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住我的小矮子

　　姜婂醒来时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但事实是，她的确重生了。
　　双眼无光的发了会儿呆，生前历历在目，她记得，她离开的时候身体很痛，但好像被人抱住后就放松了很多。
　　那个怀抱有熟悉的味道，温热的体温，还有些颤抖。
　　姜婂翻过身，又有些想笑，笑自己过去的无知懦弱，笑自己如舔狗一般的活了二十多年。
　　她环视了一圈这有些陌生的房间，慢慢回想起，这是自己高中时期的房间。

　　杜悦玫死后不久，姜澶便接了那对母女回家，并换了新的房子，连从小看着姜婂长大的陈妈都被辞退换了新人。
　　这时，房门外响起新来吴妈的声音：“大小姐，起床了。”
　　姜婂下床，翻了翻书桌上的课本。
　　原来现在的自己才高一，真是物是人非啊。
　　镜子中的小人一脸稚幼，身体里却装着一个沧桑的灵魂。

　　姜婂从小就这样，她记得直到快三十岁，自己依然身材矮小，脸上都还嘟着婴儿肥，说显年轻吧，三十的姜婂却很少再笑，脸颊旁的两块肉反而让她失尽了女人味。
　　镜中的小人用手捏捏脸，年轻好，满满地胶原蛋白。

　　下楼之前，姜婂整理好了表情，再见那一家三口，她内心有些复杂。
　　姜茜，遗传赵女士生的很美，同是高一的女孩，已经开始抽条长高，脸蛋也是谁看了都想怜香惜玉的长相，眉宇之间还能看到姜澶的影子。

　　当初才进家门时，姜澶说这不是自己的私生女，家里人居然信了，一直到姜家爷爷过世，她才认祖归宗，家里也再无长辈能说一个不字。

　　赵熙召唤着姜婂坐下，露出副温柔贤妻的模样，姜茜坐在一旁，边看英语单词边吃着面包。
　　比起一早起来就阴沉着脸的姜婂，她好像才是这个家里的正牌的大小姐，不过在父母心里，姜婂从来就不是两人的亲女儿。

　　吃过早点，两姐妹一道出门，上车后，姜婂眼神悠悠的通过后视镜打量着开车的男人，四十左右的样子，眼神平淡，眉骨有些高，和那个人的确有些像。
　　但如果不是听他说过，姜婂根本猜不出这样一个普通的司机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姜婂偏过头，倚在窗边，看着一幕幕熟悉的街景，突然有些想他了。

　　原来的姜婂总是想和人缘好的妹妹在一起，想挤进他们的圈子，想有机会和一个叫柯斯南的少年搭上话。
　　但今天两人进了学校，姜婂没跟上姜茜的步伐，放慢速度落后了一截，最后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三中的教学楼有东门和西门，一共十七个班，由考试排名先后分班。
　　一班都是佼佼者，姜茜和柯斯南都在一班，而姜婂最好的成绩就是考进了四班。
　　有的时候老天就是很不公平，比如她和姜茜。

　　平日里，前几个班的学生都会从东门上楼，因为离教室近，而后面班级的学生从西门走。

　　女孩走进西门时，楼道还空荡荡的，毕竟每个学校中成绩不好的学生从来不会勤奋的早到自习，当然，抄作业的除外。
　　姜婂靠在十七班的后门，班里有两三个奋笔疾书的学生，黑板报张扬着这个班叛逆学生的个性，教室后排散落着八卦杂志，还有几张落单了的扑克牌。

　　姜婂看了眼时间，离早读还有十分钟。
　　陆陆续续来了很多学生，一些成群结队的男生对姜婂投来好奇的目光，以为又是哪个殷勤的妹子来给暗恋对象递个早饭。
　　女孩还在静静的等，心里有点激动，有点不安，她也不懂这是什么感觉，仿佛有一团火在体内上下攒动。
　　想想上一世，自己对他的感情从来没有说出过口，大概是觉得不配，又或许是他们之间也不需要这些语言来表达。

　　第一次预备铃响了，有几个男孩嬉笑的从楼下走进来。
　　楼道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窦臻麻烦你以后别眼小肚大，他妈的每次都抢老子包子”
　　“嘻嘻...我这不是怕浪费嘛”
　　“你对自己胃口的定位相当不明确！”
　　“燊哥，走快点儿啊，今天老太婆早自习！等下被罚站了容易得胃下垂。”
　　姜婂偏过头，见三个男生从楼梯口上来，前面两个一胖一瘦，后面还跟着一个更加高挑的男生。
　　虽然有些逆光，但姜婂知道，那就是傅燊。

　　窦臻和徐浩对女孩很好奇，走廊已经空了，站在后门的女孩显得特别突兀。
　　傅燊走近了也发现女生盯着自己，眼神很□□。
　　偷看傅燊的女生很多，但她们都很娇羞，你不看她吧她偷偷看你，等你看到她了，她又赶紧转移视线躲避着目光。
　　姜婂并不觉得有躲避的必要，因为，眼前这个人太过熟悉了。

　　现在的傅燊没有成年男人的成熟，眼中也没有沧桑与颓败，是前生姜婂无数次想回忆起的样子。
　　少年眉骨很高，下颚很窄，脖颈以上的头发接近青渣，显得颈部更加修长。

　　十七班老师还没来，傅燊经过姜婂直接进了教室。
　　姜婂又看了眼少年的背影，才往四班的方向走去。
　　当然她没那么好运，英语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讲解昨天的试卷。
　　打了报告，惹得老师皱着眉催姜婂进来，姜婂的内心却没有不快，反而当她看到了他左耳上肉色浅浅的耳洞，还觉得有些满足。

　　她记得那时候，傅燊下班回家有些晚，她等的心急，最后发了脾气，一直到姜婂晚上躺在床上，两人都还没有说一句话。
　　傅燊洗漱进屋后，她就闭着眼装睡，后来不想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才发现，她的右耳戴上了一个圈状的耳环，银色的，上面刻着山茶花，很精致，和傅燊耳朵上的显然是一对。
　　后来一次聊天中她才知道，那是傅燊母亲的遗物。

　　姜婂撑着下巴盯着黑板发呆，现在讲的知识她都学过，毕竟上辈子，高三的时候为了博得父亲的认可，姜婂真狠狠拼了一把。
　　每□□五晚一，很早就起床背单词，晚上几乎凌晨才睡，最终考上一本也没换来父亲的一句赞许，似乎上辈子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讨好，想想也挺搞笑的。

　　讲台上的英语老师还在吐沫横飞：“你看看你们，大清早的就死气沉沉，我倒要看看期中考你们能考成什么样，别到时候有的人抹着眼泪去十七班！”

　　三中食堂很大，分着三层，学生们也默契的认为一层高一二层高二，三楼的环境最好，留给高三。
　　放学后学生都成群结队的去食堂，姜婂没什么朋友，孤零零的一个人，打了饭菜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隔着不远的一桌坐着姜茜和她的小团体。
　　顾灿灿和李珊是姜茜的闺蜜，三人总一起，长得都不错，在高一三个女生都挺有人气，大概只有傻瓜姜婂才会死缠烂打的想和三人凑在一起当陪衬。
　　顾灿灿挑着菜里的肥肉好奇的问姜茜：“今天你那傻大姐怎么不来给我们买奶茶了？”
　　姜茜也微微皱眉，她感觉今天的姜婂有些奇怪，之前一下课总是找着话题的来一班“串门”，中午也是和她一起吃饭，今天却消失了。
　　表面上三人对姜婂似乎很友好，但总是明里暗里的使唤这个傻姐姐，明眼人里都知道姜婂从来不是她们的朋友，只是一个被使唤的工具。

　　饭后姜婂绕着操场后的小树林走，果然看到五六个男生在角落里抽烟，都是三中数得上的刺头。
　　姜婂看到徐浩和窦臻围着傅燊说着什么，脸上还贱兮兮的，而傅燊依然面无表情。
　　他一直都这样，学生之间给这个面瘫王取了个外号叫冷美人，现在的傅燊还小，倒的确挺美。
　　他眉不粗，但很挑很浓，睫毛很密，如松针一般垂在眼帘，一副狭长的丹凤眼，鼻和唇都有些单薄。
　　姜婂时常幻想如果傅燊去唱戏，一定是霸王别姬中的正旦。

　　其实姜婂不喜欢傅燊抽烟，上辈子就很不喜欢，尤其是那沾染烟味的舌头。
　　姜婂徘徊了一会儿就回了教室，她爬在桌上慢慢回想上辈子发生的事。

　　记忆中，杜悦玫和姜澶是政治婚姻，姜澶不爱她，她爱不爱姜澶姜婂也不知道。
　　杜悦玫是一个胆小懦弱的主，嫁进姜家后和姜澶奉命生了姜婂，之后身子就一直不好，彻底的成为了家庭主妇。
　　两人相敬如宾的分了房睡，按照姜茜的年龄，杜悦玫在十月怀胎时姜澶在外就有了姜茜，至于赵熙，可能早就和姜澶有一腿了。
　　杜悦玫是在姜婂初二的时候去世的，因为肾癌。
　　初三赵熙就进了门，高中两个女孩一起进了三中。
　　整个三年对姜婂来说都是靠讨好过日子，在家中要讨好父亲，学校要讨好姐姐。
　　高二时姜茜姐妹团怂恿姜婂在校庆上对暗恋很久的柯斯南表白，结果那天柯斯南根本没有来参加，站在演出台上的姜婂出尽了洋相。

　　后来学校贴吧全是“痴情女表白柯男神无果”，最终柯斯南也没有给姜婂任何回应。
　　高二下学期还发生了件大事，是姜婂高中回忆里为数不多关于傅燊的片段。
　　傅燊打了柯斯南。
　　很多猜测是，傅燊喜欢姜茜，而姜茜喜欢柯斯南。
　　主角之间的三角恋总能带来无限的热度和遐想。

　　当时的姜婂还在天台上大哭过，结果刚好碰到去天台抽烟的傅燊。
　　天台的两侧，少年和少女相对无言。
　　一个哭的像兔子，一个酷的像雕像。
　　最后抽完烟的少年率先离开了天台。
　　他还小声嘀咕了句话：
　　“哭有屁用。”

　　高三上学期，姜婂认清了现实，不再对柯斯南抱有幻想，因为她发现姜茜是真的喜欢柯斯南。

　　对于柯斯南，姜婂现在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是学校中的星星，成绩好，家世好，相貌好，为人好，除了不喜欢自己，还真挑不出毛病。

　　当时三中有一段佳话：
　　岁月静好柯男神，惊艳时光冷美人。
　　两个人很低调，柯斯南成绩好，却不骄躁，傅燊很混，却不主动惹事。
　　所以直至打架风波过去，校方也没给过一个官方说法，这件事便成了一个谜。
　　但姜婂知道，傅燊不喜欢姜茜。

　　高三下学期，柯斯南出国了，这是一件大事之一，另一件是十七班傅美人期中考以理科第一的成绩移驾到理一班。
　　第二件事发生后，整个高三年级都震惊了，尤其是学霸换人，不过最后经过校方验证，傅燊的确有这个实力，学生们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作为文科班的姜婂，此刻的她并无心关心，最后的几十天，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背政地史。

　　高考结束，三中贴出红榜。
　　“理科状元傅燊”
　　红布金标，像宣布着一场落幕，见证着一场开始。
　　但傅燊没来填志愿，也没再上大学。
　　两人再次见面时，他的腿瘸了，右脸有一条狰狞的伤疤。

　　回忆戛然而止。
　　因为午休的同学陆续回到教室，桌椅的声音吓到了姜婂。
　　她神情木讷，但心里非常难过。
　　她记得傅燊残疾后的颓败，点烟时眼神偶尔会透露出淡淡的不甘与无奈。
　　也忘不了每每下雨天的夜晚，忍不住腿疼翻身却又怕吵醒姜婂，最后在沙发上彻坐整晚的傅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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