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无痕

　　天池旁一个满头白发之人遗世独立，与这冰雪世界浑然融为一体。在这满天风雪中，这男人仿佛忍受着世间无限的沧桑，又仿佛已在此处屹立千年，变为一座冰雕，马蹄声渐进，那人转过身来。但见他脸颊瘦削，犹如刀刻，长身玉立，气度不凡。
　　那少年与呼延平对视一眼，脸现惊异之色，此人大约三十岁左右年纪，淡淡的银光笼罩全身，素白的袍子和雪花融为一体，尽显飘逸出尘之姿，只不过眉头紧锁，又是说不出的凄凉。
　　“想不到传说中的天池老叟长得还挺好。”呼延平低声道。
　　公子瞪了他一眼，呼延平吐了吐舌头。
　　那人目光所及，言语清淡：“变天了。”
　　呼延平感觉这人的言语和这雪花一样，没有一丝温度。
　　少年揖手道“晚辈公孙麟，久闻前辈威名，特来拜访。”
　　天池老叟冷哼一声：“拜访我作甚？”
　　少年见此人言语倨傲，忍耐着他一向骄纵的性子道“久闻前辈是天下第一武学高手，所以晚辈此番特来拜师。”
　　“我不收徒弟。”干脆利落，一副态度决绝的架势，神态间无不显示着‘你可以滚了’的意味。
　　呼延平知这少年自幼被人奉承惯了，虽然他此时对这看似莫测高深的天池老叟的身手半信半疑，还是怕少年哪句话得罪了他，惹出麻烦。于是低声道：“公子别和他一般见识，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
　　那天池老叟内功已臻化境，耳力自是极佳，听闻此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呼延平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捂住了耳朵。但见古树上的积雪被天池老叟震落。
　　少年心下大喜，暗道：“天池老叟果真名不虚传，内力之深，只怕他师父亦多有不及。”待他笑够了，俯首再拜道：“晚辈虽不敢自称绝世奇才，但也决不蠢笨。家中即便称不上富可敌国，但也是古玩珍宝数不胜数。前辈但有所求，晚辈当尽力完成您的心愿。”
　　天池老叟呵斥道：“小子，小小年纪口气倒是不小，只可惜我已无欲无求，即便你家财万贯，权倾天下，对我来说，丝毫用处也无。”
　　少年不慌不忙道：“家祖父曾经说过，生而为人，必有所求。若前辈真如自己所说一般无欲无求，那试问前辈神色间为何这般凄苦？”
　　天池老叟脸现异色：“小小少年，懂得何为凄苦？”
　　少年一笑：“相由心生，前辈眉头紧锁，自是常有烦心之事。脸色泛青，想是心中多忧思，常有思念之人。一个无欲无求的人，何以如此？”
　　天池老叟不免多看了少年几眼，语气却也不似之前那般生硬：“慧极必伤，小儿难道不懂？”
　　少年嘴角一挑：“前辈一身所学，难道要赋予这茫茫白雪不成？”
　　“世间万事万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这点微末本领在这人世间算的了什么？你不必费心了，也不必把功夫花在我身上。”
　　“前辈过谦了，世间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拜前辈为师……”少年顿了顿：“亦不知有多少人想杀了前辈。”
　　天池老叟目光一凛：“此话怎讲？”
　　“为了功成名就，世人什么做不出来？”
　　天池老叟点点头：“你倒是个绝佳的好苗子，可惜……你们走吧，我是不会收慕容家的子弟为徒的。”
　　少年脸现异色：“慕容家的人？前辈怎么说我是慕容家的？前辈忘了，我叫公孙麟？”
　　正说话间呼延平看见小女孩睁开眼睛，笑道“你醒啦。”
　　“这是哪儿，我的人参呢？”女孩开口问道。
　　“你能说话啦。”呼延平现出欢喜的神色。
　　“我的人参呢？”女孩急得要哭了，一双大眼睛蓄满泪水。
　　“哪有人参，我可没看见。”
　　“我的那个竹篮里就是人参呐。”
　　呼延平诧异道：“那破篮子里有人参，我可没看见。”
　　女孩的眼泪夺眶而出：“就是有人参，我好不容易捡来的。”
　　呼延平看看女孩，一脸委屈道：“估计还在原来的地方，我抱着你还不够，难道还要帮你照看那个破篮子不成？”
　　“你懂什么？那不是破篮子，那些人参可是要救我娘亲性命的。”说完就向山下跑。
　　呼延平没想到一个瘦猴般的小姑娘能挣脱自己，一时愣住了。
　　“愣着做什么，还不抓回来。”少年喊道。
　　“你别跑。”呼延平边跑边喊。他没想到一个小孩还能窜的那么快，毕竟方才还是半死不活的。但他一个身高八尺的大汉，想抓个小娃娃还是容易的。
　　“放开我。”小女孩挣扎着，还是让呼延平拎着小鸡一般拎回来，放到地上。
　　“孩子，此时大雪封山，你回不去了。”天池老叟对满脸泪痕，兀自挣扎的小女孩柔声安慰道。
　　天池老叟见着女孩，忽动了恻隐之心，他暗想：“他的女儿也该有八岁了吧，和这孩子一样的年纪。”
　　“你们为什么把我带到山上来，你这个坏人。”女孩说着说着就哭了。
　　“我们坏？好心没好报，没有我们你早成了雪人了。”呼延平气鼓鼓道。
　　看着小女孩挣扎不已，呼延平接着怒吼道“你这丫头不识好歹，若不是我家公子非要把你带上来，你还有命在这哭哭啼啼。”
　　那公子看了呼延平一眼：“别吓着她。”
　　女孩确被他的吼声吓坏了，紧紧握着小拳头，声音哽咽：“我娘亲还等着我的人参救命呢，多谢大哥和公子相救，我只是一时心急口不择言，可不可以让我回去。”
　　这句大哥让呼延平颇为受用：“小丫头几岁啦，说话倒像个大人模样。你放心，本将……大哥不是坏人，你不用害怕。”
　　女孩想起娘亲的话：“坏人是绝对不会说自己是坏人的。”小女孩仿似小刺猬一般瞪着眼前的人。
　　那公子道：“既然前辈说大雪封山你自然不能回去，不过念在你一片孝心，你娘亲我来救，告诉我，你家住哪里？”
　　那丫头眨眨眼，随即跪在地上“公子若能救我娘亲，大恩大德永世不忘，我家就在山脚下，这山脚下也只有我们一所房子，很好找的。”她只能拼尽全力抓住这最后的救命稻草。
　　“干脆利落，很合我的心意。”少年颇为赞赏这孩子的性子，他最讨厌身边人为了一件小事，之乎者也半天也说不到正地方，浪费时间。
　　那公子对呼延平道：“阿平，即刻飞鸽传书叫这附近的探子救这孩子的娘亲，若是救不活通通陪葬。还有转告这孩子的娘亲不必担心，就说她一切安好。”
　　那小姑娘被少年的话惊呆了，一时怔在原地。
　　天池老叟静静的听着少年的言语，暗暗思衬道“这少年将来必成大器，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气魄。”
　　“你放心，我一定还你一个完好的娘亲，莫要再哭了。”
　　女孩看着少年坚定的眼神，果然安静下来。
　　呼延平暗思道“公子怎么能确定一定能救活这孩子的母亲，外一……现在人都没了呢？又或者……”
　　呼延平只好从车内拿出一个通体雪白的鸽子，放出暗号，待那鸽子向山下飞去，伸手在松树上抓住了一把雪花，开始吃起来：“不知这大雪明天会不会停。”
　　“即使明天停了，也要三个月后才能下山。”少年答道
　　“为什么？”小女孩疑惑问道。
　　“春暖之后，大雪融化，才能下山，否则遇上雪崩，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你早已算计好了。”天池老叟目光难测。
　　“没错，晚辈夜观星象，知道大雪将至，所以才赶上山来，想必前辈怎样也不会逼迫我等送命吧。”
　　“小子你虽然聪慧，可我并不会收你为徒，我发过誓与慕容一族势不两立，若不是看在你是岳阳的徒弟份上，我现在就取你性命。”
　　少年心下骇然，不知此人何以得知师父名姓，忍不住问道：“不知前辈何以断定，我是慕容氏子弟，又何以得知我是岳阳的徒弟？前辈总不能凭借自己的猜测就说我是慕容家的。”
　　“你腰间的玉佩刻着燕字，你若不是姓慕容的，怎么会配着这东西。”
　　那公子笑道：“这玉佩乃是友人所赠，因这挚友两年前不幸去世，晚辈念及旧情，日夜佩戴。”
　　天池老叟道：“玉佩虽可能是别人赠送，那你腰间的长剑，乃是昔日慕容涉归的白虹剑。昔年慕容涉归凭此剑大败晋军，因战功卓著，受封大单于，在关外纵横数十年，慕容一族一向珍重此剑，如今到了你的手中，你还敢说，你与慕容氏没有干系？”
　　少你神色冷静，徐徐答道：“正如前辈所说，白虹剑乃是珍宝，晚辈亦是早闻此剑威名，难道前辈不知此剑的主人乃是大燕五皇子的贴身宝剑。如今白虹在我手中，说来晚辈也是费了大力气才得来的。半月前，我与五皇子打赌，可惜他输了，便把此剑借我一月。”
　　“小子，你说谎都不会吗？哪有人愿意以贴身宝剑做赌注的。”
　　少年笑道：“前辈一看就是不好赌之人，但宝剑再好，也比不上美人吧。晚辈在南朝寻了数十位国色天香的美人，就换一赌之资，五皇子既有一半把握，又有美人相陪，自然心甘情愿与我赌，可惜他输了。”
　　“听闻慕容垂为人极是心狠手辣、暴虐异常，难道他输了，就甘心情愿将贴身宝剑给你？”
　　少年听这老者极是鄙夷的神气，笑道：“江湖传说天池老叟杀人如麻，难道也是真的吗？传言这东西，哪有半分可信的？”
　　天池老叟知道从这少年口中，很难问出什么，便转身回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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