张只放了行李；六橱，两大四小；四桌，两大两小。两大橱已上了锁，两张大桌上也已摆满了物件，宣告物已有主。我心下明白，这是来得早的学生已占下的，原本应均分的物件她竟据为己有，我对这素未谋面的人有了几分厌恶。
　　“我去寻来那家的丫头好好问问，凭什么一人占下这许多东西！”撷露说着就要往外走。
　　“慢着！”我制止。
　　“姑娘！她们不过来得早了些，便乱七八糟摆了一满桌子，这是要示威吗？！”撷露高声道。
　　我虽不喜同屋姑娘的行径，可也不愿未谋面便起争执。因是小雪的丫头，我不愿苛责于撷露，便道：“罢了，左右我东西少，咱们稍微拾掇拾掇也就是了。”
　　扶霜按住她，轻轻摇了摇头。
　　安顿好了，我掩上房门，和撷露扶霜出去将小雪送走，又把撷露扶霜的行李安置好。
　　再回屋时，房中已有数人：一个身量较小，形容谦和，一袭白裙，身边没带人伺候。另一个蓝衣繁饰，神采高傲，身旁除了女婢还有两男一女，看样子应是家人。我皱了皱眉：女学里等闲本不许外男进入，若有特例，也只是入学、启塾日或要紧事宜，须在司寝先生那里登名造册，一次只准一男入内。小雪来送我尚且不进来，蓝衣女竟一次带了两个男丁，实在是未把学里规矩和同屋的姑娘放在心上。我与两人依礼见过，便各自忙着收拾杂物。
　　我虽素来省事，居易行简，但毕竟刚搬至新居，诸物繁杂，我又不愿尽让扶霜她们代劳，所以也收拾了好一阵子。我一面挂心着小雪，一面又放心不下家中遗事，加之刚换了新地方，心绪烦乱得很。白衣女倒是安静，可蓝衣女带来的两个男丁却高声言语，大谈大笑，俨然把这里当成自己家，都是新人彼此不熟，我自然不好说什么，只是默默干自己的事。白衣女神情自若，也看不出什么。
　　听了几句我便清楚，那两名男眷，一为蓝衣女之父，一为舅，两人在屋内走来遛去，指手画脚，还不时随意拿了白衣女的物件来把玩，白衣女子倒未露不悦之色，只客气一笑。二人与蓝衣女子及其母高谈阔论，一壁说这屋子如何如何破旧，一壁又说这学里房屋构造如何如何不妙，一人居然还摸出烟杆点起来，不多时就满屋烟气。我心里已是大大不悦，面上倒没露出什么，不想那人竟一屁股坐到了我的床铺之上！我登时大怒！几乎忍不住要露出颜色。
　　扶霜张口欲说什么，我忙望了她一眼，她便未再言语，只暗暗攥紧我的手。初来乍到总不好第一日就得罪了人，忍了又忍，我才把怒火压下去半分，装作起身收拾书籍，瞄了一眼蓝衣女子，她却只是和母亲坐在床上，一面吩咐婢女归置物品，一面与父亲舅舅闲谈，全不在意他们坐在何处，是否合礼。
　　我心里烦得要死，只勉强看书压着火气。约摸过了三炷香的工夫，两人竟毫无起身的意思。我脸上已渐渐露出不悦之色。
　　扶霜对两人施了一礼，款款道：“打扰两位老爷，这是我们姑娘的贴身床铺，奴婢要为姑娘归置归置，劳动二位起身，别处坐坐。”
　　扶霜此话说得得体又暗中带刺，二人竟毫不在意，哈哈一笑走开了。我装着归置东西，和扶霜随意拾掇了一番。我满心以为，扶霜既已开口，几乎已经点到了二人脸上，他们总该有所醒悟。谁成想我们才收拾完，他们转身竟又坐下了！我不满已极，那蓝衣女子竟全然不觉。我强压火气把琐事一一料理完，我本有喉疾，满屋子的烟气熏得我喉咙痛痒，沾得我身上也一股子烟火气，我便携了撷露扶霜一同出门散心。
　　我们在外逛了一大圈方归，进门时正赶上蓝衣女子携了爹娘奴婢前呼后拥要出门。我与她见过礼，让他们先出去方才进门。进屋发现白衣女业已出门，另一人还未露面。
　　屋内乌烟瘴气，既无外人，我终于忍不住怒火，一把扯下床单，骂道：“把这个给我扔出去！这上面的气味真让人恶心！”
　　撷露忙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动这样大的气？”
　　扶霜心知肚明，忙道：“方才姑娘受了委屈又不好明说，学里不比府里，姑娘为了老大人和林府委曲求全，有什么不痛快的就冲奴婢们发，可千万不要在人面前显露。这才刚入女学，万一生出什么事来对姑娘的前途可是大大不利啊！”
　　我素知扶霜伶俐，却不知她机敏如此，稍露一点神情她便能明白我是什么心思，又如此识得大体，熟知学里的规矩习俗。我越来越明白，小雪为何要派她来贴身服侍我。
　　我笑道：“与你们有何干系，我不过一时恼怒罢了。”遂又忍不住皱了皱眉，“快把这个扔出去，我看了就心烦！”
　　两人手脚麻利地换了新床单，我叮嘱她们悄悄丢了，不可对外人讲起。她们走后，我顿时觉得一阵疲乏，便上床迷糊了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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