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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
眼前的世界是黑白色的，果真下着雨，细碎的小雨滴聚成一串往下滴，正中刘钰的脑门儿，凉得他心头一颤。
打伞的人瞧见了这个失误，往旁边挪了下手，脑门终于不凉了。
又在做什么莫名其妙的梦？
接二连三的梦让刘钰彻底烦躁，他深吸一口气，等不及自然醒来，准备自己做点什么让这个梦赶快过去。
周围的环境是他完全陌生的，乱蓬蓬的枯草，鼻端下一股腥腥臭臭的味道，刘钰敢肯定，他没来过这种地方。那这是哪里？
刘钰眉心皱了皱，撑着胳膊想要站起来看看，但腿上蓦的传来剧痛，他眼前一黑，砰的又跌了下去。
还没来得及看腿到底受了什么伤，耳边传来一声赞许：
“姐姐，这只狗狗可真坚强！”
狗？刘钰一愣，抬起头，对上了一张满是稚气的脸。
女孩估摸着五六岁，白白嫩嫩很可爱，一边夸着他，一边要伸手去摸他的头。但还没碰到，就被旁边的男孩儿伸手拦住了：“宝月，先别摸。姐姐说了，它脏！”
脏这个字特地咬了重音，好像他真的是什么浑身带毒的脏东西，碰了一下就要生病。
刘钰的心头腾的升起一股火，这哪来的两个小毛孩，敢对他这样指手画脚，出言不逊？还有，他为什么会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狗？！
诡异！
刘钰咬咬牙，下了决心想要站起来，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那个所谓的“姐姐”究竟是谁。但这只狗似乎是真的受了很重的伤，即便有强大的意志力撑着，仍旧是摇摇晃晃的，两条前腿软的像是面条。
眼看着就要站起来了，刘钰拼命仰起头，可它实在是太矮了，只能瞧到女子一截纤白的脖颈。刘钰动了动还在流血的后腿，本想再一鼓作气挺直背，忽然被人推了一把。
他失去平衡，一下子又跌了回去。
“你生病了，知道吗？”赵吉星皱着眉头，有些生气地劝阻，“怎么还乱动呢，快躺下！”
妹妹宝月跟着附和：“是的，再乱动，你就要死了。”
说完，她仰起脸，眼巴巴看着纪长宁，担忧道：“姐姐，它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别让它死呀！”赵吉星也有些着急，“姐姐，你快救救它！”
你才是要死了，朕需要旁人去救？！
刘钰的眼睛几乎要喷火，他恶狠狠地看着那对兄妹，恨不得立刻生出手将他们丢到门外去。若不是看这俩还是孩子，刘钰几乎动了杀心。
纪长宁撑伞蹲在一旁，看着面前趴着的狗的眼睛，蹙了蹙眉。
这只狗绝对有问题，它眼睛里的情绪不像是一只正常的狗该有的。受了伤的狗遇到外人，惊惧、害怕，都可以理解，但不该有这么强烈的愤怒，像是匹被激怒的狼。
这只狗要么是脾气太差，要么是只疯狗。
身侧，两个孩子还在哀求：“姐姐，它还在流血，你快救救它吧！”
纪长宁无奈。
拂了两个孩子的善心，她不忍心，而且将一条受伤的狗直接扔出门外，她也确实做不到。
但是这里毕竟不是她的家，狗也要吃东西，赵家不富裕，多她一张嘴已经是一种负担了，再养一条狗，不知道孙氏会不会同意。
纪长宁摸了摸赵吉星的头，温声道：“姐姐先将它带到屋里避避雨，但要不要留下还得问你爹娘。”
“好，我这就去问！”赵吉星欢呼一声，撒丫子就往屋里跑。
宝月看了看哥哥的方向，本也想跟着，但想了想，还是留下来陪在了纪长宁的身边，怜爱地看着呆呆趴在地上的刘钰。
她和哥哥一直都想养条狗，若是娘可以同意，就太好了！
刘钰没有赵宝月的好心情，他简直要被这个梦气晕过去。
他变成了纪长宁的狗，还要靠别人决定他的命运，决定他能不能活？简直是胡扯！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个梦到底怎么才能醒过来？
刘钰眯了眯眼，拼尽了力气站起来，掉头就想走。但外头下着雨，地面又湿又滑，他后腿还吃不上劲儿，没走两步就摔了个大跟头。
满鼻子都是泥，眼睛周围的毛还被雨水给糊上了，看不清，腿又疼，刘钰嗓子里溢出一丝低吼，他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简直可笑至极！
赵宝月看着软绵绵摔在地上的刘钰，心疼道：“姐姐，这只狗太可怜了。”
纪长宁点了点头，是挺可怜的，但是也够凶。
平心而论，她是不建议这样野性的狗留下的，这种狗养不熟，不知什么时候会反咬一口，要是伤了两个孩子反倒不好了。
伤养的差不多了，就送走吧。但现在还是得把它弄到屋里去。
“宝月，你在这拿着伞别动。”纪长宁嘱咐了句，随后站起来，小跑到柴房去拿了个小土篮子，里头放些引火用的杂草，又回去将刘钰给装了进去。
被人捏着后颈皮提起来的感觉不太好受，刘钰狠狠挣了两下腿，见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安静下来，闭着眼趴在那个铺满了干巴巴杂草的篮子里，鼻子里呼出闷闷的气。
纪长宁冲着乖巧蹲在原地的小女孩招了招手：“宝月，进屋。”
赵家的房子半新不旧，但收拾得极为干净。像是平陇县大部分农家那样，入门便是堂屋，左右两个灶台，两间厢房，外头还有个放置杂物的柴房。
院子里隔了篱笆墙，里头养着鸡鸭鹅，还有一个土砌的围墙里养着头小花猪。发现刘钰的地方，就是围着小花猪的那堵土墙的墙根底。
纪长宁和宝月住在西厢房，吉星和赵家夫妇住在东厢房。
刚进堂屋，纪长宁就听见了吉星和孙氏的争吵声。
“娘！您昨个还答应我的，等府试过了，我中了童生，您就给我养只小狗，怎么就说话不算话了？”
“你这不还没考上呢！再说了，我说的狗是看家狗，不是个断了腿的赔钱货！”
“腿没断呢！”吉星撒娇耍赖，“等阿黄的伤养好了，就把它拴在门口看家，一样的。娘，妹妹也喜欢阿黄，您就把它留下吧，我保证这次府试肯定考上童生，也保证肯定好好照顾阿黄，让他尽快好起来，这还不行吗。阿黄还受伤呢，它撑着病那么机缘巧合地跑进了咱家院里，您舍得把它扔掉吗？”
儿子这么苦苦哀求，孙氏脸色缓和了些，本想半推半就地答应了，但一抬眼就瞧见了从堂屋过去的纪长宁，怀里抱着儿子心心念念的狗，后面跟着小尾巴似的女儿宝月。
醋意上涌，孙氏的脸瞬间又拉下去，厉声道：“说不行就不行，费什么话！”
“娘……”吉星急的直跺脚，但刚开口就被孙氏骂回去，“整天也不知读书，就想着玩猫逗狗，有什么用！等到了最后别成了那最没出息的人，连个家都没有，还得跑到别人那里寄人篱下，羞不羞……”
“得了！”一直不发一言坐在炕尾的赵成听不下去了，皱眉道：“不就一只狗，养便养了，儿子女儿都高兴。活了就栓门口看家，死了就找地埋了，哪至于啰里啰嗦。”
孙氏眉梢一挑，转头厉色道：“家里本来就不富裕，你上个月弄个人回来，现在又想养条狗，你一天能赚几个钱？……”
赵成拍了拍桌子：“你就少说两句吧！……”
又吵起来了。吉星捂着耳朵跑出屋，把东厢的门带上，钻进了纪长宁的屋子。
大人的心思吉星猜不透，但母亲不喜欢这个新来的姐姐，他是知道的，父亲护着这个姐姐，他也是知道的。
吉星今年十二岁，母亲的顾虑是什么他也能猜到一些。虽然在他的眼里，那个姐姐从始至终都没和父亲说过几句话，安分地在西厢养病，不像是个坏人。
怕母亲生气，他一直都克制着不怎么和纪长宁接触，但想到那只新来的狗，吉星实在是没忍住。
宝月正盘腿坐在炕头，刘钰被纪长宁放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着。
看着哥哥进屋，她一脸高兴地回头：“娘答应了？”
“嗯。”吉星应了声。算是答应了吧，反正爹是同意了。
宝月高兴得拍手。
“但你们还是要离它远一些，这狗脾气不是很好。”纪长宁从小箱子里翻出瓶金疮药，又扯了几块干净的白布，坐到刘钰身边，嘱咐道：“尤其是宝月，你年纪小，还是女孩子，被咬伤了可了不得。”
“不会吧。”吉星挠挠头，“我们救了它哎，它都不知恩图报的吗？”
说着，吉星试探着往前伸了伸手：“你敢咬我吗？”
我敢吗？刘钰眯起眼，猛地往前探了下脖子，尖牙一闪，差点划伤吉星的手。
吉星被吓了一跳，劫后余生地捧着自己的右手，一脸的不可置信。
“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好人，也不是所有的狗都是好狗。”纪长宁抿抿唇，下地又去翻了根布条回来，在刘钰的嘴前比划了下，“把它的嘴绑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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