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 夏

　　身体冰凉彻骨，脑中突然清醒地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不可能，不可能的！！动摇的心，极力地否认着这可怕的想法。

　　可森宇却颓然地滑过了我僵直的身体，往地上倒去。

　　我立即转身，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却支撑不了他的重量。我们缓缓地跌坐在了地上。

　　这个世界瞬间寂静无声。

　　他的身体如他的手般冰凉，现在这个满脸欣慰的他，这个气若游丝地躺在我的怀里他，一点也不像震慑一方的大妖怪，一点也没有当年在术家时震慑众人的气魄。

　　我那凝视着他的双眼中，凝滞的心绪瞬间失去了控制，迷乱地癫狂游走，脸逐渐苍白……

　　可那晦暗的双眼却忽然间有了神采，“刘真……”

　　“我在这里…..” 凝滞的口嘶哑地回应。

　　这次，那执着的视线紧紧地纠缠住了我的，再也没有错失。

　　见我的瞳孔中全是他，森宇的眼睛再次如明月般明亮，他轻声祈求，“和我回中国吧，我找到一个山谷，你一定会喜欢的。”

　　“是吗？”哽咽的双眼干涩地微笑。

　　“每年到了这个时间，那里满山遍野，都会开着红色的狼毒，你最喜欢的狼毒……”说到这里，他的手执着地摸索了上来。

　　瞬即，我的手腕被冰凉所包围。

　　“我们再也不是无处可去。在那里，再也没有术家，再也没有使役，就只有我和你……”他凄婉地哀求。

　　心顿时肿胀得难受，在他的眼中，我看到了让我心伤的神色，一个直到现在，我才读懂的神色。

　　“跟我走……”，他的眼中随即带着希冀，手越攥越紧。

　　泪水终于流淌了下来，我无力回答他，只能疯狂地流泪。

　　“跟我走……”那双让我心碎的眼睛忽然惶恐了，森宇挣扎起来，却终是无力，倒在我的怀里。

　　“你终是恨我吗？”他的眼神黯然了下来。

　　我泪流着，摇了摇头。

　　他瞬间欣喜，可却在凝视我片刻后，最终，脸苍白了起来。

　　而后，他平静了下来，在我的怀中淡淡地笑了。

　　我一怔。

　　这个笑声，和我们初见时那个笑声是如此地相同，只是这次，不再肆意，只余苦涩。

　　在这个苦涩的笑容中，他的身体渐渐无力了下来，那冰凉的手也慢慢地松开。

　　他的眼神渐渐失去了轴心，眼看着就要开始涣散。

　　“好！！”我忽然开口。

　　眼神一震，森宇重新振作了起来，那执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我，带着疯狂。

　　而我心碎地微笑着，声音柔美地像这夏夜里的风，“我跟你回去，我想看看那片狼毒，是不是和你说的那样美。”

　　他的眼中忽然神采奕奕。

　　瞬间，所有的凄凉和冰苦从他的眼中散去，再也寻找不到踪迹，仿佛所有的孤寂和落寞在他的生命中只是过客，他的心中，此刻，只余温情。

　　我却明白，此刻，我是永远失去他了。此刻，这个世界上，我生命中，又一个重要的人，远去了。

　　心铉忽得一动！

　　我不甘心，不甘心啊！！我不想失去，不想失去的啊！！

　　猛地用力得抱紧他，贴近仔细地观察着他的双眼，心中疯狂地祈祷着那只是错觉。

　　却又是一怔。

　　那依旧焕发着神采的双眼深处，那倒映着泪流满面的我的身影周围，开满了殷红的狼毒……

　　“森宇……”我瞬间窒息，喃喃地呼唤着，卑微地祈求着，“别丢下我，别……”

　　怀中的男人却依旧沉默。

　　“我什么都答应你，森宇，别丢下我，不要丢下我，”我哽咽着，不住地哀求，“我什么都听你的，即使你要当我的使役也可以，只要你别离开我。”

　　“那我可不同意哦!”忽然，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我茫然抬头，看向那个发声处。

　　眼中的伤痛仿佛鼓舞了她，她得意地笑了，“就是死，森宇也是我的使役。”

　　心中似有什么重重地击打神志，我顿时清醒。

　　一扫眼中的柔弱无助，我恶狠狠地瞪着她。如果不是她的偷袭，如果不是她一再得逼迫，我们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本来我和森宇，不该错过对方的。

　　见我眼中怨毒流露，姐姐诡异一笑，“我们果然是姐妹阿，你的眼神，哈哈……”

　　“你知道森宇是如何当上我的使役的。”她忽儿放慢了语速，笑得恶毒。

　　我一怔。这么久以来，我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一点。我所有的集中力，都集中在森宇的背叛上，却从来没有问过原因。

　　看来我终是自私，无时无刻，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无论是对直人还是森宇。

　　我的眼神晦暗了下来。

　　“妹妹，你就承认吧！！即使那天你头也不回地走了，你的心也像今天一样痛吧！！哈哈！！”同时得她却笑得明媚，“你终于能体会我心里的感觉了。”

　　我想知道答案，那个忽视已久的答案。我静静地等待着。

　　她笑完，眼睛转而盯着我那紧紧拥着森宇的手，她讥讽地动了动嘴角，“你还记得有一年从树上掉下来，摔得骨头都戳出来那次吧！！”

　　心里忽然有些明白她想说什么，我的脸苍白了。

　　“那天晚上我在你的药里下了迷药，乘你昏迷之际，把你的伤口弄开，而后让红月带着我们飞过森宇的领空。”她紧紧地盯着我的脸，好似从我的绝望中汲取了能量般，她滔滔不绝起来。

　　“果然，森宇被红月和你的血味所吸引，慌慌张张地赶来。”她满意地笑了，“他看到了我们所谓的惨像，轻易地就相信了我那术家被袭击的谎言。”

　　“当时的他是那样慌乱无措，把你抢过去抱在怀里的时候像是疯了般，”姐姐忽然停口，脸上忽得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她紧盯着我的眼睛，而后缓缓开口，“想必那时森宇就很爱你吧！！”

　　我的呼吸顿时一窒。

　　“真不值得阿！！”她惋惜地叹了一声，“为了一个把他丢在脑后的女人失去了警惕，对我完全没有防备，让我轻易地把使役符打入了他的体内。”

　　脑中突然轰得一声。我和森宇的过往，像走马灯一样，一一展现在我的面前。

　　我们的初识，我们的渐渐地相近，我们之间的分歧，还有最后那场雨中的相会。

　　那时他的黯然，他的无力，他的辛酸，这一切的一切，此时此刻，在让人窒息的真相大白后，我才终于能够感同身受。

　　“我早就看出来他对你不收他为使役是有怀疑的，”她笑得得意万分，“就是看准了这个怀疑会有利用价值，在收了他之后，我不停地滋养这份怀疑，让它在森宇的心中扎根，在他的心中壮大。果然，就如我所料，在争夺掌门那场比试中，他失控了。”

　　那些黑暗的话语改变了这个寂夜，周围的世界忽然变得慌乱不堪，变得嘈杂无比。

　　身体微微颤抖了起来，我的眼泪干涸了，眼中反而有束光芒异样地开始流转。

　　“只是我没想到这个笨蛋，今天竟然还会舍身救你，为了一个已经有别的男人的你把命都丢了。”她笑得蔑视，“不过死了也好，这样的死法，又给了我个机会，能好好地打击你，击溃你的清高……”

　　“如你所愿！！”我突然冰冷开口，打断了她。

　　她感觉到了我的不同，立即收起刚才那副丑恶的嘴脸，警惕了起来。

　　“我和你本就流着相同的血液。”我的语调异样地低沉，“所以有着相同的怨恨，相同的嫉妒，我和你根本就没有不同！！”

　　既然她想要我憎恨，她想要我嫉妒，她想要我成为和她一样的人，那么今天，就让她如愿。

　　她的脸上顿时出现了明媚的神采，在她人生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神采。

　　“所以……”我却忽地笑了，笑得神采飞扬。

　　她的神采立时僵在脸上，愣愣地看着我周身散发起不同寻常的冰冷气息。

　　“所以……”她愣愣地反问。

　　“我也会让你生不如死。”脸带着骷髅般的笑意，我邪魅开口，灵力瞬间疾速流动。

　　她瞳孔皱缩。

　　我满意地笑了笑，而后低头，在森宇的耳边轻语，“你放心，我会活活地撕碎她的，让她付出代价。”

　　极尽轻柔地把他放在地上，而后收起了他的身体，放入灵力的口袋。

　　我对他的伤害已经够大了，现在，我不想再让他感觉到伤痛。

　　温情的他，已经永远留在了那片狼毒中，可留在现实的我，只想亲手撕碎这一切。

　　“那么现在，姐姐！！”抬起了头，狂乱的双眼里尽是想要血腥和杀戮的欲望，我缓缓站起跃跃欲试的身体，慢慢地迈开了死神的步伐，“也该是我们清算总账的时候了。”

　　她惊恐地步步后退，而我冷笑着，缓缓靠近。

　　手慢慢地抬起，灵力随即缠绕上指尖，在其上疾速地游走。

　　忽然，她的脸色一变，看得出来是这时那些妖怪又控制了她的身体。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笑得邪恶，她总会在这个身体里。

　　混合体镇静了下来，“刘真，想要撕碎我们，还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哦！”我兴趣地盯着她的身体，思索着该从哪处入手。

　　那赤裸裸的血腥眼神让混合体脸色苍白，她再也压抑不了恐惧，转身，向空中逃窜了起来。

　　哼，我抬头冷冷地嘲笑，那么，就从脚开始好了。手指慢慢地上移，慢慢摸爬上了空中那个极度惊恐的身影。

　　刚想用力，却在那个瞬间，手指被人大力地捏住。

　　“不要！！”不知何时，河童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他的另外一支手大力地环抱上来，把我禁锢在他的胸口。

　　“她不值得的，”他焦急的声音带着心痛，“她不值得你这么做的。”

　　“放开我！”我立即猛烈地挣扎起来，“我要撕碎她！！”

　　河童大力地拉下了我的手，瞬即把我紧紧地禁锢在怀里。

　　我随即疯狂了，激烈地挣扎着，高声命令着他放开我。

　　可这所有的举动，都没有改变河童的决意。他的禁锢就像坚固的城墙般，把暴走的我牢牢地困在其中。

　　忽然，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我静静地呆在他的怀中。

　　“河童，放开我！”一声冰冷至极的声音从紧绷的口中传出，伴随着周身灵力缠绕上他的身体。

　　可那双禁锢的手臂更紧了。

　　“我所爱的女人，”河童轻柔的声音忽然爱意浓浓，“是一个能够体恤别人，是一个让人能感觉到夏日炙热的女人。”

　　“那不是我！”我冷冷地回应，狠绝的双眼一直尾随着空中惶恐的身影，“我是一个恶毒自私的坏女人。”

　　“你不是！！”环绕的手臂忽得一紧，河童暴喝，“别让她改变你，别让愤怒支配你！”

　　心中那疯狂的火焰瞬间停滞了下，我顿时一怔。

　　“你对于我，对于森宇，甚至于直人的关爱，都发自你那颗正直温柔的心。如果你不是心存善意，我们之间的过往，他们对你的执着，都不会存在。相信我，你和她不同，你的确是个好女人。”

　　随着他的话语，眼前的视界忽然颤抖了下，露出了一个裂缝。

　　一个淡淡的紫色身影，微笑着，漂浮在其中。

　　那个娃娃，我的眼睛湿润了，那个我送给河童的和服娃娃。

　　“我所爱的，是这个眼神清澈，这个带着我领略了世间美好，这个满心温柔却用强硬外表掩饰的女人。”他望着我的眼神微微地颤抖了起来，“就是现在这个我正抱在怀里的你啊！”

　　心中瞬间泛起一阵温情的漩涡，随之，心中那熊熊的烈火，似乎燃到了尽头。

　　“可是！！”我的眼睛从娃娃的身上移开，望向那个逃窜中的身影。

　　娃娃和那个身影瞬间在我的心中交错。

　　“可是……”我的声音游移不定。

　　“别让她改变你，”河童喃喃地乞求着，把头深深地埋在我的颈间，哀伤的气息瞬间围绕。

　　“我不想失去你……”他的声音带着心碎。

　　“可是……”眼泪顿时流了下来，身体颓软。我只能无力地依靠着他，无助地看着空中疯狂地攻击着屏蔽的混合体。

　　“她也是我的责任，交给我！！”河童轻声地哄劝，“别脏了你的手！”

　　“可是……”我泪流着，喃喃地反驳。

　　“帮我守住生门！”他松开了他的禁锢，把我扳过身来。

　　“把她交给我。”他看着我的眼睛，郑重地要求。

　　“好吧……”我最终哽咽，答应了他。

　　他感慰地笑了笑，放开了他的手，从我的身旁走向战场。

　　之后，我走到了生门面前，接替了河童的工作。

　　我一直没有回头，泪流的，却一直没有回头看身后发生了什么。

　　我只知道在一阵白光过后，身边再度出现了一双熟悉的大手，和我并肩，全力修复着生门。

　　“谢谢！”

　　“嗯！”

　　我们心有灵犀，之后再也没有言语，一直并肩着，全力地发散着自己的灵力。

　　生门的缺口在我们的全力下，逐渐缩小。

　　可不管我们怎么努力，生门总有一块修补不起来。

　　我首先不支，力竭倒地。

　　失去了我的支援，消耗过度的河童似乎也备感吃力，脸上渐渐地变得苍白，带上了汗水。

　　我不安地喘息着，焦急地看着那个破了个大洞的生门。

　　怎么办，我们修补不了它，河童迟早力竭，到时候妖怪们肯定会乘机一涌而出，到时候，我们谁也阻止不了事态的发展。

　　我的眼睛而后转向河童，他的身体已经开始了微微颤抖，我的眼神一暗，看来他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忽得，他的眼神变得伤感。

　　心底顿时一惊，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我的脸也苍白了起来。

　　“刘真！！”河童缓缓开口。

　　“别说了，别说了，我不要听，不要听。”我猛地从地上站起，紧紧地抱着他。

　　“刘真，”他眼中的伤感似乎瞬间浓了许多，他低声呼唤。

　　“我要回去了，只有在那里，我才有能力修补。”他的声音带着深深地落寞。

　　“我和你一起回去！！”我按耐着心中的惶恐，祈求着。

　　他眼神黯然，“你在那里存活不了。”

　　心底忽然涌上了一丝绝望，“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不甘心地追问。

　　河童一颤。

　　他悲伤地合了合眼睛，“修补生门恐怕会耗尽我的灵力，之后我可能会陷入沉睡状态，即使苏醒了，恐怕……”

　　“也再也见不到了我吗？”我凄然地问。

　　河童黯然，默认了这个可能。

　　我忽然疯狂了，紧紧地抱着他，“别管了，我们走吧，这个世界已经够混乱了，我们就别管了。”

　　“刘真！”河童的声音带着苦涩。

　　“我不想失去你，河童，我们走，立即走。”我大声地祈求着。

　　“刘真！”河童的声音痛苦不堪。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如果再失去了你，我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来。”他的痛苦让我心碎，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喃喃地祈求着。

　　也这因为如此，他伤感的心跳声也传入了我的耳中。

　　“你不会的，”他柔声安慰，“你是……”

　　“我不是……”我立即抬头，恶狠狠地打断他，“我从来就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如果你离我而去，我就回去术家，而后驱使所有的妖怪毁了这个世界。河童，别逼我，别逼我走到那一步。”

　　他的伤感眼神瞬间带上心碎，而我对视的目光中带着绝然。

　　他最终叹了口气，轻启那绯色的嘴唇。

　　“Trust me.”
　　（“相信我。”）

　　我顿时愣住了，而河童的眼中带着感伤的笑意。

　　“You are not that kind.”
　　（“你不是那种人。”）

　　“You do not lose everything. There will be no change between you and me。”
　　（“你并没有失去一切。我们之间并没有改变。”）

　　“Even I stay behind this door, my heart will always follow you, always stand by your side.”
　　（“即使我身处在生门之后，我的心依然会一直跟随着你，站在你的身旁。”）

　　他，竟然，竟然一直都是懂我的，泪水瞬间模糊了我惊讶的双眼，万般思绪忽然间涌进了我已经慌乱不堪的脑中。

　　难道他想用这种方法证明他的心意，难道他想用这种方法阻止我吗……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环紧。

　　“刘真，是你带领了我领略了这个世间的美好，是你让我凝滞的心跳动了起来。而现在，这颗跳动的心，想守护这个世界一草一木，这颗跳动的心，想守护这个世界所有的笑容和温情。我想守护，这个世界中的你。”河童的眼神真挚，声音颤抖，“成全我好吗？”

　　我躲过那个让我心碎的眼神，不发一语，再度低头，任泪水肆意地流淌。

　　河童伤感的呼吸声在头顶盘绕，他激荡的心跳带着碎裂的声音。

　　眼前这个我深深留恋的胸口，带着满满地不舍和无奈，却又带着动摇不了的坚定。

　　我的手最终趋于冰冷。

　　可也是这双冰冷绝望的手，缓缓地松开，慢慢地垂下。

　　头顶凝视的视线瞬间变得深邃。

　　我忽然不想抬起头，忽然不敢面对着这分离的时刻。

　　河童的手离开了生门，把我紧紧地拥进了怀里。

　　“谢谢！”他轻声细语。

　　我没办法回应，只能低着头，颤抖着，无声流泪。

　　河童叹息了下，而后突然用力，紧紧地把我困在他的怀里。

　　可片刻后他最终还是松开了手，缓缓地退后。

　　心底猛地涌上了一股勇气，我腾得抬头。

　　在晦暗不明的光线里，我冲了上去，深深地吻住了那双开始了一切，又最终，终止了一切的绯色嘴唇。

　　眼中顿时流露着深深的感伤，河童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瞬间，天地间明亮了起来，这个晦暗的夏夜，终于在朝阳中逝去。

　　但也是在这个朝阳中，河童远去了……

　　生门最终完好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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