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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头台
通天镇这几年频频发生一件怪事,活着好好的人无缘无故断头而亡,丢失的头颅不翼而飞,而失去顶盖子的身躯凑足了十二具就会衣裳不挂地脖子靠着脖子围成一个方圆,浮在沿镇而流的汗水河上,汗水河是水流湍急的直流河,通天镇处于它的中游,按理讲,躯体应沿水而下,滞留在下游,令人悚然的是,这些不断涌出鲜血的白花花的躯干身体像有磁力一般,定在通天镇的镇口水面上,飘荡三天,不腐不烂,耗血而止。
村民曾打捞起莫名而亡的十二具无头尸体,令人吃惊的是,长杆子扒拉过来的已算不上身体,而是轻飘飘的一层皮,挑到空中一看,竟是晶莹剔透,但瘆人的是,整齐的脖子缺口仍不断地滴出腥臭的血,举杆子的村民刚睁大惶恐的眼,即刻被摄住神魄,动弹不得,薄薄的人皮一个俯冲,竟似长了眼一般,牢牢妥妥地伏贴在这个人身上,严丝合缝,像为他穿上一层量身定做的人皮,只不过在脖子上存了一圈分界线,似榫入卯眼留下的咬合线。
这十二张或大或小的死皮各自寻到宿主,安皮就位,迫使十二个人头碰头围成一个方圆,转了十二圈,只听闻一声喊:“杀无赦,斩立决!”咔嚓齐响,鲜血横飞,十二个人头即刻落地。
汨汨冒血的无头躯体受到某种驱使,列队淌入河中,伸展着手臂转圈圈。
这以后,没人敢打捞河中的尸体,渐渐地,汗水河变成了血水河,黑红腥臭,而下游的水质却不受污染,仍甘甜清澈。
镇民喝不了河水,转而凿井取水,没想到,喷涌出来的都是新鲜的血液,这荒诞的事情吓傻了镇民,人们纷纷携家带口逃离家园,寻一处陌生的地方扎根。
本以为离开了通天镇就安然无恙,然而断头事件就像瘟疫一样附在镇民身上,随着他们的迁移而蔓延到各处,荼毒无辜的百姓。
最终,凡是通天镇的人都受到周围其他镇民的排斥,他们别无去处,禁锢在镇中,靠着雨水维持残生,惊恐不安地等着自己的断头死期。
这天来了一对访山寻药的师徒,穿着湛青色衣裳的九尺男儿背着一个裹着红披风的人,宽大的帽子牢牢实实地盖住头,只露出两只绣着祥云纹的黑色短靴。
无外人踏足的土地上出现雅致清秀的男子,这无异于吹来带荷香的清风,熨贴着一颗颗担惊受怕的心,吸引着人们驻足观看。
行走的俊爽男子轻轻托起背后的人,温声软语地唤道:“师父,俞哥哥,醒醒,我们停下喝杯水可好?”
“死人血,有什么好喝的。”背后的人嗫嚅地抬起头,下颌靠在男子的肩上,帽檐脱落,露出一头松垮垮绾系的长发,醉懒懒的容颜,勾魂摄魄。
“哎呀呀,师父好厉害,睡得死猪一样,鼻子还这么灵敏。”男子衷心灿烂无比地笑着,明晃晃的白牙在背后人的脸颊边闪啊闪。
一记爆栗袭来,轻轻触碰男子的额心,他作秀幽怨地哀嚎,手却仍稳稳地托着,俞诏抽身腾空,轻轻落在男子的身旁。
晴空朗月的一双璧人,温润而泽,本应挂香草配白玉,腰间却垂挂着串串细小的风铃,仔细一辨,才发现是颗颗龇牙咧嘴的骷髅头,模样各异,挤眉弄眼,渗人至深。
众人脸色大变,鬼哭狼嚎地作鸟兽散。
男子挠挠头,无辜地搂着俞诏的腰,在他耳边轻声吹气:“我们长得很吓人吗?”
俞诏拍了下风铃,吐唾液吐得正欢的骷髅头立刻闭嘴,委屈地转起眼珠。
俞诏摩挲着腰间手,闷闷说一句:“我渴了。”
“渴了?这好办!”
男子直起身,掀开衣摆,手在袍内掏啊掏,最终掏出一个大家伙,仔细剥开皮,递到俞诏的嘴边。
俞诏啃着雪莲果,含糊不清地建议:“时宴,下次能不能变个大西瓜,吃起来才爽。”
时宴大拇指抚着俞诏的嘴唇,意味不明地道:“好哥哥,太大了你吃不下,怕把你撑坏。”
俞诏干瞪眼。
转而眼神阴阴沉沉地瞅着时宴。
时宴大笑,将八尺男儿揉进胸口,揉得叼着雪莲果的人没了脾气。
末了,才在俞诏头顶悠悠地说:“这地方风水不好,要不要帮他们化解?”
“幽怨深、戾气重,万鬼恸哭,恐怕一时半会解决不了。”
时宴:“那太好了,我们可以寻个住处,温存几日,反正离灵斛开花还有些时日,迟点过去采摘也无妨。”
俞诏将剩下汁多脆甜的雪莲果塞入时宴的嘴里:“也好。”
找个住处费了一番功夫,最后在唯一一家肯开门的老妪面前停留,佝偻的老妪抱着瘦骨嶙峋的小孩,一双白内障的眼睛死瞪着他们:“我快死了,没什么好给你们的,这小孩若你们不嫌弃,就拿去吃。”
时宴纯良向善地笑着:“老人家,这皮包骨的木柴拿来熬汤都浮不起半点油,啃起来牙齿没准碎成渣渣,您老就留着自己晚上磨牙算了。”
老妪颤颤道:“你们不要吃的,敲我门做甚?”
时宴乐癫癫俯身回道:“向你借张床滚床单。”
见状,俞诏掐着时宴的腰间肉,牙缝挤出一句:“麻烦正经一点,谢谢!”
时宴看眼色行事,赶紧从裤兜里掏出两个雪莲果:“老人家,用两个果子换两宿住住。”
老妪一见吃的,双手一松,抱着的东西摔到地上,只闻咔啦一声,摔得支离破碎,在他们一低头的功夫,却很快拼凑完整,趴在地上翘起头颅贪婪地瞅着他们,哗哗的口水很快淌了一地。
俞诏一双桃花眼笑眯眯地看着:“这小孩真可爱。”
时宴温柔地抚着他的脸:“你比他可爱。”
老妪毫不理会黏糊糊的两坨糖浆,与小孩儿蹲在门槛边咂咂地啃果子。
俞诏抽开咸猪手,屈身问道:“我们的房间在哪儿?”
老妪枯手一指,时宴大踏步走上前推开门。
房间反差极大,寝具一应俱全,一派红红火火过大年的巨大猫腻景象。
时宴掀起大红床幔,入目的是沉沉的红被子,凉意如水。
鼻翼翕动,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鼻端飘忽,腰间的骷髅头又开始吐口水。
他摇着身躯向俞诏示弱:“师父,被子下藏着怪物,我不会抓,你快教教徒儿。”
俞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无奈至极:“你堂堂一个顶级驱鬼师,扭扭捏捏像什么样,令我头疼。”
时宴啄了他脸颊一口:“我这不是害怕嘛。”
俞诏无语。
行,你高你说了算!
他上前一步,手快速插入枕头底下,揪出一颗血淋淋的头。
面目难辨的头颅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牙:“逼我冤死,还我命来!”
断头处陡然伸出一双嶙峋的长手,对着俞诏的脖子而去。
速度极快,力量之大,一扭就能毙命。
时宴锐眼一凛,抽出桃木斧头,手起斧落,魔爪顷刻断落在地。
随后举起双手,做出大惊失色之状:“怎么跟面条似的?我根本就没用力!”
俞诏:“你若一用力镇子都能抖三抖。”
时宴用滴血的斧头遮住脸:“你感受这么深刻,弄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俞诏与狰狞的头颅双双看得目瞪口呆。
他脑子抽经了才收了这么一个人妖傍身!
头颅同情地朝俞诏吐血:“你是受力物体?”
俞诏耳根爬上一抹红,恼怒地咆哮:“你这只火候不足的死鬼,问这么多做什么!”
断头鬼似乎死过头才不怕死地再添一句:“我担心你单薄的身子骨受不住。”
啪,俞诏黑着脸将断头鬼拍进拇指大小的瓶子里。
时宴侧卧在榻上,笑的花枝乱颤:“太好了,又有酿酒的葡萄,不消几日,又能尝尝血酒的美味。”
俞诏:“你能不能改改你的重口味?”
时宴:“我最重的口味就是你,但是,我改不掉,也戒不掉。”
俞诏想想自己该不该感动地一塌糊涂。
就在他要意思意思一下的时候,床上的时宴慵懒地阖着眼,朝俞诏招手:“宝贝,过来,我冷。”
听闻,俞诏虽冷着脸但却颇没底线地钻入他的胸膛。
子夜时分,细细碎碎的万千呜咽高低起伏地飘荡,涕泪带血,凄楚悲切。
俞诏从梦魇中转醒,盅惑地游走到窗边,手不自控地打开窗户,一抬头,眼瞳顷刻间被映成红色,他感叹一声:“哟,真壮观!”
只见漆黑的夜幕下悬挂着无数颗披头散发的头颅,黑洞洞的眼眶泛着骇人的绿光,断颈处源源不断地滴着鲜血,越来越多,颇有大血瓢泼的势头。
骷髅风铃睁开乌溜溜的眼睛,吐出一颗颗铃铛,挂在中空的脑袋里。
俞诏扯住挂绳,淡淡地道:“戏没开始,还轮不到你们吟唱。”
蠢蠢欲动的骷髅头默默合上眼。
他探出手,接住两滴血,血粘皮肤,很快蔓延开来,突突如泉涌,爬过指缝,流到地上。
俞诏甩甩手,血仍不止,蜈蚣一样朝着手臂蜿蜒而上。
霎时,俞诏的手臂近乎皮开肉绽一样恐怖。
他点住胳膊肘的穴位,往上爬的鲜血顿时刹住步伐。
头颅之群嗅到鲜活身体的味道,齐刷刷看向他,诡异的狞笑着,一声哀怨撕破夜色:“刽子之手,血债血还!”
呼啸如山洪,朝着俞诏俯冲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俞诏合上窗户,贴上一叠黄纸符。
头颅咚咚咚地撞击在窗户上,触碰之头,犹如千刀万剐,化为肉糜。
剩余的鬼头见无法冲破窗户咬到猎物,愤怒地叫嚣,其声尖厉,扰人神魄。
俞诏往手臂上撒了九灵粉,粉入血而消,根本无济于事,血水水蛭一般狠狠地吸附在皮肤上,这节手臂渐渐了无知觉,凉如冰霜。
俞诏正寻思着其它驱逐的法子,忽听门外传来声声呼唤:“哥哥,快开门啊,饿,我饿!”
“我快饿死了,行行好,给我一点吃的,我要吃的~”
伴随着频繁的啃噬声,似老鼠啃咬木头的细碎声。
俞诏靠到门上,整扇门颤抖个不停,他瞥见转轴已被咬出了一个坑,一双黑漆漆的小眼睛透过坑朝屋内探视。
俞诏亮出一根银针,夹在指缝,轻轻地拉开门。
门外趴着屋主的小男孩,蜡白的脸怪异地仰望着他,与他对视立刻咧嘴而笑,露出细细的獠牙。
俞诏屈膝蹲下,握住他瘦瘠的手臂,得出结论:不是厉鬼!
“大哥哥,我好饿啊!”
“想吃我吗?”俞诏善意地抚着他的头发。
“你不好吃,锅里的肉好吃。”小男孩指指灶台上的黑锅。
那锅蒸气腾腾,冒着肉香。
俞诏:“想吃,自己去取。”
小男孩趴在地上的身躯开始蠕动,呜咽着说:“我没有筋,站不起。”
俞诏细细审视,才发现这个鬼孩子被抽筋剔肉,确确实实是皮包着骨。
这种食小孩的吃法,残忍至极,实属罕见。
他略微沉吟,站起身揭开黑锅。
料想的一锅肉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锅冒泡的沸腾黑油。
一张惨白的烂熟脸慢慢浮起,是那位老妪!
老妪猛然睁开眼,阴冷大笑,从黑油中腾起一双巨大的黑手袭向俞诏。
噗!突然小男孩被抓起砸向老妪,锅盖被重重盖上!
时宴单手压制着乒乓作响的黑锅,一只手搂着俞诏,微阂着眼含糊说道:“想吃什么问我要就是,何必摸黑夜起寻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俞诏心想:丫的,这人是不是在梦游?!
时宴手腕的血珀轻微敲击锅壁,清脆的声音荡涤而开,锅中之物痛苦一叫,随后无声无息。
接着执起俞诏哗哗如瀑布般流血的手,徒手擦拭着骇人的血水。
俞诏脑门一颤,慌乱地往回抽。
时宴紧紧抓住,令他动弹不得。
俞诏急了:“阴间鬼血,毒性难辨。”
时宴纯黑的眼睛深深镬住他,鲜红的嘴唇邪魅一笑,轻吐一声:“无妨。”
俞诏一脸懵逼,差点暴走。
而鬼血在他的轻轻抚摸下渐渐消去,时宴解开穴道,血液回流,冰凉的手转而烫如火炉,掌心沁出一层薄汗。
时宴在他手心印下一吻:“我不能忍受你变得冰冷,没了你我拿什么取暖。”
俞诏:“你的血珀不是会喷火吗?靠它比靠我强多了。”
时宴:“它喷的是火不是温度。”
俞诏纳闷,有区别吗?
停留一夜,后面倒风平浪静,两人整理齐全,出门想探探这方土地的异动。
他们刚踏出门,身后的房子顷刻崩塌,化作一堆灰烬。
时宴啧啧摇头:“游荡几年,攒的冥币就建了这么一座房子,还建不牢,可惜了。”
俞诏:“说的你多有钱似的。”
时宴解开腰带:“你摸摸看,看我有没有钱。”
俞诏被他屡试不爽的一招恼红了脸,牙缝挤出一句:“放肆,成何体统。”
时宴:“好师父,我不成规矩,你帮徒儿系好腰带,我就体统了。”
俞诏瞪他一眼,手却好脾气地帮他系上。
一户人家打开窗缝,猫着头偷窥着他们。
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将酣睡的鬼风铃转过头,倒成了灵气光泽的檀香佛珠。
寻了一处茶座,小二上了两杯浑浊的茶,分不清楚是渣滓茶叶泡就的还是久置的雨水,味道是下等,价格却是上等。
俞诏抿了一口,一股泥土的腐烂味直窜脑门,他难以恭维地放下杯子,眼角余光瞥见了入门的一群人。
为首的是一名老道士,几根髯须垂胸,拿着一杆幡旗,写着“斩妖除魔,剔除万恶”,黑袍拖地移到茶馆上座中。
献上香茶,人们开始焦急地向他求救:“孔道士,你得想法子救救通天镇的老老少少啊,我们长久地被囚困,眼睁睁的看着周围的亲人一个个断头死去,痛苦的很,也害怕的很。”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带点瑟瑟然地道:“与断头台是否有关系?十年前修路的时候,震碎了压制断头台的十二辟卦碑,之后断头的事件就频频不断发生,但是我们赶制了新的碑原封不动地放置在上面,本想着往后理应像以前一样风平浪静,可是,如今这种局面,到底是如何造成的?”
小二探入头:“会不会是地下的鬼魂修炼成精,法力强大,十二辟卦碑已难以压制?”
众人一听,顿生毛骨悚然之感,如若这样,全部人难逃一死。
“鬼魂失去活动能力,动弹不得,修炼一说纯属胡扯。”老道士抚着髯须说道,“你们所不知的是其实十二辟卦碑只是压制的最后一举,最核心的镇压物应该是尸骸堆之上十二具完整无缺的尸首。”
“对对对,孔道人神机妙算,那十二具尸首都是舍身齐压断头台的圣人,老一辈用阴沉木制作十二幅棺材,这些圣人睡入其中,活活闷死,会不会是他们暴乱或年深日久失去效用了?”立在旁边的掌柜道出少有人知道的内幕。
围观的人瞪大眼,人人难以置信。
老道士点点头:“确实是这样,阴沉木是树中之精、木中之魂,具有避邪化煞的作用,能杀掉一些凶气,再加上圣人舍去肉身大义成仁的三魂七魄,困住底下残缺不全的阴魂不在话下。”他停顿一下,拿起茶盏,轻拂茶面,缓缓喝下一口,“但是经我所测,圣人如常,辟卦不移,阴魂厉鬼无所出,这个断头台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怎么可能?那断头事件怎么产生的?汗水河中经常漂浮的十二具无头死尸又是怎么回事?这十足十摆明就是断头台在闹鬼。”
“而且以前统治通天镇的官老爷是个昏庸无道之徒,滥杀无辜,死在刽子手刀下的人大部分都是冤死,怨气积聚,大到一定程度,他们想出来还不容易。”
“就是,他们找不到仇人,怨念加深,转而选择杀人来释放愤懑。”
人人害怕地揣摩,越想越恐惧。
桌子底下一个八字弱的孩子发抖地说道:“我,我有一天晚上看到黑夜中漂浮着颗颗滴血的头,他们,他们背对着我在唱歌!”
众人:……
这还了得!
若是如此,他们是打算屠镇啊!
孩子的爹赶紧捂住孩子的嘴,慌乱地打着哈哈:“孩子不懂事,胡说八道,没有的事,你们继续、继续。”
老道士倒也不慌,裹缠着黑布的手继续捋着那几根毛:“不是断头台出了问题,而是修成的路出了问题!”
众人哗然。
“门为宅骨路为筋,筋骨交连血脉均;若是吉门兼恶路,酸浆入酪不堪斟。路选错,犹如抽筋断脉,荼毒一方。”
老镇长不乐意了,反驳道:“修的这条路是我们从聚榜山请来的风水师实地勘察出来的,依着汗水河,寓意左青龙右白虎,添丁添财的旺路,怎么可能出问题?!”
“况且还祭拜了山神土地神,香尽烛光,证明得到了应允,有这个庇佑,想出大问题也不可能啊。”
“路确实是好路,不仅猛龙傍身,堤坝刚好拐了弯,形成一个龙头,路还直通龙头,难得的风水宝地,”老道士摇着不稳的头颅,“但是,路好不好还得看谁用。”
老镇长:“此话怎讲?”
老道士:“这条路给人用是恶途,给鬼走是好道!”
“这是条走阴路!”
旁人吓得煞白了脸。
时宴食指搅着茶水,淡淡一笑:“有意思。”
“走阴路,阴兵借道、冤魂群聚,大多阳数已尽、阴命刚启,赶着去赎罪或者投胎,耽误一刻搁置一时阴差都不会受理,落得的结果就是滞留于阳间,成为孤魂野鬼。”
“是你们,”老道士一拍桌面,“毁了他们的路,让鬼魂无路可走,只能去你们头嗜你们血,苦命共尝!”
掌柜的哆嗦着嘴:“这,这,这事,我们做这事怎么会,会挡到他们,我们砍掉荒林、填平泥路,更加利于他们赶路投胎啊,怎么会变成阻碍?”
老道士怒不可遏:“迂腐!阴魂喜湿冷、藏匿于阴暗之下,道路空旷,令其躲无可躲,谈何有利?”
掌柜:“照您所讲,是否将道路恢复原状,我们才能免此灾害?”
老道士吁出一口气:“重整道路到可不必,我们只须破了走阴路的风水,使其成为只能行人不能通鬼的路,再另寻一条阴湿路,加以施法,成为新的走阴路,相互之间就能相安无事。”
老镇长眼冒金光,迫切的问道:“怎么破?”
老道士稍作沉吟,而后扶正头颅道:“堤坝拐弯处横建大桥,破其龙头,留其身躯,头去鬼难侵,身平人可行,再选离三尺之地修成荫道,每晚焚三斤三捆冥币,燃三根三米竹香,打点买路钱,引鬼上路,事毕可成。”
“这好办,我们现在就可以着手进行。”镇长说道。
“事虽好办,但是吧……”道士低头嗫喏着。
“有什么事,道人你尽管讲,为了父老乡亲的性命,不管多难我们都会达成。”镇长斩钉截铁说道。
“路要破鬼就不能留,所以我们要先将众鬼请到一旁,才可破其龙头。”
旁人面面相觑:“怎么个请法?”
老道士:“每次挑选十二名阳旺精足的壮士每晚随我前去,以阳驱阴,再设以神龛,老某我念咒恳请,大概可成。”
一人勇士难请,十二成群却是好办,镇长应允下来,再详细写下需准备的材料,一群人拥着老道士又浩浩荡荡而出。
时宴朝俞诏眨巴眨巴眼睛:“师父,对于此事您怎么看?”
俞诏:“龙虎相随之路,鬼怪忌惮,破龙头杀龙魂,是谓死局,龙命既死,路必难行,龙虎风水相依相毁,我看此人是想剔除最后的压制,赶尽杀绝!”
“是人是鬼不好说,是善是恶一辨即知。”
他转头对上时宴专注盯人的亮晶晶眼眸:“你觉得呢?”
这厮莲花手捧着下颌,睫毛上下飞舞的厉害,笑嘻嘻的道:“师父猜得好准啊,把我的心射得砰砰跳。”
俞诏心火上头,一掌“啪”地朝他脸飞过去:“正经点!”
时宴小媳妇般捂脸嘟嘴:“俞哥哥,你手摸得我好痛哦~~”余音一波三折,尽显委屈。
俞诏表示头疼到脚趾头,能不能不要这么的造作!
梨花带雨的戏演得差不多,时宴才开始说人话:“走阴路确实与人路拼在一起,但是阴兵借道、鬼魂借路讲究的都是一个‘借’字,你走阳关道我过地狱门,井水不犯河水,大抵都相安无事,这老道士来这一茬,如哥哥所见,就是结合风水,杀阳献阴,逼人入绝路,邀鬼进乐园,是亦鬼道。”
“这吊着一口气的道士,既不是人亦不是鬼,同我一样,为不人不鬼的阴阳人。”
俞诏心中一动:“你与他不同,你既是人也是鬼,人鬼同情。”
“这话说得我好生欢喜。”时宴脸颊在俞诏肩上蹭啊蹭,在他的耳边道,“今晚我们去揭穿他的阴谋诡计,如何?”
俞诏长发挽到一侧,让舔不知羞的某人蹭得欢脱,低头轻语:“我看成。”
午夜一到,凉意如水,十二壮士头戴破斗笠,揉作一团面糊糊,挤挤攘攘地尾随老道士。
被奉为群首的壮硕男子嘤嘤地道出所惧怕的事:“道人,如果鬼攻击我们怎么办?”
老道士似乎高兴过头地唱起板书:“嚯哈哈哈,行定身正,不怕影子歪,心中无鬼,何必怯怯,鬼怪哟,专嗜心惶惶者,偏躲心凛然人……心抖抖又怎样,站我背后一方地,我以掌心护周全。”
时宴腰间的骷髅小鬼受到感染,发疯般的嗨起来:“哟哟,来来来,躲我屁屁后,送你上西天,上呀嘛上西天~上呀嘛上西天~”
“啪啪啪”几声脆响,时宴将他们打得晕头转向:“消停一下行不行!不消停就给我说实话,你们好好看看,”他拎起翻白眼的骷髅风铃,“好好看看,屁屁从哪而来?切去不正经的部分,没想到留着的嘴巴更不正经,改日我寻根绣花针,帮你们牢牢缝上一百零一针!”
俞诏腰间的骷髅小鬼瞅着这一幕,幸灾乐祸地捂着嘴偷笑。
俞诏轻抚着他们光滑饱满的头颅,温和无害地叮嘱:“莫看,莫笑,莫学。”
时宴噎住。
时宴的骷髅小鬼:“我呸呸呸,就你们正经,就你们清高,那什么近墨者黑,迟早要将你们拉入染缸,涂抹一身黑!“
“说什么呢!”时宴一头一拳,“尊敬师长懂不懂!这是我最爱的师父,”时宴再点点俞诏的骷髅小鬼,“这是你们的大哥,好生高捧着对待!”
小鬼们十分憋屈,头颅骨咔咔地胡乱拼凑,拼出四不像的牛头马面。
前面十三人石化在原地,好一会儿,壮士兰花指一翘,哆嗦嗲叫:“你们是人是鬼,报上名来~”
“人人人,鬼胎能生出我这一副倜傥招风的好皮囊吗?”时宴两手一翻,两人腰间的无毛小鬼转头一变又成了檀木佛珠。
待凑近的灯笼探照,映照出通透明亮的俊美男子,凭这面相,若是鬼也激得人心生荡漾。
“乌漆麻黑的,你们不怕死地跟过来做甚!”老道士一开口手上的幡旗猎猎作响。
“快点滚回去!坏了大事有你们好果子吃!”
“别呀,大爷,我们是外乡来的,路过此处,寻不到一处停歇的地方,想着蹲在荒郊野外,我们这两具单薄的身子没准就被豺狼虎豹叼走了,偶遇你们这一群英猛的勇士,跟上来讨个安心,求个身全。”
时宴深深鞠躬:“大爷们行行好,让我们跟着,我们不拖后腿还能给你们垫背,”他朝俞诏使劲眨吧他那双刀刻般的眼皮,“我可怜的快冻死的弟弟,你说是吧?”
俞诏心里十分唾弃的表示不是,先不说他的身份莫名地直线下跌两个台阶,为争一口气,男子汉大丈夫也干不出委人身后的窝囊样。
他长身直立就是不低头不出声,时宴撅着嘴,揪着他的衣袖,可怜兮兮地唤他:“诏~~”
甜翘的尾音蜻蜓点水地在他心尖戳了一下,俞诏呲溜一激,身子软了,肩膀也屈松下来,他磨磨后槽牙,羞赧地挤出几个字:“算,算是吧。”
老道士:“胡闹!哪里凉快哪里抽风!别跟着!”
“道、道士。”抱团取暖的几名彪悍大叔觉得用这两位干瘦的丹顶鹤给鬼做做牙祭也还行,说不定能帮他们争取到几分逃生的机会,“就让他俩跟着吧,人多壮胆提神醒脑,我们才走得动。”
道士阴眼朝底下扫视,大汉们八爪章鱼般脚勾着脚,令他怀疑他们底下已湿淋淋一片,能不能走到目的地都是一个未知数。
他积在颧骨的两坨黑肉弹跳几下,上下唇瓣未启,算是默允了。
行至堤坝拐弯处,白日备好的香火烛台早已等候多时,道士点燃香烛纸钱,绕着案台摇头晃脑地神神叨叨,颇有一副驱鬼除妖的神婆气势。
最后黄符点燃,神水泼洒,算是礼毕。
他让十二怂汉面朝他跪下,开口叨叨念出一句:“舍身忘死,魂魄逐出!”
随着沉重的钟鼎之音,他手里快速地翻飞掐决。
俞诏眉头一跳,瞳仁猛缩,不好,是舍咒!
舍咒一旦结成,精气尽出,三魂七魄具归其用,若散为齑粉,也无所怨恨地遂他愿。
舍之所以为舍,无怨无悔,跪伏而死。
俞诏立时展开身形,飞跃至道士一侧,握住他掐咒的手,强行往外折。
道士缓露惊骇之色,但很快面目狰狞,不管折断的手臂,奸邪地抬起另一只手,五爪收紧,奋力一拉。
“啊!”声骤起,惨痛至极,睁眼细看,让人不寒而栗。
十二根浸透黑血的细线栓在大汉的脖子上,此刻绷紧,已入肉三分,丝丝精气从头顶蒸腾而出。
俞诏抽出银针,本想迅即地扎过去,却错过了时机,被道士的血盆大口狠狠地咬住。
狂奔而来的时宴一刀割断道士牵线的手,再一转身,咔嚓一声响,眼不眨眼心不跳地扭断他的头,掰开獠牙的大嘴,一脚跺成渣渣。
他扶起俞诏,捂住他流血的伤口,压制住数落的冲动,深深看着他:“你又破了我们的约法三章,出头鸟我做,缩头乌龟你当,好处共领,这刻入骨髓的契言,你总是说忘就忘。”
这契言也太出类拔萃了,想损他直接说他是鳖就行,强行弄个一撕就破的婚前契约是怎么回事?
况且所谓的你愿意我愿意的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胡言乱语,大多说了就成为过眼云烟,谁会记心上,谁会施行?
俞诏秉着为人师表的态度道:“为师要持着身先士卒的精神一马当先,起个先锋模范作用。”
时宴气不得地挖他一眼:“只有一条薄命的人在两条硬命的人面前逞什么英雄?被人随手一捏就灰飞烟灭,还得让我破费一条命去救你,大爷,劳烦您老人家遇事冷静地闪一边,让徒儿我秀秀身手,能得不?”
看着时宴吊儿郎当的味道渐渐被刻板严肃的深沉所代替,俞诏一时倒害怕他生气了,非常违心点头道:“好,都听你的。”
“乖,这才是我的好师傅。”时宴脸色缓和,手搓着他的伤口,怎么看怎么像给一只狗揉毛。
“两只傻鸡居然来充当旱鸭,我要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死彻底的老道士入不了阎王的眼,居然直凛凛地矗立起来,胡乱地投掷着细细的银线,时宴带着俞诏一偏身,堪堪拾起小命。
投空的无头道士气愤不已,从肉身深处传出沉闷的嚣嚷,接着解开手上缠绕的黑布,露出长着锋利指甲的十指,抓着胸口,往两边撕扯,连皮带肉地扯开,血肉淋漓、模糊难辨。
突然,在破洞口钻出一颗腐烂的头颅,绿幽幽的眼睛阴蛰地朝外探视,捕捉到不远处立着的两人,沾满鲜血的獠牙狂妄地大开大合,黏糊的血四处喷溅,一眨眼的功夫,腐臭的身躯已脱离寄附的道士肉身,索命飞扑而来。
俞诏快速射出银针,击中腐尸要命之穴,其上沾附的灵兮之液很快在他体内逡巡,深入五脏六腑之中,阴尸之气尽数吸走,转而聚集在银针之中,一到阈值,银针喷的一声,在他体内炸开,出场不足一刻的腐尸霎时裂成肉泥。
俞诏:“人套尸,尸为傀儡,这背后不简单。”
时宴看着背后,痞气一笑:“确实不简单。”
俞诏转身一看,见过无数大阵仗的眼眸也止不住颤抖,十二位腐肉露白骨的老鬼拖曳着破棺材影影绰绰一颠一拐地走来,身后像鱼鳞一样层层匝匝的滴血头颅簇拥着他们,血盆大口奏唱着一听三吐血的鬼哭狼嚎的绝歌。
这场面,这大哥带虾兵蟹将的出场模式,着实唬得人心肝颤颤。
定睛一看,齐刷刷的十二只鬼,腰间别着一圈滴血的头颅,时宴顽劣地笑着,抖动着腰间的风铃:“好巧哦,我们的恶趣味一样。”
俞诏也闷骚骚地撅起臀,炫出阴凄凄笑着的骷髅头:“我也一样。”
骷髅风铃吐出铃铛,悬挂在中空的骨骼中,小小的头颅愈渐透明,亮出极目的光芒,这光芒一圈一圈浮起,变成万千数不清的风铃,嘻嘻哈哈地朝着对面黑糟糟的头颅吐舌头。
滴血的头颅狂暴地磨着牙齿,预备一口磨碎一个,挫成粉末滋养他们的断头台。
腐臭腾腾的十二具残尸耷拉的脑袋瓜子死气沉沉地瞅着在地上打滚哭嚎的大叔,破烂不堪的舌头淌着墨黑的口水,势必要吃够活肉,吸足精气,修补日渐烂靡的躯体。
手一挥,成群结队的头群嘶吼着朝下俯冲。
风铃见机迎面直上,万千颗笑嘻嘻的小骷髅结成细密的网,拉成屏障,生生隔开,清晰的楚河汉界就此形成。
滴血头颅汹涌而来,撞上网墙,顿时灰飞烟灭,后继者胆怯不敢上,观察一阵,照葫芦画瓢,叠成密集的罗汉塔,黑黢黢断颈口疯狂地喷射黑臭的血液。
“呀呀呀!真特码厉害!亮瞎了我的双眼!”小小的骷髅飞跃而起,想躲开疯狼一样的鬼头,不料,被团团围住,简直像极了瓮中抓鳖。
而这些小鳖仍笑嘻嘻地闹着:“看走眼,低估对手的实力,要死咯!”
“啦啦啦,要死咯,要死咯。”红红火火欢迎死期的小伙伴在阴风血雨中叮铃铃地摇起铃铛,清脆的响声犹如水蛭一般牢牢缠绕住叫嚣的头颅。
魔音贯耳,竟似驱神咒一样控制住鬼头,鬼头鬼脑失了心性,腾翻摆直,相互间邪恶地对视,一秒功夫,伙伴变敌人,彼此獠牙相向,咬个你死我活。
顿时,地面上铺满了厚厚的靡肉以及森森白骨,一些半死不活的半个脑袋仍呜呜地抽搐个不停,惹得悬浮在上空的骷髅小鬼兴奋地连声叫好。
十二腐尸恐怖的烂眼死气沉沉地揪住前头淡漠的两人。
见厉害角色即将登场,两人护住嗷嗷叫的彪悍大叔,默契地握紧剑柄,两把灵均剑幽幽灵气相通,蓄势待发。
“背信弃义,世间难容!”十二具破烂不堪的棺材瞬间砸过去,俞诏手施咒力,反向一推,朽木棺材裂成碎片,堆成恶臭的木坟。
时宴盯着浑身疽虫蠕动的所谓的圣人,反问道:“惩恶压凶,解救苍生,本就是你们沉卧地底的信条,没想到被你们自己彻底推翻,如今却来讨一个‘信’字,试问,你们这是打脸还是自毁?”
站在前面的歪腰腐尸颧骨剧烈地抖动,裂开的脸庞流出黏腻的脓水,狠狠地咒骂:“歹毒的人心,杀千刀的人类,死后难轮回!我们舍身成仁,弃凡体、禁魂魄,困于尸骨之上,就是求个后世子孙荣华富贵,到头来,保全万人、致富他人,本家子孙却沦为渣滓,饿死于荒郊野外,镇人的承诺狗屁都不是,其心可诛,我们必将讨伐至底!”
见他们即刻暴动,怨气冲天、魑魅魍魉,其合集的功力深厚,非他两个人所能轻松制止。
俞诏拉住时宴,劝阻道:“阴风怒号,伴随湿地之毒旋,所凝成的刺骨寒风必毁我们躯体,我们救人即可,要消要灭,等权衡定夺之后再一举歼灭。”
时宴拍拍他的手,桃眼涟漪荡荡,安抚道:“师父,你斩杀怪人、医治善民,无一放弃,我一吃着地府饭的专职驱鬼师,见这些下等的小鬼小兽满地乱跳,若放弃击杀,实在看不入眼,不清一清,着实浑身痒痒。”他握着他的手腕,悄悄将血珀圈过去,随后若无其事笑笑,“软壳虾米,我一捏一个准。”
俞诏担心地看着他:“几成把握?”
时宴:“十成!”
俞诏点头:“好,我与你一起。”
时宴利剑出鞘,一剑劈开匍匐前行的腐尸,忒不好意思道:“我宰杀驱魂的样子凶残得很,丑陋的一面不想被你瞧见,况且区区小事,毫无费力,用不着我们双璧合击。”
“俞哥哥,毒旋伤你容易伤我难,你带着这几位大汉离开,失了羁绊之事,我才能速战速决。”
俞诏眉头拧成疙瘩深,舍不得离开,紧紧抓住他:“可是……”
“快!”时宴不容置疑喝道,一刀斩断延伸过来的鬼手,“如有需要,灵均剑会与你联系,你再痴恋我一刻,没准我们会全都覆灭。”
俞诏看着他神色自若,似乎是胸有成竹,转身提溜起尿裤子的一个大汉,就要带着他们离开。
刚提脚,一个腐尸炸弹一般弹过来,正面袭击俞诏。
时宴剑被长手缠绕住,来不及抽开,翻身一挡,肩膀被狠狠咬上一口。
俞诏迅即刺过去,不料,刺中之鬼不痛不痒,松开大嘴眦裂着绿眼黑手伸向俞诏。
“毁肉焚身,众鬼难逃!”时宴念出咒语,掐指抡向腐尸的天灵盖,腐尸发出凄厉的惨叫,就地焚烧成一堆灰烬。
俞诏扳住他的肩膀,看着伤口上面疽虫细密地蠕动,随机拿出药粉撒在上面,虫遇粉而亡,纷纷掉落。
时宴看着对面黑气腾腾的腐尸,嘴角微微上扬:“你一口,我一口,我们正正好凑成两口儿。”
俞诏站定,不走了:“两口儿,就是胳膊连着肩膀,分不开!”
“告白真动心。”时宴推开他,“护他们安全再来助我一臂之力!”
说完,他燕雀飞起,念着咒语,击向黑身,而所击之物,全皆焚毁,灰烬纷飞。
抱着俞诏大腿的大叔震惊不已,情不自禁地赞叹:“哪位大神,真厉害!”
俞诏撑起他,朝众人默默喊道:“跟我走!”
十二个腐尸变成十二堆灰烬,时宴站在坡下朝路头回眸的俞诏灿烂一笑,招手示意稍后跟上。
苍穹之下,时宴一人独立,丝丝缕缕的骷髅荧光增色,平添一抹怆然。
俞诏忍不住往回走一步,迎来时宴投送的一个飞吻,他自然而然伸手接住,揣入心窝,熨贴心房。
再抬头,已星空朗月,心安坦然。
时宴见俞诏走远,往地上愤然一击,灰烬中冒出的截截苍白鬼手攀着地面,用力撑起来。
渐渐地,越拱越大,残灰中出现人的形状,似乎有着涅槃重生的异能,个个鬼胎即将破土而出!
若不扼死土中,必将祸患无穷!
时宴割破手指,滴入灵均剑的卡槽中,再从百会穴抽取十二丝灵气,与血相融,运调压魂咒,挑起剑端,在每堆灰烬周围画上一个圈。
霎时,血液燃烧,灵气扣压,十二圈熊熊烈火卷嗜着中间奋力挣扎的蜷骨。
这十二个腐尸不止于鬼魄这么简单,他们百年来禁锢于地底,压鬼制神,经过反噬,自身也操练成一点就破的暴烈厉鬼,本来厉鬼除容易,用小骷髅头鬼杀鬼就可消灭,再不济,运用灵均双剑合壁,其上的灵气就能挫掉全部的阴气。
让时宴头痛的是,此腐尸是经年累月受人尊重敬拜的圣人,吞食香烛,吸人精气,摄人神魄,阴阳结合,日渐成为驭鬼夺命的鬼妖,常人遇之,活命难逃。
鬼妖杀伤力极大,但仍有道义牵制,若先人将承诺的誓言代代相传,子孙后代恪守信用,每晚焚三斤三捆冥币,燃三根三米竹香,让他们利用钱财在鬼界通行无阻,并扶持他们的后世子孙,保证他们衣食无忧,如是这样,他们必稳断头台,鬼魂无所扰。
难料的是,人心吞象,世人只要他人付出,吝啬于自己的钱财,见风平浪静,什么承诺道义通通化为乌有,断了他们的阴间钱财,摈弃坐享其成的后代狼崽,人人漠然处于一旁,长期以往,所知之人寥寥无几。
鬼妖虽气愤,也无可奈何,上有十二辟卦碑的压制,下有阴沉木棺材的围困,外加两块纯金的游魂卦、归魂卦,怎么翻腾也出不来。
但多行不义必自毙,镇民修路震碎十二辟卦碑,几个年轻人见机盗墓,用破旧不堪的木板棺材置换出昂贵的阴沉木棺材,随葬的钱财古董也全部搬空,还随手带走游魂卦、归魂卦,风水牵制阵彻底推翻,圣人失职,鬼头解放,索命之举开始行之。
鬼迷财,人贪婪,利益断裂,万事作废。
时宴执剑直立,清亮的目光注视愈渐熄灭的火焰,深知他们实力深厚,有着连根草的再生能力,人间惧怕,阎王拒收,凡夫之人被其吸去精气,三魂七魄具散,再大的驱鬼师也奈何不得。
引开俞诏,就是保他安康,仙药修成的纯质身体更易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若群起攻击,俞诏刚合成的神魄必遭毁坏,一丝一毫的伤害,时宴都承受不起。
时宴右手运剑,左手通灵,劈向鬼胎。
与疽虫一起蠕动的身躯只颤动一下,倏尔,破土而出,十二个巨大的黑妖呼啸着压向时宴!
反扑的黑旋之大,冲得时宴后退三尺,猛咳一声,吐出一口血。
“照这样的打法,□□就是一个累赘,”他摇摇头轻笑,“算了,留着世间一条命有什么用?扛不得,打不得,还承受不了黑旋之气,不要也罢!”
他沉着运气,铿锵一声,两条命随即分开,阳命朝他点点头,飞身奔向断头台。
十二黑妖闻着旺盛的阳气,“吼!”声震天,蹿上去追杀。
时宴的阴命到不怕黑旋,在后面驱赶,断他们的后路。
等到达断头台,阳命窜上窜下,避开黑妖的撕咬,来到阴命身旁。
阴命快速凝成阴火球,朝前反手一推,火球裹着黑妖,掉入深坑。
阳命默默看着阴命,阴命摩挲着他的肩膀,微微一笑:“去吧。”
阳命收回目光,吸了最后一口清凉的夜风,闭紧桃眼,纵身跳下。
只剩阴命的时宴,运剑集土,密密覆盖其上,再手心牵引十二辟卦碑,筑立压牢。
“还差一点。”他喃喃自语,抬起手指,一剑割开,流出的是冰凉的阴血。
他看着剑身卡槽的一点鲜血,苦笑一声:“到最后,还是要用你的。”
伴随着凉笑,时宴升到十二辟卦碑之上,用着一点暖血,画出游魂卦相和归魂卦相。
顷刻之间,两相倏地融入十二卦之中,亮起一抹光,就此终结。
时宴虚靠着卦碑,凉风习习,彻底化为冰霜的手撩开一缕乱发,喟叹一声,滑落在地。
他抓起一把土,苦涩道:“要你无休无止地镇压在此,实在是太没劲,也太苦了。”沉吟良久,他荡开一抹释怀的笑,“阳命都如此,熟了都归为尘土,要蹉跎地睡个天长地久,还不如你来得有意义。”
灵均剑突然闪出暖暖的火花,他张开五指,尘土飞杨。
站起身,看见远处匆匆而来的身影,他炫耀地道:“我想的人来了。”
撅着小嘴的骷髅偷偷摸摸抹着眼,整整齐齐跟在时宴的后面。
走了几步,时宴顿住,看着土坟由衷感叹:“无以为报,谢了,兄弟!”
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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