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欢如梦

　　没顺着朗霖心思，他一路抱怨不停，说老福晋的饭什么时候吃不行，非得要赶着走，又说彭武申应他应得不诚恳，明显就是敷衍。心情不好的他只能拿宝玖撒气，骂骂咧咧不说，还伸手掐上几把，气得朗云恨不得抽他两巴掌。三个人路上别扭着，到了王府就分道扬镳，朗云领着宝玖回到自己屋里，见他低头不语，明白他的委屈。
　　“晚上你就留这儿吧，不用跟去老福晋那里。”走之前，轻轻拍着宝玖的肩膀，“他就那脾性，别跟他一般见识。”
　　嬷嬷拿来“风雪披”，外头下雪，风也刮得紧，可比白天冷多了。小厮掌灯，朗云跟着两个嬷嬷朝老福晋的院子走去。宝玖送他们到门口，直到那盏晕黄的灯笼在回廊深处消失不见，才转身回自己的屋子。脱掉出门穿的袍子，仔细叠得方方正正，摆进柜子，换上素日里穿的青灰衣裳，蹲在地上，想把炉火弄得旺些。
　　“宝玖在屋吧？”
　　外面响起的深沉男声，吓得宝玖赶紧蹦起来，刚冲到门口，帘子掀开，走进来的中年男子，正是王府的毓庆王爷。他连忙“扑通”跪了，磕头请安：“奴才宝玖给王爷请安。”
　　“起来吧，”王爷四下环看，宝玖的屋子比一般下人的略微大些，摆了两三件稍微带样儿的家什，看来朗云对他果真是不错，“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大半个时辰了，”宝玖低头回答，“王爷来晚一步，六爷刚去老福晋那儿了。”
　　“哦，你怎没跟去？”
　　“六爷说不用我。”说完还是心虚，怕王爷觉得他偷懒。
　　王爷却全不恼火，语气和悦说道：“不打紧，我来不是找朗云，呆会儿我也得去老福晋那里，遇得见，我来是看看你的。”
　　“王爷找奴才，什么吩咐？”
　　“快过年了，我让耆惟准备了些礼物，明后天就送过来，留给你买些心爱的东西，算是这一年来的奖赏。”
　　宝玖听了赶紧又跪下来：“谢王爷恩典，奴才受不起……”
　　这回王爷却是伸手，捉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自己跟前：“赏你的就留下，你这一年，可是长不少，快要赶上朗霖高了。”他仔细端详着宝玖，这孩子可比朗霖秀气得多，身量体格尤其清瘦俊俏，绝非一般奴才的风度容貌，“还是瘦，平日多吃点儿，才能壮实。”
　　“奴才知道，谢王爷关心。”
　　“朗云还教你识字？”王爷执起宝玖一双手，他在院子里也不干什么粗活，虽比不得朗云细腻白皙，却也修长可人，象是读书人的手，“他学问好，有耐心，你就跟他好好学，等你再大些，能读书认字，我便让你跟着耆惟去。”说完站起身，“我得去老福晋那里请安了，你出门一天也累，早点休息吧！”
　　宝玖跪送王爷出门，这才想起连茶也来不及沏，真是失礼，好在王爷对他向来比较宽容，也不会为这些小事难为他。在风里站了半天，他想不出为什么府里奴才这么多，王爷唯独对他如此照顾，不仅每逢年节都会有所表示，连当初福晋因为朗云身为主子，却教个奴才识字这等尊贱不分的事而大发雷霆，王爷都替他说话。
　　果然第二天，大管家耆惟就叫他过去，给了他双倍的月俸不说，还送了张银票，说是存在城里钱庄的，留给他长大后娶媳妇儿用的。宝玖赶忙连声道谢，耆惟拉着他，在耳边小声交代：“这些都是王爷格外赏的，别人没有份儿，你可别四处唱去，给人知道，指不定又惹什么乱子呢！”
　　宝玖明白其中道理，点头应了。耆惟倒不怎么太担心，这孩子聪明伶俐，才来两年，府里乱七八糟的事儿，看得比那些混了几十年的老嬷嬷，老太监们还明白。
　　耆惟留了他吃午饭，问了些各位主子近来的事。等他回到朗云的院子，已过了午时，按照平时的习惯，这会儿是朗云歇晌的时辰，今天屋子里却传出说话的声音。宝玖问门口收拾的嬷嬷，里面是谁，嬷嬷说是大格格来了。
　　家里的女眷少有这么没事儿四处玩的，大格格是例外，她生来性子爽直，和朗云最好，经常跑过来找他。宝玖回自己屋，把东西安置好，才去了朗云那屋，在门外报着：“六爷，玖儿进啦！”
　　“哎，玖儿回来了，”一听就是大格格叽叽喳喳，“玖儿快进来！”
　　走进去就见大格格领着两个丫头，正坐在那儿笑成一团，也不知为的什么趣事。宝玖到朗云跟前儿，小声地问：“六爷今儿没歇晌啊？”
　　“歇了，刚起她就来了。”
　　“玖儿，大管家又叫你去干什么？他们可都说是好事儿呢！”大格格的丫头羡慕地说。
　　“什么好事？”宝玖假作不知。
　　“得了吧，还怕我们知道？这在王府可不是什么秘密，大管家照顾你呗！”
　　“没有的事儿，是老福晋分给六爷过年的东西，让我有功夫找人过去拿了。”
　　“才不信呢！”那丫头扬着下巴，“玖儿长得好，谁都照顾，谁让咱命不济呢？”
　　“别这么说，”朗云只好给他解围，“将来找个好人家，怎会命不济呢？”
　　大格格可不关心这帮丫头命好不好的，抓住宝玖追问：“你们昨儿个去那王府，都见了谁呀？朗云就是嘴紧，问他什么也不说。”
　　“确实也没见过谁，”宝玖偷瞄着朗云，见朗云对他轻轻摇头，便说：“就是些喇嘛念经，大格格才不会感兴趣。”
　　“骗人！我昨晚可听朗霖说，克俭找了好些个朋友去。”大格格旁敲侧击，“你就跟朗云一条心？好，玖儿，以后不搭理你。”
　　“那您想听谁呀？”
　　“彭家大少爷也去了吧？”
　　宝玖这叫为难，不知该不该说，正这会儿，朗霖来得可是时候，大嗓门儿从门外就开始嚷嚷：“你个女孩子家，随便打听外面的男人，还要不要脸面？”
　　大格格给他说得脸红起来：“死老七，我问不问，碍着你什么？”
　　“小心我跟大哥说去，不让他给你准备好嫁妆，让你嘴硬！”
　　“大哥听你的才怪呢。”
　　大格格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高兴，领着丫头，匆忙地走了。朗云见她身影消失在屏风后面，外头嬷嬷高声送她说：“大格格好走！”只听她故意跺得很重的脚步也渐渐远去，才转头训斥朗霖：“她好歹你姐姐，老是吓唬她做什么？”
　　“不守妇道，就跟她额娘一样。”
　　“朗霖！”朗云打断，不让他再说下去了。
　　大格格庶出，她额娘死得早，是连个侧福晋也没捞着。通常这般出身，都是夹起尾巴做人，她却是破罐子破摔，天不怕地不怕，偏偏王爷喜欢她这性子，加上心疼她从小没有亲生额娘，在格格里头，她是最得宠的。
　　这会儿屋里清净了，朗霖抬头看见宝玖，心里为昨天欺负他而有些过意不去，却又放不下身段跟热门道歉，脸上不自在地：“喂，你，给我站过来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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