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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三月中旬。东北部的冬天寒冷漫长,不仅没有任何初春的迹象,反而又下了一场雪。
春假前的最后一个周五,叶晨恰好没课,早早地就出发了。叶父参加的会议已经结束,叶晨想的是早去早回,同时心里也还抱着一线希望,说不定父亲会愿意和他一同回学校来。
萧敏这天也只有一堂课。到了教室以后,惊讶地发现,讲台上竟然不止教授一个人。不过,将另外一位称作一个“人”似乎稍嫌为时过早,因为那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婴儿,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教授的臂弯里,闭着眼睛,也不知是在睡觉还是在干什么。
整整一堂课,教授托着婴儿在讲台上缓缓踱步,偶尔打个哈欠,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疲惫笑容,讲课的速度放慢了,声音也异常柔和。
萧敏想起半年前,这个婴儿出生的那天。那天他逃了一堂课,没能亲眼目睹教授手舞足蹈的精彩场面,只因为,有一个人,刚从外面回来,突然出现在他的楼下,还带给他一盒花好月圆的月饼。那时一切都未知,心里却没有一丝忧虑。
半年之后的今天,叶晨在去见父亲的路上,他心里却满是惶惑不安。他始终觉得自己无法面对叶晨的父母,哪怕是在想象中。把一尺长的婴儿养成俊朗的青年,二十年里要付出多少辛劳,作父母的又有多么希望生命可以一直延续下去,他想都不敢想。
这些念头困扰了他一天,挥之不去,纠缠不休。夜里无法安眠,早上起来头疼欲裂,没有吃早饭的胃口,吞了一粒止疼药就出门了。
晚上他从系里回来,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竟然也不觉得饿。头疼并未减轻,只好把药量加倍。吃过药之后在洗手间漱口,假期宿舍楼几乎全空了,周围异常安静,水龙头一开,往日很平常的声音此刻听来就象打在耳膜上一样。胃里忽然一阵抽痛,有什么东西抑制不住地向上涌,两耳轰鸣,手足发软,眼前一片黑暗,黑暗里又冒出无数金星。一切太快了,他甚至没来得及看到洗手池里的一朵殷红。
离开家只有短短的八个月,然而,再次见到父亲的时候,叶晨觉得,有些变化虽然小,看在眼里却触目惊心,不论是脸上日渐加深的纹路,还是比以前更稀疏斑白的两鬓。
叶父上下打量他,嘴角倒露出一丝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怎么好像又长高了。”
叶晨笑笑,心里却微微一酸。长辈总觉得小辈在不断长高,其实只不过因为他们不复昔日挺拔。
“您时差倒得怎么样了?”
“还可以。本来也不需要多少觉,睡长点睡短点都无所谓。”
一路上,父子间的对话都是类似这样的。彼此心照不宣,避开危险的话题,小心谨慎地维护着一点平和。父亲态度上的改变这么突然,叶晨心里反而有种莫名的不安。
到D.C.的时候是傍晚。在旅馆安顿下来,又在附近找了家餐馆吃过晚饭,看看时间还早,父子二人索性散散步再回去。
三月下旬的夜晚还带着凉意,但和冰天雪地的北方比起来,已经温暖得多。住处附近的几条街道笔直宽敞,路两边整齐的行道树让叶晨一下子想起北京。他指给父亲看,叶父也点头,“确实象北京。”
两个人慢慢走着,叶父忽然笑了,“你大概不记得了,你小时候,我送你去幼儿园,每天走的路差不多就是这样子。我在自行车大梁上安一个小椅子,让你坐在上面。那时候你只有这么高。”说着伸手在自己膝盖旁边比了比,又说:“一开始你不爱去幼儿园,看见我要走就开始哭,哭着哭着就没有声音了,安安静静地掉眼泪,委屈得不得了。”
叶晨这时候只觉得尴尬得不得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叶父看着他笑了笑,说:“那时候你们还小,你妈妈身体又不好,我实在是忙不过来,每天都恨不得你们能赶快长大。没想到二十年一转眼就过去,你长大了,我也老了,经常想起来的却还是你小时候的那些事。”
叶晨说不出话来,只能低低地喊一声:“爸!”
叶父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所以你要知道,爸爸妈妈干涉你,其实都是为了你好。年轻人遇事容易冲动,等你到了爸爸的年纪,你才会知道,很多事情都不是那么简单的。因为你的事,爸爸也查了些资料看了些书,你这样下去,以后的路可不好走。感情至上的人,最后往往没什么好结果,一辈子的事业前途没准儿都要搭进去,值得吗?”
第二天,叶晨陪着父亲去国家画廊看了El Greco的画展。这个绰号“希腊人”的西班牙画家,风格极其鲜明,人体瘦长扭曲,作品里充溢着浓烈的情感,让人一见难忘。展览里自然也少不了那幅著名的《View of Toledo》,那是画家仅存于世的两幅风景画之一,想必是特意从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借来的。
叶晨是第二次见到这幅画了。也许是因为上次和他一起看画的人此刻不在身边,那种视觉冲击显得分外强烈。乌云密布的阴郁天空足足占了小半个画面,右侧几小团明亮的云彩围成一个形状奇特的“天眼”,下面是幽灵一般的银色城堡和起伏的黄褐色的山丘。整个画面说不出的神秘、诡异、飘忽不定,看久了简直能令人汗毛倒竖。
他在画前徘徊,几次三番想要走开,目光却象遇到磁石的生铁,被画面牢牢吸住。一层莫名的忧虑渐渐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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