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道简直见鬼了！

　　崔珏这还是第一次在这种人间地狱的中间通灵，估计也很少有人能有这种体会，他几乎不能集中注意力，周围是无辜者的鲜血，怀里是至亲的鲜血，这让他几乎快要疯掉。

　　但师父的眼神让他无法拒绝，他强迫自己冷静，他今天已经太多次的强迫自己冷静，现在已经几乎麻木了，就算是面对着重伤的师父，他发现自己居然也真的能冷静的下来，他解开自己手臂上缠着的布条，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吧，浑身是血混着泥土，衣服也破了，眼中也毫无神采，连乞丐都不如。

　　崔珏把手臂上的伤口展露给天师们，路云带头第一个伸手沾了他的血，其他几个人也陆续取了血，还不断的有天师赶过来，有人守在门口，让每一个人都能进入崔珏营造出来的，通灵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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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准备好了。”

　　这是师父，在那个屋子里说的唯一一句话。

　　眉娘笑着答应，“是啊，准备好啦。”

　　她嘴里轻轻的哼着歌，声音轻快如少女，婴灵尖叫着应和她，师父仰面躺在那里，无声的笑了，那就开始吧。

　　道由心学，心假香传，香孰玉炉，心存帝前。

　　真灵下盼，仙旆临轩，今臣关告，径达九天。

　　眉娘说：“他们来了。”

　　眉娘用利器划开了他的四肢，腹部，最后在额前轻轻一点，他的猜测没有错，这果然是一个献祭的阵法，虽然不知道这个阵法的确切用途，不过，与其被她献祭掉，还不如他自己献祭自己，对不对？

　　也不知道自己要是死了小家伙怎么办，没人看着，那些个老家伙不会放任崔珏继续活着的，他们和小家伙又没感情，得想个办法啊，把牺牲作为筹码，把那只厉鬼一起压进去，给徒弟换一个命，看在他这张老脸上，还是有那么点机会的吧。

　　这漫天的鬼气，和崔珏的交融在一起，天师们一时半会发现不了，这应该也是她计划的一部分，这只厉鬼活成精了，在他死之前，或者他死之后，他得让人知道他干了些什么啊，就这么死了啊，到底还是被算计了，多不甘心，可他是天师，变不成鬼。

　　要是那小子在就好了，通灵有时候真是一个很方便的东西，让那些，连厉鬼隐藏在眼皮子底下都看不见的傻子好好体会一下，他这一刻的绝望，和孤独。

　　只可惜老家伙们，轻易不会来。

　　太上敕令，祭吾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头者超，无头者生，飨殊刀杀，跳水悬绳。

　　献祭，献祭，此身此魂，永不得超生。

　　他是真的不想死啊，他见过那么多的死亡，可还是不想死，他怎么会不知道爱一个人的感觉呢，要不，怎么会去救了那个孩子？

　　他很美，从第一眼见到那个人，他忽然就理解了崔珏的父亲，他的朋友，崔仪，他为什么就能豁出一切去，与世为敌？换了他，他也愿意。

　　明死暗死，冤屈曲亡，债主冤家，叨命儿郎。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湛汝而去，超生他方。

　　小家伙啊，如果有一天，你也像你父亲，像你师父我一样，爱上了一个人，我希望，你也能有，为爱的人，向全世界宣战的勇气。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善良，勇敢，正义，我从没对你说过，但你是我的骄傲，所以啊，小家伙，崔珏，不要难过。

　　为男为女，自身承当，贫富贵贱，由汝自招。

　　敕就等众，急急超生，敕就等众，急急超生。

　　老子今天就他妈赔上我这条贱命，我管你是个什么鬼，都他妈给我去死！

　　凶秽消散，道气长存，急急如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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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他献祭的力量其实并不足以完全消灭那个眉娘，顶多其实也就只能让她重伤而已，但他太聪明选择的时机实在太好，献祭的力量加上阵法的反噬，不但让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能让他濒临消散的魂魄得以多留一分。

　　路云睁开眼，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这不是他的泪水，而是季长，也就是崔珏师父的悲伤，崔珏做得很好，他甚至一度让人共情，真正体验了一把濒死的绝望，血液流干，魂魄消散，与最残忍的酷刑无异。

　　崔珏张着嘴无声的嚎哭，带着满脸的泪水歇斯底里，而师父只是握着他的手，平静的望着他，把腰上的玉佩和酒葫芦塞给他。

　　“给他。”崔珏听到师父这样说。

　　崔珏知道该把这些东西交给谁，他有什么不明白的呢，通灵这个能力，没有什么杀伤力，却也没有什么大的限制，顶多就是看被通灵者愿不愿意敞开心防，而师父对他自然是全不设防的，与其他人不同，就这么短短一瞬，他几乎看过了师父的大半辈子，或许是魂魄即将消散的缘故，那些记忆来得痛快又迅猛，年少时期大量的知识和青年之后丰沛的感情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压垮，他什么都知道了，可又觉得自己不该知道。

　　一个人全部的记忆实在是太沉重了，他担负不起，特别是这个人还是他的至亲。

　　他的爱，他的恨，他的挣扎和痛苦，他的抱负和坚持。

　　师父一根根掰开他紧攥的手指，把玉佩塞进他手心，倾尽最后的一点的灵力，通过过去在玉佩上留下的力量，保护的力量，把崔珏的崩溃尽数封印。

　　崔珏昏迷在师父身上，而他的师父，也走了。

　　天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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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爷？长官？凌云？凌云？凌云……凌师长。”崔珏手上用力，把凌云从地上搀扶起来，“军爷啊，不至于吧，共情这么严重的吗？”

　　凌云抬头看时，天色已经近乎昏暗，副官比他早些醒过来，正靠在一边墙上，低着头，他把目光转回崔珏脸上，嘴里呆滞的喷出一个字，“啊。”

　　“呀？都看明白了？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现在的情况就和当年差不多，不过当年有支援，现在我就只有你们啦，我现在比我师父可能还要强一点，那个厉鬼比当时的厉鬼没准还要弱一点，所以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不用太担心我。”崔珏轻松的朝他扬起一个笑容，这些年来随着他承受能力逐渐增强，他已经差不多可以渐渐理解师父的想法了，只可惜，他还没有遇见一个让他足够留恋的人。

　　“你不许去。”凌云一把抓住他，像是终于回过神来，“没有让你就这么蛮干的道理，有政厅有警察还有驻扎军队，你在这瞎逞什么能？她再厉害我调一支军队来围剿她！把这块地方铲平了我看她死不死！”

　　“没用，这不是人数的问题，要是你的兵自相残杀怎么办？要是被控制了怎么办？我可打不过你们这些有枪的。”他漫不经心的说着，凌云的动作却出乎他的意料，凌大师长从后腰上把枪抽出来，拉过他的手拍在他手心里。

　　“这是干什么？我也不会用。”崔珏垂下眼睛，他试着握住枪，这块冷硬的铁，居然真的能给予人安全感，凌云的枪是特殊的，在他食指指腹的位置，崔珏摸到了一小块不平的地方，他摸了摸，是一朵云。

　　“打开保险，瞄准，扣板机，很简单，朝没人的地方打两枪就会了。”副官把自己的枪递给凌云，他们俩是几乎一样的手枪，只是崔珏猜测副官的随身手枪上同样的位置，会不会刻着一只小钟？

　　凌云很自然的接过枪揣进兜里，给副官使了个颜色，钟丞点点头，就走出去，崔珏诧异的指着副官刚想问他去干嘛，然后手被凌云一把拍开，“别用枪口指着人，上着保险也不行。”

　　“哦。”崔珏忙把枪口调转了方向，凌云按着他的手把他的手和枪一起压下去，“朝地。”

　　“我知道了，副官要去哪啊？”崔珏问。

　　“去叫人。”

　　他急了，也皱起眉，“我不是说过太多人只会坏事吗？”凌云为什么不听劝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只能冒险现在就独自进去，然后想办法把她唤醒，但这样一来这只厉鬼就几乎是不可控的，事情会怎么样发展也就不可预料了。

　　崔珏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开始用心的寻找起墙上能用来踩一下的落脚点，他简直不想跟凌云这个满脑子只有打仗的师长说什么了，看在枪的份上，暂时不想说他。

　　“你别想自己去。”凌云伸一只手把崔珏拽回来，“那之后呢？你在那之后怎么样了？”

　　崔珏冷不丁地被他这么一问，脑海里瞬间就闪过了很多过去的片段，杂乱无章地交织在一起，他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但他实在无法控制住自己，去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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