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我就成了渣

　　“你说...你是被卖到这儿的？”医生问道。

　　千雪看见了希望的光，她拉住医生的手:“你跟他们不是一伙的对不对？你是好人对不对？”

　　医生扒开千雪的手:“我，没那么大本事，我只是个大夫，家里还有个女儿在上学。好了，说说你哪里不舒服吧，我在妇产科呆了十多年，还是有点经验的。”

　　千雪泫然欲泣:“我不舒服，因为身体有毛病，都是老毛病了，需要一直吃药，吃药久了，就失去了生育的能力，但是不吃药久了，会死，我的药只有家里有。”

　　她把一张纸塞进了医生桌子上的纸堆里。

　　纸上是她的现状，医生眼里微不可查的同情是她的希望。

　　“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这是鲁迅先生说的，我深以为然。”尿检的结果送来了，她没有怀孕。

　　医生在纸上写了些看不懂的字递给护士:“我明白你的不幸，回去好好休息，注意饮食，少吃冷的冰的，注意保暖。”

　　男人与护士在门口擦肩而过，他听见医生的话，问道:“需要吃药吗？”

　　医生摇头:“治不如养，保持病人心情舒畅，不要过度劳累……”

　　千雪听着他们的话，有点想笑，她也确实笑了，指着男人的脚问道:“你怎么更瘸了，摔到了？”

　　半点不在人前给他留面子。

　　男人的腿受过伤，已经快好了，平日走路看不出跛脚来，只是从医院出来以后，走路就开始不稳，想只鸭子一样，千雪猜了又猜，也没猜出男人是去做了个小手术。

　　男人难得的笑了，拉起她的手，像一对正常的来看病的夫妻一样谢过医生。千雪很怕医生以为她在乱说，背着男人用哀求的眼神看向医生。

　　医生敲了敲桌子，用眼神安抚她。

　　医院的门口有两排杨树，前面是一片没有开发的空地，不远处就是热闹繁华的集市。

　　男人带着她从集市上穿过去，买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手上脖子上都挂满了袋子，配上有些奇怪的走路姿势，很可笑。

　　“你们说了什么？”他看见她的笑，忽然问道，“你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千雪不笑了，指着插满糖葫芦的草把子说:“我要俩串，一串豆沙，一串糯米。”

　　男人付了钱，从千雪手里接过一串糯米的，不可置信地说:“给我？”

　　千雪嘴里有半个糖葫芦，说不清楚，眼见男人就要咬下去了，她赶紧夺了回来。

　　“咔咔！咔咔！”糖在她嘴里碎开，裂开，然后化掉，和软软的豆沙一齐被咽进胃里，“不是给你的。”

　　男人整了整身上的东西，从千雪手里抽出竹签子:“嗯。”

　　他避过来来往往的人，看着她红红的嘴唇又嗯了一声。好像有人回答了他一样。

　　是自问自答。

　　他想问:“你是要给那个没爹没妈的小孩吗？你对他这么好，是因为他没有伤害过你吗？”

　　他回答自己:“是。”

　　如果他小时候就认识她，那一切会不会有些不一样呢？不会的，臭虫永远是臭虫，永远只配生活在阴暗的角落里。

　　“你想吃的话，刚才怎么不自己买？”千雪继续“咔咔咔”，糖葫芦做的不是很好，下面的部分只有很少的糖，有点酸，“你想吃吗？给你。”

　　她把豆沙馅的递到他的嘴边，他仿佛感觉到上面还沾着她的呼吸。

　　他停下脚步，咬了一口，一口就是一个，他慢慢地咀嚼，满世界都是糖碎的声音。

　　“沾了你的口水了，我不想吃了，东西分我一点拿，你吃吧。”

　　她拿过他买的一只锅背在背上，又拿了几副春联挂在胳膊上。

　　祁宴站在那儿，吃着她吃剩的糖葫芦。他不喜欢吃甜的，因为他的童年他的青年，他的记忆里，甜总是和苦一起到来，每当他尝到一些甘甜的时候，接踵而至的痛苦就会将他打回原形。

　　他慢慢地吃，磨磨蹭蹭的。

　　“你吃快一点！腿疼，嘴也疼？”千雪最不喜欢做事不干脆的人了，干什么都磨磨唧唧，像永远也爬不到目的地的蜗牛。

　　祁宴被千雪一催，三口两口吃完了糖葫芦，将木签子随手一扔，拿过她背上的锅，说了一声“走”就大步向前走去。没走两步就又瘸了，晃晃悠悠像只企鹅一样。

　　路边随处可见各种垃圾。

　　他们回去的时候坐的面包车，开车的是村里杂货店的老板，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面包车防风，但千雪觉着还不如坐拖拉机舒服，面包车里什么味道都有，千雪严重怀疑老板是不是拿车运过鸡，后面的座位上有一股鸡屎味，下车以后也依旧挥之不散。

　　老板很健谈，操着一口方言从进货不容易说到有人印□□被抓了。也从他的口里，千雪才知道，原来“七哥”是“祁哥”，“七叔”是“祁叔”，祁宴没有一二三四五六哥，他是祁家的独苗苗，他爹是当初下乡的知青，再没回去，跟他那病死的娘一起埋在了瓦儿庄外面的坟地里。

　　人的骨子里总归是有那么一点天生的善良的。老板谈及被卖到这附近的女人，也是满嘴的造孽，可事实上他自己的妻子也是买来的。

　　千雪不知道那人为什么要说这些，总觉得他是在帮祁宴敲打自己，让她不要想逃跑的事情。

　　回到村里的时候自然引起了围观，有些人见祁宴大包小包的搬东西下来，还起哄一样酸道:“宴娃子有本事了，知道疼媳妇了？小心媳妇骑到你头上去！哈哈……”

　　他消息不大灵通，自然也不知道祁宴因为这个买来的媳妇和村长闹翻了的事情，见没人和他一起笑，他只能赶紧闭了嘴，鹌鹑一样缩进人群里去。

　　事实上，就是这样的，这些没有灵魂，只用所谓传统勉强维持秩序的人都是这样的，所有人都做，就都去做，没人挑头，自己也缩着不敢动，一旦有人打开了盒子，放出了自己心里的恶而没人制止，旁人也会上去凑热闹，还觉得自己就是正义。

　　快过年的时候，千雪听小孩说，有个女孩被打死了。

　　听到这话的时候，千雪写字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在本子的最后一页记下了这件事。

　　但现在，这件事还没有发生，准确点说，现在那个女孩还在她原有的命运轨迹上幸福的生活着……

　　小孩还记着昨天千雪要看他的手的事情，现在看见她也不敢往前走，只敢偷偷从大人们的腿的缝隙里偷偷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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