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难嫁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谭知容刚刚在庭院里剪下一支开得正盛的梅花枝，正要坐下将花枝装点在温酒的火炉旁便忽闻丫鬟银心匆匆忙忙走进院内唤道：“小姐，太子殿下带着圣旨和婚书来了！”

　　谭知容闻言一怔，素手一抖梅花枝便顺势掉入炭火中，顿时升起袅袅焦烟。她柳眉轻蹙，低头拍了拍衣裙整理衣衫问道：“爹爹呢？”

　　“老爷已经去大堂接待了。”银心恭敬道。

　　谭知容神色微凝不再言语，快步走向院外。银心赶紧跟上。

　　等她来到大堂时，众人已经准备就绪。

　　见谭知容到，太子萧鹤鸣手持圣旨，亲自宣读。爹爹谭阶与谭知容齐齐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内阁首辅谭阶之女谭知容温良敦厚、柔明毓德。今太子已过冠礼之年，适婚宜娶。朕成佳人之美，依先皇后在世懿旨，特许汝为太子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操办，择正月十三日完婚。望汝夫妻二人白首同心、伉俪情深。钦此。”

　　“臣女谭知容谢陛下隆恩。”谭知容双手接过萧鹤鸣递来的圣旨。

　　正月十三日，那不就是后天？谭知容眸色一暗。

　　太子娶正妻定日子这般大事，皇上都能这般临时草率，这圣旨还真是下的不情不愿。她与太子这娃娃亲是先皇后定下的，传闻先皇后与皇上素有嫌隙，看来是真的。

　　谭阶又将萧鹤鸣留下简单谈了几句，就让谭知容将太子殿下送走。

　　二人并肩走过庭院，身后奴仆意会到太子赶人的眼神，纷纷自觉消失。萧鹤鸣拉过她的手将袖中金丝暖炉递给她，温柔道：“方才接旨时你的手怎这般凉。”

　　“可能在院中没围披肩冻着了吧。”谭知容随口答。

　　“容容，怕吗？”他站定，压低嗓音问，深深望着谭知容，话中有话。

　　谭知容明白他的意思，皇上与先皇后不和，因此迁怒于太子，还时时刻刻提防着东宫，她这个东宫太子妃并不好当。

　　她脚下这条路，看不见前头的光。谭知容本想说几句打肿脸充胖子的话不让萧鹤鸣担心，可话到嘴边，她抬头看着太子真切的神色终是不愿瞒他，还是顺从内心老老实实道：“怕，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抱歉，是我的错。不该把你卷进来。”萧鹤鸣沉声叹了口气。起风了，他非常体贴自然的伸手将谭知容包裹在他的披风下，为身下这娇滴滴的人儿遮去这片刻风雪。

　　可谭知容捂紧暖炉，还是觉得有些冷。

　　萧鹤鸣正自责，而谭知容挣扎着从他的披风下探出个小脑袋，眨巴着澄澈的眸子笑眯眯地同他道：“不过一想到有师兄在身边，也就不那么怕了。”

　　皇上对太子自幼亲情寡淡，太子八岁时便被皇上指派到毓秀山莫虚子门下拜师学艺，她也被爹爹送去当了东宫陪读，二人以师兄妹相称，一同拜师。他俩整整十二年相知相伴，什么困难都一起面对过，如今也不过是一起再迈道坎儿罢了。

　　二人心有灵犀，相视一笑。萧鹤鸣揉了揉她毛绒绒的脑袋，一字一句郑重开口眼眸深沉道：“只要我萧鹤鸣一息尚存，就绝不会让我的容容受半点伤害。”

　　谭知容笑了笑，叹了口气：“只可惜师父没有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我写过信让人送往毓秀山，但他一直未回。”

　　萧鹤鸣脸色忽然有些古怪，但当谭知容看向他时，他随即恢复正常还宽慰谭知容道：“或许是师父年纪大了身体不适，等日后有机会我陪你回趟毓秀山。”

　　谭知容点点头。不过话说回来，自从太子前些年出师回宫后，东宫就一直为陛下所忌惮。她这个太子妃不好当，可首当其冲的还是太子。她好奇问道：“师兄不怕吗？”

　　“师兄也怕。”萧鹤鸣唇角微弯，俊朗的眉宇间皆是宠溺：“容容这般无双美貌，师兄怕到时候会有心存觊/觎的人冒出来同师兄抢亲呢。”

　　彼时这只是萧鹤鸣为调节氛围说的一句玩笑话，谭知容笑一笑也就过去了。若是她日后能回忆起今日这一语成谶的话，恐怕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

　　送走萧鹤鸣后，爹爹谭阶把谭知容叫到了宗堂内。

　　谭阶负手立于列祖列宗的排位前，幽幽烛火映在他沉如夜色的脸上，光影明灭。

　　“当年你爹我只是个从七品的大理寺主簿，当今圣上那时也只是个不受圣宠的九皇子。那年也是机缘巧合，长安街角你娘亲以身挡剑，救下被刺客追杀的九皇妃，也就是太子生母、已故的先皇后。你娘亲因此受重伤，第二天不治身亡。承蒙先皇后怜悯，为了照拂我们家，陛下当年才在先皇后的劝说之下敲定你与太子殿下的亲事。”

　　定下亲事那年谭知容才两岁，尚不能记事。但对娘亲从前的事她也略有耳闻。

　　“那时陛下与先皇后还是琴瑟和鸣的眷侣，然而未曾料到当年的东宫皇太子因巫蛊之案倒台，最终竟是曾身为九皇子的陛下登基称帝。可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原本琴瑟在御的陛下与先皇后二人，夫妻关系却在陛下登基后急转直下，二人甚至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争吵过。也正因如此，太子殿下才年仅八岁就被送往毓秀山。也正因如此，五年前先皇后猝然薨逝，陛下甚至都没下旨召回毓秀山的太子，草草结束殡葬啊！”谈及至此，谭阶摇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这些全是陛下家事，他作为朝臣本不该妄言。而如今一道婚书，却逼他亲手将女儿往火坑里推。

　　谭知容低头听着。谭阶继续道：“如今太子归来，陛下忌惮太子，自然不愿太子势力坐大。爹爹身居官场数十载，现身居内阁高位，统领内阁，按理说陛下是不愿我们与太子联姻的。但当年咱们家与皇子定娃娃亲的事天下皆知，事关皇家颜面，即使陛下和爹爹都不愿，但谁也不能悔婚。”

　　“爹爹说了这么多，你可懂？”谭阶回过头望向谭知容，沉声道。

　　“女儿明白。”谭知容低眉敛目：“女儿日后一定谨小慎微、三思后行。”

　　谭阶揉了揉额头，伤脑筋道：“我今日也同太子说过，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以前还有个六皇子，只是后来犯了错被永远幽禁深宫。如今陛下打压太子不许太子与任何朝臣私下相交，暗中却放任十四皇子培植势力。你们俩今后的路，只怕会更难走。”

　　“是。”谭知容听话道。

　　谭阶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容容向来乖巧懂事，他也不忍给她太大的压力，便道：“毕竟成亲是女儿家一辈子最美的一天，也不要总沉着一张脸。不论如何，太子殿下也难得对你一片真心，爹爹会为你们保驾护航。我们许久未去见你娘亲了，今日就去红枫山将你成亲的消息同她说说吧。”

　　谭知容明白，太子对她很好。就连贴身丫鬟银心也是太子特意留在她身边照顾她的。她点头，随后便和谭阶一同乘车去往长安城外的红枫山。

　　当初娘亲与爹爹就是在红枫山的斗诗会上认识的，二人感情一直很好，成为了京城中才子佳人的一段美谈。那年娘亲为救先皇后病危，弥留之际就曾说要葬在这红枫山上看着他们，继续保佑谭家一世无虞。

　　谭知容给娘亲送上她最喜欢的天逸荷，和爹爹一起扎起袖子除了坟旁的杂草，又絮絮叨叨说了好多女儿家的话。

　　在娘亲坟旁还有两座无名坟，是爹爹的故交——大将军宋骁的一双儿女宋琛、宋沁之坟。

　　宋骁曾经是他们大邑王朝第一猛将，但在守卫瓦登堡时却遭内鬼挑拨暗算，背上通敌叛国的骂名，最后城破自尽而亡，尸骨无存。他的一双儿女宋琛、宋沁也在那场惨败的守卫战中阵亡。

　　宋琛、宋沁曾和谭知容一起作为太子陪读，在毓秀山莫虚子门下拜师学艺。其实谭知容认识宋家兄妹比认识太子还早。太子还是她在拜师后才认识的，而谭家与宋家是世交，她从小就和宋家兄妹一同长大，就和亲兄妹一般。

　　四个孩子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但并没有因为各自身份不同而有任何门阀地位之视。宋夫人在生宋沁时难产而亡，所以宋家兄妹和谭知容一样同病相怜，从小就没母亲照顾。他们四人以师兄妹相称，亲密无间，相扶相持长大。

　　因宋骁后来背上通敌叛国的骂名，爹爹谭阶即使暗中以重金求人收来这兄妹二人的骸骨，却不敢在坟上写明宋家兄妹的姓名。

　　谭知容望着那两方光秃秃的矮土堆，双拳紧握暗自立誓。

　　阿琛、阿沁，你们看着。我谭知容定会尽所能助太子登上大宝，到时候我一定会查明事实真相，还宋家一个清白！

　　天色渐晚，寒风骤起。

　　谭阶年纪大了身体不禁风，站在宋家兄妹二人的土堆前咳嗽了好几声。谭知容劝他早些回去，但爹爹嘴上虽然应了，但脚却一直未曾挪动。特别是在阿沁的坟前，他每次一愣就是好几个时辰。

　　*

　　回到家中，银心给谭知容递上早已准备好的汤药。这是太子求了太医来专门给她补气血的汤药，谭知容已经喝了好多年了。

　　当年瓦登堡战败，惊闻宋家兄妹身死的消息，她不顾大雪封道驾马赶去，却在半途坠入冰河。虽幸得太子相救却昏迷了近半个月,落下永久体弱的病根，只能喝这些补气血的药维持身子。

　　同往常一样，谭知容想也没想接过银心手中的药正要张嘴喝，忽然被谭阶心疼呵止住。

　　“容容！”

　　谭知容端碗的手一顿，抬头疑惑的看向爹爹。

　　银心收起托盘转头，似有若无的瞥了谭阶一眼，眸中带有明显的警告意味。

　　银心是太子的人。

　　“就算是补身子的汤，但是药便有三分毒，日后你去了东宫这药就别喝了。如果太子问起来你就说是我说的。”

　　谭阶直视银心，说完这句话后便拂袖离去。只留下个不知爹爹为何突然发火、挠着后脑勺莫名其妙的谭知容。

《美人难嫁》
古言《美人难嫁》你才失忆了！我真不是你媳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