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四

　　“到有几日没见大嫂子了。”

　　静谧的午后，用过膳食，歇过晌，姑嫂二人凑在一处针线，四姑娘抬头瞧了瞧窗外盛开着的繁花，放下手上绣棚，端着惯用的青瓷茶盖碗抿了两口茶水，慢慢道。

　　“这不四月下旬了吗？大嫂子忙着置办端午节礼，且近日雨大，她身上也不太舒坦，我去探过一次，下头人忙的倒是有条不紊的，只是需要大嫂子坐镇，也走不开身。”郑氏仔细一针，绣完了一朵盛开着的百合花，一面闲话道。

　　四姑娘自桌上蜜饯匣子里摸了块蜜饯海棠送入口中，闻此道：“既如此，咱们不妨去看看，阵线做久了，眼睛也累了，出去走走如何？”

　　郑氏自然欣然应允，四姑娘命丫头拿了小竹剪子来，将院内种种花朵剪了，并以柳条儿编着做了个小花篮儿，郑氏在一旁看着，只笑道：“到底是你手巧。”

　　“那我可得多谢嫂子夸奖了。”四姑娘笑着，又吩咐丫头拿了两瓶花露，方才和郑氏一起，出了玲珑阁，顺着花园里的小路抄近道从正院西角门入，入眼便是一片的蔷薇花墙，四周另有翠竹环绕着，倒是清凉。

　　顺着正院后小小的花园过前往上房，便见纤云正站在阶上廊下指派两个丫头婆子做事，郑氏开口笑道：“姑姑在外头，想来大嫂歇着呢，倒是我们来得不巧了。”

　　“二太太，四姑娘。”纤云笑着致意，她身上有内宫特封的女官品衔，倒是不必向二人请安，只是笑道：“县主没歇着，在里头喝茶呢，奴婢在这儿嘱咐些事情，二位进去吧。”

　　二人便笑着进去，一路过了正堂和会客的小厅，又过了内室拱门隔断，抬头便见燕海云在碧纱橱内临窗的矮榻上坐着，一面喝茶，一面闲闲地翻着账本子。

　　“嫂子。”二人见过礼，郑氏笑着打趣地开口：“可是我们来得不巧了？”

　　“没。”燕海云放下手中账册，让二人坐了，四姑娘见窗外便是正院的小花园儿，入眼便是繁花缤纷绿叶翠竹，当下笑道：“嫂子找的地方倒是好，即便账册繁重，往外头瞧瞧景色，心情也好了。”

　　燕海云笑了：“你那玲珑阁前厅后堂俱是鲜花环绕你怎不说呢？到来羡慕我这寸尺地方。”

　　“哎呦喂我的嫂子，您这地方若是小，那这天底下可没有大屋子了。”郑氏端着婢女奉来的茶水轻抿两口，闻此道：“您可不知，我做梦都盼着能有这样一个抬头便能赏景的地方呢！”

　　四姑娘闻此，笑眯眯道：“等日后分了宅邸，二嫂子要什么样的屋子没有？只怕到时还挑花了眼呢！”

　　“此言有理。”燕海云点点头，附和道。

　　郑氏忙道：“这话可不敢说，不过咱们几个私下坐着说说，传出去还以为盼着让老太爷老太太不好呢！”

　　她心里还有一句，若是搬出去了，少不得要奉养颜泽的生母赵氏，到时候可是头疼了，她宁愿在这边住着，至少有人压着，赵氏闹不出什么幺蛾子。

　　只是看了看一旁笑颜美丽温柔和顺的四姑娘，到底没说出来。

　　余下的话语燕海云不必细想心里也明白，四姑娘素来是个心思灵敏的，对此自然心知肚明，此时一面是无奈，一面也有些对未来的忐忑，襄安伯老爷子年纪不小了，太太身子也不大好，但听说伯府九公子与七姑娘的生母周氏姨奶奶身子却是极康健的。

　　郑氏还好，好歹有个妯娌家分担，但那位周姨奶奶可就九公子一个儿子，她一想到这儿，再想想若是那位周姨奶奶不好相处，便觉着头疼的很。

　　燕海云扫了二人一眼，见面上都是掩盖不住的愁态也是无奈，摇摇头，轻轻指了指桌上的几碟糕点，转移了话题：“上次不说药膳坊的云岑糕好？皇后娘娘赐下了些小厨房新制的点心来，便有云岑糕，可来尝尝，看能比得上不？”

　　二人忙回神，各自取了一块儿云岑糕尝尝，四姑娘笑着道：“不愧是宫中的手艺，确实不是宫外的点心比得上的。”

　　郑氏也点头附和，燕海云笑道：“既然喜欢，等会儿回去便让丫头给你们包些，只是点心都不多，也就只能尝个鲜儿了。”

　　“尝鲜儿也足够了。”郑氏忙道：“凤仪宫小厨房素来只伺候皇后娘娘，旁人家能得一点儿便是恩典了，哪能期许多少呢？”

　　四姑娘也点了点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招了丫头沉朱进来，对着燕海云道：“若不说点心还想不起来了，新编的小花篮儿和新制的花露花油，都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嫂子留着赏玩吧。”

　　“那就劳妹妹了，不是我说，外头买的花露花油，总没有妹妹那里的好。”燕海云看着那精致的琉璃小瓶儿，笑着道。

　　四姑娘垂眸浅笑，知道燕海云不过是一句谦辞，却还是为此开心的。

　　缙朝女子流行用鲜花制成花露花油来养身护肤，平民女子与贵族女子之间所用的又是天壤之别，燕海云脂粉不常用，倒是花露如前世的纯露一般用的顺手，三五日便是一瓶，熟人也都知道她的偏好，每每殿中省制了花露花水，或是京中老店出了什么好用的，自然就有人送到她这里。

　　姑嫂二人也知道临近端午，燕海云诸事繁忙，故而也没多停留，没一会儿便走了。

　　燕海云则坐在那里继续仔细核对账目，见香料药饵一笔一笔都清楚了，银钱上也没有差错，这才转手给了纤云，又问来回话的顾姑姑：“做节赏的金银锞子可都得了？”

　　“都得了。”顾姑姑笑了，又道：“总共舍了七十余两金银，得了一百二十个锞子，正一包包分装着呢。”

　　又道：“傍晚时分便可好了，踩着五月初一的日子送与各处院子，其余散钱也都好了，等五月初五上次下头人。”

　　“不错。”燕海云点了点头，又吩咐：“等会儿让纤云将钥匙与你，你带人开了角楼，将二楼西屋里的旧料子取出来，分成尺头赏赐下头人，一是三节重要，二也是去年的料子，又不是什么珍贵难得的东西，留着保养也是费心思，不如散了人，也有些用处。”

　　“是。”顾姑姑笑着答应了。

　　又听燕海云问：“药囊用的小荷包可都好了？药材到了位，药囊可得加紧填装，京郊庄子上药材收成不好，多都是从药农手中卖来的，品质如何尚且不知，得早做准备才好，这样若是出了岔子，才好填补，倒是锭子药不急，那个只要四五月完了便可。”

　　顾姑姑肃了面容，恭敬应了。

　　燕海云不知想起了什么，吩咐道：“去后头角楼，也去一趟三楼，将那一轴二臂天母护法的唐卡取出来，锦盒装了，四月二十七是英国公府里老太太的六十大寿，送这个也算投其所了，再加一对松木如意，取个好意头。”

　　又对阿染道：“告诉四姑娘好生准备着，襄安伯家太太和英国公府老太太是姑娘时就有的交情，到时候定然会带着儿媳去赴宴贺寿，她得仔细着。”

　　四姑娘虽然是快要出阁的人了，但英国公府和颜国公府是老交情，自然去得。

　　再说起来，英国公府的老太太和襄安伯府太太是同龄人，一个已经颐养天年了，一个因为儿孙不成器，不能光复爵位，老伯爷为了给一双小儿女寻个好婚事一直不能让爵于老大，她就还是得担着太太的名头，不能安心颐养做个老封君，也不知作何感想。

　　她下头的几个媳妇如今也还只能被人称一声“奶奶”，也是京中同辈里少有的了。

　　阿染忙答应了一声出去，燕海云再想想，也没什么事儿了，便让顾姑姑走了。

　　近来户部忙着百官节赏的事情——这是因为缙朝打前头帝王顺下来的惯例，三节上要给满朝官员都备节赏，不过是些个银钱禄米并鲜果鲜肉，燕京里先忙活起来，银子早早拨下各处，如今也是快收尾的时候了，虽说不算太大的支出，但颜鸿素来小心，自然紧盯着。

　　另外宫中会在三节格外赐一份节赏，只赏赐亲近宗室和心腹大臣，这些都从宫中内库走，得到赏赐的人家不多，却都是脸面。

　　赏赐的多少更能看出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了。

　　这一份便是羡慕不来的了，近几年的赏赐都是固定的几家了，丰厚也没大变化，不知今年可会有什么不一样的。

　　颜鸿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倒也能视物，他进了屋子，转头便见小厅里燕海云和四个孩子都在，他笑道：“是我晚了。”

　　“不晚，他们也刚到，你快去换了衣裳，这头让人传膳。”燕海云摇摇头，含笑道。

　　这边阿染忙动了起来，婆子们捧着捧盒停在门外，阿染带人将捧盒接下，一次次往来将一桌菜肴布置好，然后一屋子婢女恭敬地垂手侍立着，就连呼吸声都是刻意放轻的，不敢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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