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失落战记

　　那是一丝光亮也透不进来的黑暗。并不是单纯的黑夜，而是黑暗本身降临，绵密的没有一丝缝隙的黑暗本身包裹了这个世界。
　　一切生物的声音随之消失，就连歌声也消失了，天地之间只剩下雨声。
　　从窗外看去，原本能看见亮着灯的大楼也都消失在黑暗里。无法确认是实体化的黑暗包裹了这栋建筑物，还是天地之间只剩下这样的黑暗。
　　原来没有月亮星星也没有灯光的夜晚会如此黑暗。
　　难怪人类会恐惧黑暗，这样的黑暗足以摧毁人类的理性和冷静。
　　在精神绷紧到极限的时刻，忍足不可遏制地想到泷岛。原来是这样啊……原来她所面对的黑暗并不是潜伏在夜色中的危险怪物，并不是隐晦喻意的负面情绪，而是黑暗本身。
　　这就是你一直在与之战斗的黑暗吗？
　　这不是人类可以战胜的东西。
　　所以她说，“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挣扎求生”。
　　奇怪……她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来着……？
　　泷岛的脸在他面前出现，她看着他微笑，那笑容甚至称得上温柔。她说有事要和他说。这些画面一闪而过，随后像被烧化糊掉的冰糖融入黑暗之中。
　　散发出诱人香气的沉沉黑暗，以及更多说不清的东西，让他的心跟着沉重起来。
　　忍足本能地去回忆更多，泷岛的脸和话语像是电影片段一样飞快地从他面前闪过。

　　“人类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变为怪物，而身边的人对此一无所知。”
　　“人不想死就不用死的话，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了。”
　　“祂一直在期待着您。”
　　“忘掉我们在旅馆遭遇猎犬的事。”
　　“是古老失落的旧日歌谣。”
　　“呼唤混沌的名字。”
　　“祂是献给父的祝祷。”
　　“祂生来就属于伟大的父。”
　　“在沉眠的拉莱耶里，在不知名的梦境里。”
　　“祂的真名是……”

　　并不只是泷岛的话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听过的语言，不曾了解的文字，这个世界失落的文明，从眼前飞快地交替出现。他们像光一样闪过，但忍足却完全“理解”了其中每一段信息。
　　庞大的信息如同洪水一样涌来，宇宙、时间、空间，智慧与真实，支配着这些的怪物或者说神明的轮廓……大脑被这些填满的同时，关于这片黑暗的信息也清晰地像是昨天才看过的诗文，跃然在脑海里。
　　混沌的初生之雾。
　　偶尔会有这种情况，当一位新的伟大存在苏醒时，祂所处的空间会被这实体化一般的黑暗笼罩。

　　这里是，神明的孵化场。

　　这个空间里的所有生物的都会听到祂的信徒的唱祷，灵魂陷入永无止境的徘徊，祂在所有生灵渴望生命渴望自由的强烈祈祷中降临。
　　祂的降临并不突然，而是早有预兆。

　　燃烧的教堂，在熊熊火焰中化为灰烬的人……

　　“你知道吗，那天晚上，附近有个教堂因为火灾死了十几个人……”
　　“诶？她跳楼自/杀的那天晚上吗？”
　　“两件事放在一起总让人觉得很恶心诶……好像她才是那个该死的人却让无辜的人替她死了一样。”
　　“真的……果然是被诅咒的灾星吧，泷岛。”
　　女孩子们小声议论着，见他看过来立刻换了话题。
　　不是她们说的那样。他们不是代替泷岛死去，他们以生命为代价许下愿望，而现在，此时此刻，他们的愿望即将实现。

　　被削弱的日月星辰的力量……

　　“不觉得最近太阳一天比一天下山早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都要到夏天了。”
　　“是真的！今天训练场的灯比昨天早开了五分钟呢。”
　　“是天气的原因吧，最近太阳确实无精打采的。啊，到时间了，训练训练——”
　　男网部的成员们在休息的间隙这么说着。

　　混沌与黑暗孕育了祂，恒星的光辉也因此黯淡。

　　这一切都是因为祂。

　　庞大的信息就像海水一样将忍足淹没。这些信息侵入他的身体，像是要将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填满。
　　饱胀感让人窒息。
　　忍足觉得自己的脑袋就像一个飞快膨胀的气球，也许下一秒就会炸裂。他踉跄着靠着墙勉强支撑住身体，双手用力地抱住头，却抵挡不住让人发狂的信息涌入。
　　在剧烈的疼痛之中，忍足的视线渐渐模糊……
　　他在真实的海洋里漂泊流淌。

　　黑暗铺天盖地涌下来时，两人的脚步同时停下，通话被切断了。日向下意识地看向忍足所在的地方，但入目所及只有漆黑。
　　这是无论眼睛适应多久都无法看见的纯粹黑暗。
　　日向下意识拿出手机想要打开手电筒。但手机屏幕一片漆黑，仿佛没电了一样。她自暴自弃地狂点了几下屏幕，却听到界面被操作的响动。
　　手机还有电。
　　日向很快就意识到了。
　　但光无法在这片漆黑里传播。
　　这个认知让泷岛感到不寒而栗，她本能地小声喊忍足的名字，想从他的回应中获取一点安全感。
　　但忍足没有回答。
　　“忍足大人……你、你还在这里吗？”日向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她扶着墙，小心翼翼往记忆里忍足的方向摸索。
　　在只看得见黑暗的空间里，人的方向感实在无法信任。好在两人所在的空间没有改变，日向摸到墙壁，这让她稍微松了口气。
　　凭借墙壁判断出栏杆的方向，日向大致在脑海里勾勒出之前两人所在的位置。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踉跄的脚步声，来自她记忆中忍足所在的方向。
　　“忍足大人！”日向有些激动地又叫了一声，但忍足依旧没有回应。日向心中一紧，顾不得那么多，心急如焚地往忍足的方向走过去。

　　日向的脚先找到了忍足。
　　她找得很急，又很害怕，走路时不自觉用上许多力气。她的手在虚空中摸了个空，但脚却踢上了什么柔韧的物体。
　　日向被吓得几乎跳起来，随后才意识到她踢到一个人。而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她正在找的忍足。
　　但忍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可怕的猜想占据了日向的脑海，她慌乱蹲下来，用手摸到了蜷在墙边的少年。他的衣服被冷汗浸湿贴在身上，身体还是温热的。日向胡乱喊着他的名字，摸到他的脸上去探鼻息。
　　昏迷不醒的少年人呼吸微弱但滚烫，心跳地很急促。

　　日向毫无预兆地掉下眼泪，她跪倒在忍足身边，在黑暗的世界中从未像现在这样庆幸过神的仁慈。
　　日向又轻轻地喊了忍足两声，但都没有回应。她擦掉眼泪，想了想，将忍足的手臂抬起来圈住自己的脖子，然后撑着失去意识的忍足站起身。忍足完全依靠在她身上才没倒下。一米八出头的运动系男生的重量与女生完全不同，日向险些没有站住。
　　忍足大人大概有泷岛两个重……区区两个泷岛而已……日向咬紧牙关，半搀半拖地把忍足拉到四楼的楼梯间，接着小心地让忍足倒下来，她扶着忍足的后脑，让他平躺到地面上。
　　不过几个台阶，日向已经腿软地站不起来。她低头看向面前的忍足，仍旧什么都看不见。日向鼻子一酸，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

　　失去意识的忍足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他感觉包围自己的并不是空气，而是厚重的海水，沉重地要命，让他动弹不得，就连用力吸气都做不到。
　　忍足拼命地想要呼吸，但面上就像蒙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薄膜将空气隔绝在呼吸之外，每一次呼吸过后，剩下的氧气就越来越少。
　　在忍足将要窒息而亡时，他终于挣脱海水的束缚，也捅破那层薄薄的膜。
　　忍足从地上坐起，大口喘息起来。
　　随后他听到身边女孩子的啜泣声，以及伴随着惊喜的呼喊：“忍足大人！”

　　“是日向吗？”说话时才觉得嗓子干地发痒，忍足咳嗽了两声才发出声音。他摸了下周围平坦的地面，说道：“是你把我放在这里的吗？辛苦你了，谢谢。”
　　日向连连摇头，又想起在一片黑暗中谁也看不见谁，忙说道：“不用谢不用谢，能帮到忍足大人……我已经很幸福了。”
　　话说出口日向只觉得脸在发烫，一不小心就把这种羞耻的话说出口了。
　　“说到这个……”忍足倒吸了一口凉气从地上坐起来，左手手臂上传来的疼痛十分明晰，他的手抚上疼痛之处，说道：“这一下可真重……”
　　“对、对不起……那个时候太急着找您才不小心踢到了。”日向只觉得脸烧得更厉害了，她仰起头看向声源，小声说道：“那个时候忍足大人你醒着啊……”既然醒着为什么不理我。
　　还真是你踢的啊，本来还以为是自己倒下的时候磕到什么地方了……虽然忍足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不过听到日向亲口承认心情还是有些复杂。但这微小的复杂就像一朵蒲公英被风吹散落入浩荡天地的一粒种子，现在占据他全部思绪的是在黑暗之中看到的那些东西。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泷岛。
　　虽然还是有讲不通的地方。
　　比如山下老师为什么会死，比如山下老师的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至少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又面临着什么。

　　“那个时候是真的失去意识了，不过大概是这么一回事。”忍足说道，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平时一样，“我们回去找泷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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