钤玒馆

　　我至今还觉得是自己眼花了。
　　为了证实这本书确是我那本，回到房中，我立刻遣开撷露，和扶霜将书箱搬了出来，仔仔细细翻了一遍，那本《春山文集》还真就不见了。手中这本，就是原本在我书箱中的那本。
　　我心下有数，和扶霜出了门。
　　“书箱里的书我一册都没有扔过，这本书不会凭空消失，定是有人偷走了。可是我的书箱平日里都上锁，锁又没有被撬过的痕迹，钥匙你一把我一把，也是贴身带着，刚才看了你我的钥匙都还在，她们到底是如何偷去的呢？”
　　扶霜突然跪下行了大礼道：“是扶霜无能，没能护住姑娘，请姑娘责罚！”
　　我忙扶她起来：“这事不是你做的，这点是非我还分的清楚。我没有一点要怪你的意思，何来责罚一说。更何况方才若不是你帮我圆谎，恐怕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公子派奴婢来就是为了帮持姑娘，若是扶霜能早些有所察觉，不至于弄到今日这般下不了台。”
　　“扶霜，你真不必自责。歹人作祟，他们在暗，下手悄无声息，我们自然措手不及。你好好想想，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姑娘手中书箱的钥匙是和琮茗坞的房门钥匙系在一起的，书箱钥匙虽不会日日都用，但房门钥匙可是一天会用好几回，若是丢了不会察觉不了。可扶霜的钥匙就不是了，扶霜每日在下人房中进进出出，房门钥匙一日用无数回，稳妥起见，书箱钥匙是单独放在荷包里贴身收着的，但不会时时打开来看，若是一时不妨被人偷了去再配一把还真有可能。如此说来应该是扶霜这里的钥匙出了岔子。”
　　“你仔细想想，最近几日，有没有荷包不在身上的时候？”
　　“最近几日……”扶霜极力回想，“最近几日……真的没有。”
　　“那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有一丝不对劲你也不要放过。”
　　“这么说来……就是前几日公子来了一趟，给姑娘送了杏仁茶。”
　　“给我送杏仁茶？茶呢？”我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
　　“茶让撷露失手打翻了。撷露怕姑娘生气，便求了我不要声张，只当公子没来过，所以此事就没和姑娘提。”
　　我心中疑云大起。
　　“扶霜，小雪给我送杏仁茶，你不觉得奇怪吗？我素日不吃茶，更不爱吃杏仁，小雪是知道的，况且打翻了一盏茶又不是什么大事，为何不让你告诉我？最奇怪的是，小雪既来给我送东西怎么会却不见我？”
　　“小雪也觉得奇怪，心想许是公子有事着急赶回去吧！”
　　“可若是有急事，又何必赶着来给我送一盏杏仁茶呢？”我心中大为疑惑，“扶霜，你当时见到小雪可有什么不对劲？”
　　“那日扶霜并未见公子，只是撷露提了茶来说方才公子来过。”
　　“不知道为何，听你这么说，我总觉得……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回到东院，我进晨鸢坞和小瑷说了一会子话，用过晚饭后叫来霜露。
　　“撷露扶霜，今日王先生叫了我去，一口咬定说我将她赠予我的书给扔了。我还纳闷呢，你们瞧见我那本《春山文集》没有？”
　　“奴婢不知。”扶霜自是心中有数，撷露的脸上倒也看不出什么。
　　我低了眉缓缓道：“我心中有个大概，书怎么丢的，如何到了王先生手上，我也知晓个七八分。说来说去，钥匙存在扶霜手中，事情原委到底是如何你们心中也该明白几分。扶霜，你回去问问小雪，查查看是不是府中出了内贼，再有……”我顿了顿道，“顺便再问问他还有没有上回剩下的杏仁茶。”
　　“扶霜这就去。”扶霜忙道。
　　“杏仁茶？好端端的，姑娘怎么想吃杏仁茶了？”眼见着扶霜出了门，撷露小心翼翼道。
　　“今日听扶霜说了一嘴，说小雪那日给我送了杏仁茶，我却是一点也记不得这事了，不知是她扯谎还是我记性差了。”我笑道，“怎么？你也爱吃？”
　　“没……没有。”
　　“罢了，我也不耐烦纠缠这些事，等扶霜回来再说，你先下去罢，我困了。”我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

　　入夜后，一个黑影披了鹅黄披风从东院大门急急走出，一路上快步不停。
　　走到一片树林时，黑影突然停下脚步。
　　“谁！”
　　另一个草绿披风的黑影从树后转出。
　　“这个时辰，还会有别人吗？”
　　“果然是你！”前面的鹅黄回了头。
　　“对不住了，相识这些年，我本不想对你下手。可是只有你死了，主子才会顺理成章地认为东西是你偷的。”
　　“凭你的功夫，还奈何不了我。”
　　二人正战到酣时，高高的树上突然落下一团乌黑的影子，直逼鹅黄。
　　“当心！”我一个箭步窜出去，挥剑在半空中拦下了那人。
　　“谁？”黑影一愣，旋即对我开始战斗。
　　战了几个回合，我深觉对方的功力深厚。明显能感觉到，他本不欲与我纠缠，几番欲对鹅黄下手都被我拦了回来。
　　鹅黄抓住间隙大喊：“姑娘快走！”
　　黑披风听到这话，突然弃了鹅黄朝我扑来，招招都想要我的命。他的攻势明显比先前强了不少。
　　这时，一袭深蓝衣衫冲了进来，几个回合便制服了黑影。
　　鹅黄的匕首也抵住了草绿的咽喉。
　　“撷露，果然是你。”我冷冷道。
　　“林玳艺，你戏弄我！”草绿怒道。
　　“你早该想到的。”我直逼她的眼睛，“从你动了邪念的那一天起，你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我想到了，万一失了手便是万劫不复。可是我不明白，你的贴身东西都是扶霜保管，书箱钥匙在扶霜手中，丢了东西，你怀疑也应该先怀疑她！”
　　鹅黄披风收了匕首道：“撷露，你知不知道世间有种东西，叫信任。纵然我保管着钥匙，可是我对姑娘没有一点私心杂念，这些，姑娘都是看在眼里的。”
　　“撷露，自我从王先生那里回来，我便将此事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想了一遍。王先生是学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偷书之人无非是想在先生面前诋毁我，阻我金堂对试。书箱钥匙在扶霜处，你本想趁她不备偷了来，可没想到她细致严密，你们日日在一起进出竟丝毫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你想到，若说这世上扶霜对谁最没有戒心，那人就该是小雪。于是你铤而走险，假说小雪给我送杏仁茶将扶霜骗了出去，又故意打翻茶，趁慌乱之际掉包了她的钥匙。因这钥匙不是日日要用，扶霜并没有即刻发觉，你就利用我们上学的空当进琮茗坞偷了书。你本就是我的丫头，进屋拿书根本不会有人怀疑，那本《春山文集》就这样被偷走了。”
　　“你早就知道是我干的，今晚这一出，就是为了引我上钩？！”撷露恨恨地问我。
　　“不全是。”小雪道，“你在我府中多年，勤勤恳恳并未出过什么大错，未抓到实证，玳艺不愿因为自己的猜疑冤枉了你。扶霜既被你们盯上，玳艺便让百灵悄悄来白府给我带话，让我入夜之前务必赶到此处接应。若真是误会，扶霜便会平安回到白府；可若是怕事情败露，今夜你们一定会对扶霜下手，钥匙在扶霜手中，将窃书之事推到她身上再合适不过。可是你自知功夫远在扶霜之下，还须背后之人援手。今夜这个局，玳艺是怕冤了你！”
　　“撷露，当日我就看出，你主意虽大，心却不细。如今，还就是这一点点的疏失让你露出了马脚。”我道，“相识一场，我自问并未苛待过你，你究竟为何要吃里爬外？”
　　“为何？因为你该死！”撷露咆哮到，“我陪伴公子那么多年，凭什么你只认识了公子短短几个月就能抓住他的心！我告诉你，不只我，白府里哪一个侍女对公子没有点意思！就连扶霜，她也是！你以为她就不恨你吗！”
　　扶霜脸上未有丝毫的波澜。
　　“人都有七情六欲，扶霜对小白有意那又如何？她敢爱敢说敢担当，我敬她赤子心肠，坦坦荡荡！而你，只能打着爱的旗号躲在阴暗处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怒道。扶霜对小雪有意，我能瞧出来，但我敬她虽有意，却不逾矩，喜欢得光明磊落。
　　“撷露，你一直待在白府，与外界并无过多接触，怎么会做这样的事？你是何时开始与外人勾连？你们效忠之人又是谁？”小白步步紧逼。
　　突然，撷露口中吐血，黑衣人也断了气。
　　我们对视一眼，无需再多言了。
　　“今日太晚了，我们先回府罢。”小雪道，“撷露的事我自会料理，今后你们两个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我紧锁眉头，“扶霜，方才没伤着你吧？”
　　“撷露的功夫还伤不到扶霜。”小雪笑道。
　　回到府中，小雪遣了下人，道：“撷露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笑道：“我为何要放在心上？这原本就是两厢情愿之事，你有情我有意，我为何要因此自责？我又不欠她什么，犯不着因为她几句痴言醋语误了我自己的心。”
　　小雪红了脸，道：“你还真是心直口快。”
　　“你当我愿意呢！我知道你腼腆。可是有些话，总要有一个人来挑破。”我白了他一眼。
　　“玳艺，你既真心待我，我只许你一句：从今往后，我白素清会用命对你好！”小雪突然攥住我的手，“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小雪轻易不说这样的话，也不常与人直视，果然，他的耳根又红了。
　　我上手揪了揪他的耳朵，热热的，软软的，跟个小兔子一样。
　　“你的心意我一早便知道，从我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时便知道了。”我笑道，“我喜欢你柔柔弱弱的样子，喜欢你一说话便脸红，最喜欢的，还是你看我时，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小雪，和你在一起，我心里很踏实。”
　　“玳艺，往后一辈子，我的眼睛只在你一人身上，山盟海誓不足信，我会用一生向你证明。”
　　“我等着看，若是做不到，我可不依你！”我揪住小雪的耳垂轻轻晃了晃。
　　“姑娘，该睡了。”扶霜轻轻叩门。
　　“扶霜，进来罢。”我笑道。
　　“公子……您脸怎么这么红？”扶霜惊愕道，“可是方才吹了风发烧了？”
　　“我是发烧了，不过不是吹了风，是被人灌了迷魂汤。”小雪哈哈笑道。
　　扶霜灵透得很，当即抿嘴儿笑道：“扶霜就知道与姑娘有缘，如今可是要服侍姑娘一辈子了！”
　　“扶霜，方才没伤着你吧？”我笑道。
　　“说起这事，姑娘，你可知这来龙去脉究竟如何？”看屋外无人，扶霜将门掩了，皱紧了眉头。
　　小雪的脸色霎时暗了下来。
　　我笑道：“撷露一个丫头，独自在白府那么多年，应是近日才与外人有了瓜葛，只是学中姑娘众多，不知撷露背后究竟是何人。”
　　小雪道：“学中人虽多，但知晓赠书一事的定是东苑中人，即便消息能传得出去，可撷露一个丫头，没你的吩咐轻易是出不了东苑的。所以下手的，必定跑不出当日与你一同上书房的人。”
　　“一路上我细细想过，我猜幕后之人的本意是直接除掉我，可是女学防守严密，外人等闲进不来，况且我们都在学中登过名造了册，在馆中出事上面官府必会追查。此人便暗度陈仓，借撷露来试探我，让教学先生们都厌弃我，一步步堵死我金堂对试之路。待我一年期满，若是评测不过便会被逐出女学，到那时，只要一出了钤玒馆的大门，我就只能任她们宰割了。”
　　“不错，此人必与林府有仇怨，不但下手害死了林大人夫妇，如今还一路追你到这里。”
　　扶霜问道：“公子为何如此笃定，害死林大人的与今日害姑娘的是同一人呢？”
　　“林大人在朝为官，性情敦厚，少有仇敌，又与江湖恩怨素无瓜葛，能对他下手的只能是同僚，而钤玒馆中大半是朝中大臣之女，其中不少人家中还与林大人相识。文卿也说了，初次上书房便觉有人一直注意她，如今想来，这不是多思多虑，而是事实。此人应是想对林大人一家下手，不巧文卿因为救我绊住了脚不在府中，她不知文卿还活着，故而头次在学里听到文卿的名字时才会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如此说来，不但头次上书房是有双眼睛一直偷偷盯着我，上回在庄先生课上挨板子也是撷露做的手脚。可是爹爹一向待人温厚，仇家是肯定不曾有。娘亲也不是多言之人，我平日更少与朝中大臣家的姑娘们结交，那人到底为了什么才会对我们全家下这样的毒手？”我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若不是仇家，那许是林大人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扶霜一语点醒了我。
　　“不错！爹爹素不与人结仇，惟有朝堂之事可能得罪人。如此说来，”我恍然惊醒，极力回想那日的种种细节，“我记得，我出门前去爹爹房中报平安，爹爹似乎是在找出门的披风。”
　　“披风？”小雪问道。
　　“是。爹爹素日不理会这些小事，衣物皆是娘亲和丫头们打理。当时爹爹似乎是在翻找一件墨色的披风，平日不常穿的，我要唤青砚来帮他他还拦了下来，像是不想让人知道。”
　　“亲自找披风那便是要出门，特地选一件墨色的披风，那极有可能是要夜里出门。”小雪缓缓道，“若不是那场大火，林大人那个时辰……本该是去见一个人的！”
　　小雪拍案而起，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我和扶霜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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