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河

　　童年的记忆，多半是关于故乡，却已经零零散散，串不成线了。
　　印象中，总有灵犀河相伴。

　　我认为灵犀河是汉江的支流，我的故乡邻着汉江和长江，是冲刷平原，因此有了个非常明了的名字，叫江汉平原。说起来，灵犀河本来的名字也很明了，说白了就是太朴实无华太土了吧唧，因此我就私下给它起了这个“诗意”的名字。

　　我小时候，那条河的风貌还很原始。一边是大马路，一边是油田，窄窄的河岸上还见缝插针地种着菜。沿着河岸朝东走，走不了多久那路便向南歪去。沿路走，你就看到了收破烂的那充满破烂的家，你就看到了片片野地，也许，能看到金灿灿的油菜花。
　　那时候我大概刚上小学，晚饭后我和我爸散步到河岸，就沿着那条土路走。我爸还会和捡破烂的聊上几句，我搞不清楚他们到底认不认识，因为我爸和谁都能聊上几句。我第一次看见他们房子的感受是震惊，房顶上铺满了编织袋，蓝蓝白白的，让我怀疑他们这日子究竟怎么过的。不过当时小，这事儿终究没往心里去，我到现在也不是一个投身慈善事业的人，也没那经济能力投身。不过长大了点，总算想明白了一点，那就是河边那菜应该就是他们种的。
　　接着走，道就越来越窄，印象中却好像没有一个完整的尽头，至少我不记得有走到过它的尽头。途中我爸就会介绍天空中飞的虫子是什么虫，可我始终就只记得一种飞虫叫“天牛”，也仅仅是记得名称而已，到现在我还认不出天牛的外貌。

　　有时候，爷俩儿兴致再好点，就会做一些残忍的事了。比如，火烧蜗牛。我曾经养过十好几只蜗牛，养在一个装果冻的塑料小车里。养了几天后，那小车变得异常恶心，我就把蜗牛连车一古脑儿扔了。我支持人性本恶，所以那时见到野外的草叶上挂着蜗牛，也一样没起什么善心。我忘了烧蜗牛的主意是谁出的，好像那时我爸正在抽烟吧，我们正好看到了挂在草上的蜗牛……总之，后来就拿打火机去烤蜗牛壳了，再后来就看到从蜗牛壳里涌出了白沫，再再后来……据我爸回忆，事后我就总是雀跃着提议：“爸爸我们再去烧蜗牛吧！”
　　原来我真不是什么善茬儿啊……

　　后来经历了一次搬家，原本河南边是荒芜的野地，现在被开发成了住宅小区，全名“科技苑”，不过大家都叫它“科苑”，大概也是嫌那全名不好听吧。不过科苑还是不错的，毕竟那里就是我们搬家的目的地嘛。现在那片地上已经颇具规模，有好几十栋房子了，不过想当初可就十栋房子，除了必要的马路，旁边就全是野地了。我那时上学还在河北边，要过马路，要走野地。不过同学中也有新搬科苑的，有时就结伴走。不过我经常只和琦琦两个人走。那时河旁边有一棵孤零零的豌豆，刚结出豆子，我们最喜欢吃那豌豆。本来我还想这生的能不能吃，我对入嘴的东西一向很挑。琦琦说，这有什么不能的，说完就摘了吃了，我对琦琦非常信任，于是也吃了。

　　吃完豆子没过多久，就暑假了。暑假后我和琦琦一同转了学，转到同岸的局机关小学，这样就不用提心吊胆地过马路了。不过也不能顺路吃嫩豌豆了……有得必有失啊。

　　谁知有一天突然发现，灵犀河的河岸在施工。捡破烂的屋子已经拆了，土路也没有了，河岸的菜地也没了……有的只是新修的水泥堤，干净，漂亮，却是一抹儿的灰白。不过就算是这水泥堤，我也看不了几眼了。
　　我又要搬走了。
　　这次不像上次，从河一岸搬到另一岸——这次，这次我要从中游，搬到下游去啦……
　　于是来到了黄浦江畔。好在如今也还喝着长江的水，我便以为，至少这水，这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还算有共同点。

　　一日兴起，跟我妈提起这事儿，才知道，原来灵犀河是一条人工河。

　　心下怅然。原来不是我以为的那样，原来不是那样藕断丝连，原来我与故乡，终究是彻彻底底分开了……再也没有漫天繁星的夏夜，再也没有油田里的“磕头机”，再也没有大片大片的水杉……

　　就连琦琦，也没有了。最初还有联系，可后来就慢慢生疏了，甚至最近两年，都没有联系过了。
　　离开故乡快七年了，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去了与河水的联系，失去了与友人的联系，失去了与故乡的联系……

　　终究，也还是失去了，这些，这些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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