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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跡部矜子逃离了居住多年的象牙塔，去奔向她的自由。老人听了没有说什么，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然而这一声中包含的意味，比他大发雷霆时更加令人不寒而傈。矜子带走的只有她的两个孩子和为数不多的一点私蓄，如果她决心抛弃她的姓氏，那么这些就是她仅剩的东西。不，即使她真有这样的决心，事情也无法由她决定，她取不走她的户籍，只要一日不得到家长的首肯，她就一日不能冠上她心爱的男人的姓（这里没有激进的女权主义者吧？有偶也没办法，因为日本的社会现状就是这样子啊||||||）——她的孩子们也一样，没有法定的婚姻关系，他们就永远只能在履历里填上“父不详”，遭受别人的白眼。
纵横商场的老人深谙欲擒故纵的道理，他在等，等他不知人间疾苦的女儿尝到贫穷的可怕滋味，认识到权势与地位的悬殊差距，然后主动哭着回来求他原谅。（咳，女王“持久战”的网球风格就是这么被影响出来的吧^^|||||）
即使已经退居幕后，跡部景宏也依然是跡部一族的大家长。饶是握着管理家族企业的权力棒的独子景孝，在知晓父亲的用意和面对一群虎视眈眈等着出纰漏的远亲外戚的情况下，也不敢阳奉阴违地对亲妹妹伸出援手。
在这个家中，敢公然挑战老人权威的人只有景吾。忍足在住进跡部家以后才明白这小孩和他年龄不相称的不可一世不是没来由的，老爷子不理外务以后，就把全部心思花在培养教导惟一的嫡孙上，得尽宠爱的下一代接班人虽然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头，却实实在在是人人懂得察言观色的家族里的第二号人物。
最初不二还能如常地来网球学校，这可能是一个做母亲的想让儿子快乐，唯一保留的奢侈吧。即使是节假日，他也永远只穿着学校制服，订做得过大了松松垮垮套在瘦小的身体上。可是他来的频率还是从一周三次变成一周两次，又变成一周一次。交不起学费的孩子自然渐渐受到教练的冷遇，尽管他的网球天赋遮掩不住地显露出来。
终于，在一次练习中不二又被叫走超过半个小时以后，跡部冲进了训导室，把一把福泽谕吉头像（*）摔在正喋喋不休的俱乐部经理脸上：“拿去吧，本大爷才不需要这些没用的装饰呢！”说完就拉起不二趾高气昂地离开。
随后进来的忍足刚好听到他自称“本大爷”，好笑无论是嫩嫩的童音还是精致的脸蛋都和这个豪迈的称呼不相符，他却偏偏能说得气势十足。他也确实很不给面子地喷笑出声，一边笑着一边把不二填了一半的“后付费申请单”撕碎扔在散落脚边的那些钱上，这才不慌不忙地追前面那两个去了。经理一脸黑线却从头到尾没吱一声，他清楚得很跡部少爷这笔俱乐部VIP的年金比学费可要昂贵得多。
走了不远不二就挣开跡部的手，跡部拧着眉回头，不等不二说话，就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抢先一步道：“笨蛋，你不是想打网球吗？”
于是不二刚张开的嘴又紧紧咬住，可是平时总是柔和地弯着的眉也蹙起来了。两双同样色泽的蓝眸互不相让地较着劲，直到忍足把不二拉到一边去嘀咕了些什么，他低头揉着衣角，松开又捏紧，再抬起头来时笑容终于再度回到脸上。
等得不耐烦的跡部哼了一声偏过头去，手却准确地重新拉住了他，另一只手则拽住忍足：“快点走啦打球去吧！”
这个时候错觉什么都没有改变过一样。
真的只是错觉——
除了网球学校，跡部的业余时间表被祖父召集专业人士精心配制的课程排得满满，并且开始跟着祖父或父亲出席一些正式非正式的社交场合，在怀有各种意图的接近中越来越不露出情绪，但渐渐锐利了眼神。
而忍足，更多的时间是在分家于东京开设的茶道教室中度过的，过了三年甚至还有很多同班同学从未说上过话。如果不是校方对他的特殊情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使是功课全优，他也该因为出席率不足被退学了。
不二从来也不提自己的事，他有时会不来，下一次时被问到就笑笑说家里大人临时有事不能留下裕太一个人。他们的生活似乎就像他的笑容表现的一样，过得波澜不惊。他还是只有那一身制服，平整而干净，但洗了太多次已经褪色发白，而且穿在身上日益显得窄短窘迫起来。
长大的不止是身高，他们已经不可逆转地变得如此不同，但是他们还有网球。不管离开时彼此有多么悬殊，只要踏进网球场，他们就还是在一起。
到了可以参赛的年龄，跡部和忍足组成了最佳双打组合，不二也在单打的领域崭露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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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第一次偷偷去找不二，是在他无缘无故不去训练一个星期之后。凭着从俱乐部登记的档案里抄来的一个地址就展开穿过大半个城市的冒险之旅，在那个年纪可谓胆大包天之举。
于是，第一次知道了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早就该拆除的危楼隔着狭窄脏乱的街道对立着，密密麻麻填满了住户。顺着被杂物堆放得只能容一个人通过的楼梯往上爬，两边的墙皮剥落了，露出里面的石灰，被日复一日的油烟薰得黑一块黄一块，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油腻腻的光。
于是，在提心吊胆敲开门的一瞬间，切切实实被应门那个消瘦苍白得像鬼的女人吓到了。直到见到头上包着绷带的裕太和脸上身上都有伤而且正发着高烧的周助，又听到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口中确实叫的是“矜子阿姨”，他们都难以把她和昔日那娇美如花的女子联系起来。
于是，终于从兄弟俩这个叫由美子的同父异母的姐姐口中了解到，他们是多受这附近孩子的排挤欺负，周助只是为了不让他们看出他受伤的痕迹，才有了一次次的缺席记录。
不二到底还是退了网球学校，因为小裕太哭嚷着，为什么我不能和哥哥一起去打网球……整个儿又瘦了一大圈的男孩，小心地避过弟弟额角那个会留下永久疤痕的伤口，揉着他的头发，柔声地说：“裕太也想打网球么？那太好了，我就不用跑那么远去啦，我们以后都在一起打好不好？”
这一次跡部到是没和他争，掠过破涕为笑、揪住哥哥袖子好像小狗一样蹭来蹭去的小鬼（你自己也是小鬼吧= =||||），盯住那双憔悴的脸上显得格外大而晶亮的眼睛，沉默了良久撇撇嘴：“嘁，随便你，反正也没什么意思，本大爷早就不稀罕去了，对吧侑士？”
…………
俱乐部那里还是挂着名的。早就领教过这两个人精一样的小孩子的本事，更惹不起他们的家世背景，校方也不敢管，反正比赛的完胜记录还能摆在学校名下招揽生源，就随他们去了。跡部和忍足一有机会就溜过来，相聚的地方变成了街头公园的免费网球场。
这是非常重要与难忘的一段经历。那时，对于已经入门又颇有天分的他们，这样一边一起研究尝试，一边在切磋中磨练技术和积累经验，比起网球学校的练习，好象取得了更好的效果。
开始，隔三差五就能遇到这一带的孩子拉帮结伙地来找碴生事。其实若只有周助，避开锋头全身而退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裕太就不一样了，每次正面起了冲突，无一例外是由于他的缘故。
与从小受到冷遇而早熟的周助不同，裕太一直是受宠娇惯着长大的，这几年的艰苦虽然也让他懵懵懂懂地认识到今非昔比，然而毕竟做惯了大家族的宝贝金孙，忍不下一星半点儿的侮辱和挑衅。这种一碰就炸的性格，越发使他成为那些孩子故意找茬和欺负的对象。平时谨慎忍耐的周助只有为了保护弟弟，才会不顾一切地挺身而出，瘦小的身体里仿佛能一下子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明知道是在绝对劣势下也豪不让步。
势单力薄的兄弟俩单方面被欺负得遍体鳞伤的情况，在忍足和跡部加入他们以后，有了根本的改变，要知道，裕太的那点少爷脾气跟景吾比起来根本是小巫见大巫，跡部家的继承人不挑起事端就不错了，哪容得别人欺到他头上来的份儿？往往是对方刚拉开架势还没来得及罗嗦，他就二话不说地先动手了，自认是和平主义者的忍足这种情况下自然也只有当仁不让地跟着上了。虽然年纪小，人数也还是相差悬殊，不过他们可是从小就接受正规的武术训练，又是趁着对方措手不及取得了“战争”的主动权，硬是没让人讨了便宜去。
狠狠地干了几次架之后，对方也有了忌惮，不敢随便再来找麻烦了。再后来，他们另结识了一群常到小球场里的玩耍的孩子（比如说……小虎……幼驯的全民化~~~爆！），融入新的伙伴群体中。小跡部虽然总是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被忍足硬拉进来比赛的时候却比谁都较真。这里，有不服气的较量比试，却没有渗透着恶意的欺压排挤。长长的阴霾终于过去。网球是小孩子们的游戏，却又不仅仅只是游戏，它就像一条纽带，始终联系着他们去寻找往日的快乐。
让人担忧的是矜子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与由美子姐姐一边上学一边兼顾两份打工那种过于疲劳造成的不健康不同，似乎不光是操持生计的劳累，自小在父亲的诊所里见过各种各样病患的忍足隐约觉得，矜子阿姨就像一朵过了绿叶季节的植物，一日枯似一日。有几次他们跑进屋子里，正看见她坐在窗口，望着天空或者盯着自己双手，转看向他们的时候恍惚的神情还留在脸上，她的眼神是空洞洞的，这让他觉得害怕。
而且他们一次也没有见过那个让矜子阿姨不计后果地舍弃一切也要跟随的男人，甚至没听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这样的异常跡部当然也注意到了，私下问周助，只知道是“因为工作调动的关系现在在很远的地方工作，联系不很方便”。年纪小的裕太则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根本没有印象，也不像一般小孩那样会好奇或哭闹，反到是一说到这个话题就紧紧闭着嘴巴。似懂非懂地觉得，这么做是为了不让矜子阿姨心里难过……
不管怎么说，一个没有男人的家庭总是格外引人注目，单身的女子带着几个孩子独自生活，女儿不是亲生而儿子有着另外的姓氏……邻里间流传的各种风言风语，连忍足和跡部都明里暗里地听到很多，更不用说不二一家了。被视为异类，所以他们才会被欺负排挤吧？
那时还完全没有概念，跡部家在商界有怎样的影响力，不知道权势可以操纵一个人的前途生死，乃至一个家庭的存亡。只需一个短短的电话，就可以切断一个人的经济来源，并且没有一个公司肯再雇佣他。
从来都不曾想过，他们倾尽全力维护的小小世界，其实只是一个幻境的乌托邦，经受不住任何的冲击，当微妙的平衡被打破的时候，一瞬间就已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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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练习日，忍足和跡部像他们大半年来做的一样，看着司机拐进停车场去泊车就立刻转身出了网球学校的大门，轻车熟驾地搭车前往不二家所在的街区。
街头网球场离车站还有颇远的一段路程，他们沿着车站前热闹的商店街走了一段，拐进两间大排挡之间的一条小路里。热闹的店铺背后相当广大的一片区域是施工中的住宅区，承包的地产公司正是藤岛家下属的产业，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资金周转不灵导致建设计划搁浅，拆除了一半的旧宅和刚刚搭出架子的新楼就这么参差林立地废弃在这里。施工的材料胡乱地堆放着，早就漫到路上来，很多地方堵塞得都容纳不下两个车位，因此这条路和工地一样被人遗忘了，平时鲜少有人通过。但是，前不久几个小孩无意中发现这条道是从车站通往小公园最快的捷径，可以帮他们节省将近一半的时间。
他们一路上比赛颠球来打发时间，谁也没有注意到有后面不远处无声无息地跟着一辆汽车，这条路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鸣笛加速超过他们，一个急刹车打横挡在路中间。
中古的黑色本田房车在大街上到处可见，可是两侧和后面的车窗上都严严实实地贴上从外面完全无法看透的贴纸，以及反挂了车牌，怎么都透出一股不寻常来。
两个西服革履的魁梧大汉从车上下来，虽然摆出一副温和的笑脸，却不着痕迹地包抄到他们后方，堵死了退路。
仿佛猎人逮到了猎物一样令人厌恶的目光在两人扫来扫去，最后锁定在跡部身上。其中一个人弯下腰做出“请”的姿势，“少爷怎么跑到这种不合您身份的地方来了？我们是奉命来接您的，请跟我回去吧。”
怎奈人家大少爷眼睛一撩，摆明了一副“本大爷懒得理白痴”的态度，连半个眼角都没甩给他，“我家才没有这么劣质的制服，更没有这么丑的人。”
只见那人的脸迅速涨成猪肝色，忍足毫不客气地喷笑出声，无疑是火上浇油，男人越发的恼羞成怒，偏又发作不得，只能恶狠狠地盯着他。忍足赶紧一缩头退到跡部身后。
他们并非不紧张，但却没有惊慌失措。从小到大，在安排他们所受的特殊教育里，“遭遇绑架与勒索的经历”不是被视为可能，而是一种必然的考虑，不能不说是一种可悲吧。跡部的手一直摆弄着外套口袋。看起来普通的外套其实是经过特殊设计的，口袋上的扣子实际上是个微型卫星定位系统的发报器，只要按下去跡部家的人就可以根据信号知道他们现在所在的方位。可是他们偷偷跑来找周助的事也就……不行！他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忍足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手在两个人大衣的遮挡下从袖子里探出来，轻轻碰了碰他的。感到他手里握着什么以后，跡部立刻会意地回握了一下。
然而在男人眼里，跡部反复揉着衣角和忍足紧紧挨着跡部的动作，不过是两个小孩已经吓坏了的表现罢了。他咬牙扯出一个冷笑，“那就别怪我无礼了，劝少爷最好合作一点别乱动，免得不小心受了伤。”
另一个人警惕地前后看看，不耐烦催促道：“快点快点，别跟小鬼废话了。”
“还有一个呢？怎么办？”
“没交代，一起带走吧，省得留下麻烦。”
“啧，一个小毛孩能惹什么麻烦？”
对方完全没把两个还不及他们腰的小孩放在眼里，一边轻蔑地说着一边逼近，伸手向跡部抓去。另一个人还是守着路没有动，满以为一个人对付他们已是绰绰有余。
等的就是这个掉以轻心的时机，忍足把一直攥在手里的网球使劲朝站在原处注意着周围的男人脸上扔去，他猝不及防被球正面砸到左眼上，顿时发出一声哀号。
前面那人不禁动作一顿，跡部早有准备，忍足一有动作他立刻转身就跑，那人伸手一捞只抓住了他的衣领，哪知小跡部急智地拽开衣扣轻轻一挣，整个人就灵巧地从大衣里钻了出去，男人反到收不住力向后退了好几步，和捂着脸的同伴撞个正着，
一切只发生在刹那间，忍足和跡部心照不宣地扭头分别向两边跑，从车子前后两侧的空隙钻了过去。留在驾驶座的第三个男人本来也放松了警惕，仰在椅子上吞云吐雾，怎料变故突生，他慌忙想要下车堵住他们。忍足绕到前面只见车门打开探出半个头，他本能地反应绝不能让这人下来，用尽全身力气撞向车门。那人正处于不好发力的姿势，被生生撞了回去，只剩一条腿别在车门外，还来不及呼痛，斜里伸过跡部的网球拍，狠狠敲在小腿的迎面骨上。
会合的两人，一刻也不敢耽搁，飞快地转身跑走。
很快地，惨叫和谩骂声交杂着追了上来。
危险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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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日圆钞票上的肖像是福泽谕吉
继续幼驯……继续拖沓……
好晦涩啊~~~~~~~好罗嗦啊~~~~~~~好瓶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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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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