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

　　接下来的日子，庄悠悠在蒋锐的陪伴和帮助下，又一次拿起画笔画画。

　　她的色彩感和创作天分真宛若神赐。即便现在她完全无法和从前比，所有的想法只能够粗糙地表达，可只是看着她执着画笔在画布上画下色彩，蒋锐都会被震撼。

　　她真的，天生就该拿着画笔。

　　庄悠悠没日没夜的画画，蒋锐彻底接手了她的日常生活，为她做饭帮她洗衣替她做家务。他拿着他买来的据说是世界上色号最全的比色卡，一样一样对照着她画出的色彩同她描述。他认识的颜色越来越多，她笔下的画也越来越美得令人惊心动魄。

　　在庄悠悠偶尔休息的时候，会发现蒋锐时不时地就盯着一张风景照片凝视。

　　“这是哪里？”她递给他一盒酸奶，乖巧地在他身边坐下。

　　“黎明墙。”蒋锐说着，手指轻抚上照片里的岩壁。庄悠悠记了起来，当初他有同自己说过，先前无法继续攀岩，就是因为朋友丧生于黎明墙下，自己也受了伤。“知道这里为什么要叫黎明墙吗？”他低声问，未等庄悠悠回答，便给出了答案：“因为当新的一天开始，埃尔卡皮坦山的这片岩壁会最先迎来阳光。”

　　这样的蒋锐，庄悠悠见得极少。她直觉地心慌，却不愿继续往下深想。晃了晃蒋锐的胳膊，她轻轻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娇声嘟哝着：“我饿了。”

　　“好。”蒋锐笑了声，放下照片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又轻轻印上了一个吻。“我去给大小姐做饭。”

　　庄悠悠透过厨房玻璃门看着里面为她忙碌的背影，悬起的那颗心总算稍稍落下。不知从何时起，只有在看到蒋锐时，她才能感到一丝的安全感。她简直不敢想如果蒋锐不在自己身边后，自己要怎么办。

　　看着蒋锐洗手做羹汤的身影，她悄悄返回自己的画室，翻出一副才刚起笔的油画。

　　如今她每一副画的创作都有蒋锐的参与，当然，除了眼前这一副。

　　画布上隐约可以见到一个男人的身形，虽未点睛只有大体轮廓，却也能感受得到他充满力量的身姿和情绪。庄悠悠以前从不画人像，她如今只希望自己对颜色的掌握能更深些，然后赶在他生日时画完这幅画，当作是生日惊喜送给他。

　　然后和他正式表白，告诉他，她喜欢他。

　　为了画好蒋锐的画像，庄悠悠除了偷偷画他的速写抓神韵，还时不时地跑到他家里去翻他从前的照片找感觉。一日她又去了他的书房，却在翻资料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他书桌上的草图和笔记。

　　是关于攀爬黎明墙的线路图和笔记。

　　记笔记的认很详细地在线路图的每个绳段旁注解了每一段的所有攀爬注意事项。那遒劲洒脱的字迹就是烧成灰庄悠悠都认得。常年与纸墨打交道的她一眼看这就不是什么陈年笔记，就是最近写上去的。

　　所以他又要去出发攀爬黎明墙，征服那面要了他朋友命，还使他身受重伤的岩壁了吗？他要离开她了吗？

　　庄悠悠颤抖着放下手中的笔记，再抬头，便看到了书房门口的蒋锐。她没有说话，只是将笔记本拿起，递给蒋锐，等他一个解释。

　　“原本今天就想和你说的。”他接过笔记，翻了两翻，合上。“下个月我会回峡谷，为再次攀爬黎明墙做准备。”

　　“可是你上次差点死在那！”庄悠悠情绪失控地道。“你又要去送死吗！？”

　　“不会的，很安全。”他抬手想抱她进怀安慰，而庄悠悠猛得后退一步，以极其抗拒的目光盯着自己。

　　“安全什么安全？上一次连安全绳都能断掉，哪里安全！”她哭道。“你要离开我了！”

　　“悠悠，别担心，我会回来的。”蒋锐踏前一步，将她搂入怀中。

　　“你怎么能离开我！你离开了要我怎么办？！”庄悠悠揪着他胸前的衬衫大哭。

　　“悠悠......我真的会回来，就只是出去一小会儿。”蒋锐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必须回去，这是我必须过的坎。只有回到那里，才能战胜原先的那个懦弱的自己。”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庄悠悠使尽了浑身解数劝说他不要离开，可她知道这些都是徒劳。这个男人有着最柔软的心，却也有着刚毅的意志，最执着的信念。时间一晃，便到了他预定离开的日子。

　　“你走了，我饿了的话怎么办。饿死吗？”她堵在门口，做最后的顽抗。

　　“悠悠......”

　　“你走吧，再都不要回来了。”她终究败在了他温柔又残忍的目光中。

　　**

　　两年后。

　　画展上，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天才画家庄悠悠沉寂两年之久后，终于重出江湖。这两年发生了许多事，媒体也听说了当年她车祸后视觉神经受伤，无法感知颜色。色彩对画家来讲再重要不过。

　　因此，所有人都好奇经过着两年的沉寂之后，庄悠悠这个眼中只剩黑白色世界的人会拿出什么样的作品。

　　结果自然是惊艳，甚至比她车祸前的作品还要令人震撼。如果说从前她的作品能够触动人的心灵，而现在的作品则是震撼人的灵魂。

　　从画展的第一天起，“贝多芬小姐”这个称号就再都没有离开过她——贝多芬失去听觉后写出了震动命运的颤音，而庄悠悠在失去色彩后画出了生命的华章。

　　画展最后一天的总结发布会上，记者询问她是什么支撑着她重返画坛，她在这两年中究竟都经历了什么。还有，她从不画人像，但这次展出的那副非卖品《他》里的男人究竟是谁？

　　庄悠悠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时，又垂眼摇头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而正当这时，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人们私下寻找声音的来源，之后才发现响的正是庄悠悠的手机。

　　庄悠悠拿出手机，屏幕上是一串熟悉得她能够倒背如流号码。她早就删了蒋锐的所有联系方式，结果却发现有关于他的一切早已被印在脑海之中。

　　铃声持续地响着，她原本干燥的手心几乎慌出了汗，一连划了几次屏幕都没能挂掉这通来电，却一个不小心接通了电话。

　　她明明发誓，再都不要理他的。

　　听筒里传来了久违的声音。

　　“悠悠，是我，蒋锐。”

　　远在大洋彼岸的优胜美地国家公园里，蒋锐站在黎明墙岩壁上，望着山下的景致，温柔地对着手机讲。就在刚才，他完成了对黎明墙的自由攀岩。

　　“我刚爬上黎明墙，用自己开发的线路。”他柔声道。“上来之后，就想给你打这个电话，想听你的声音，和你说话。”

　　画展发布会上，记者们看着庄悠悠突然变红的双眼纷纷好奇起来。她在接谁的电话？

　　“不知道你有没有消气，我能不能......”风格向来强硬的蒋锐一手插进裤子口袋，有些局促地捏了捏拳头。“能不能回家？”

　　庄悠悠猛吸了口气，企图压下急促地往出涌的眼泪。

　　“我......”沉默良久，她终于开口：“我......我饿了。”

　　细弱的，带着哭腔的声音通过无线电，跨越过大洋彼岸，终于传到了他的耳中。蒋锐仰起头，感受着山顶的微风，阳光从来没有这样美好过。他着急要下山，一路跟拍他的摄影团队们惊讶地询问他难道不休息一会儿。

　　蒋锐笑着摇了摇头。他得赶着回家做饭了。

　　有人说她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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