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冰倾玉·平意

　　郝明轩晚间出门时，陈欢便瞧着他有心事，回来之后他脸上愁绪未减，似乎又添上了几分。他的状态自是令人担忧，眼见着郝明轩挑起刀还想练武，陈欢忙按住他的手，半是撒娇半是强硬地把他托回房休息。
　　郝明轩这人，外表看来和气儒雅，实际上做什么事都有自己的坚持，一旦有了打算，便固执得很。陈欢和他相处了十多年，要比旁人更清楚他的脾性，见他没有开口的欲望，她也就先不问。只让他枕在自己腿上，轻轻地给他揉着太阳穴。
　　屋里一片寂静，郝明轩看着陈欢认真的模样，心里突然之间觉得异常难过，他翻身抱住她的腰，闭上眼睛，将头埋进了她怀中。这么多年里，除了当初郝陈两家出事和当年在草原与她上演的一场失而复得，郝明轩从未这般。陈欢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心中一痛，但只摸了摸郝明轩的头，无比认真地说道：“明轩，不管怎样，我都是和你一起的。”
　　不管你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我都和你一起，你的身边永远有我。
　　郝明轩紧了紧自己的手，他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小姑娘正在为他难受。他默默收起自己的情绪，抬起头用指腹抹去陈欢脸上的泪，哑着嗓子开口：“等我。”
　　陈欢含泪应允：“好，我等你，我陪你。”

　　然而，陈欢还没等到郝明轩同她说他心里的事，却先等来了秦家的货恐被偷换成违禁品的坏消息。郝明轩和陈俊按秦老太爷的吩咐去调查事情的真假，同时还要处理秦天仁和张都统三姨太偷/情被拍的照片，忙得不可开交。
　　没多久，秦家商队的货被换成军/火的消息就传了回来，然而等秦天义身边的麻来根在倾盆大雨中带着损失惨重的商队回到了张家口，坐立不安的陈欢这才得知在滂江边检站的枪/战中，陈香为秦天义以身挡枪，生死不明。她推开伞当即就想骑马出城，却被身侧的郝明轩和陈俊一人一边给拦住了。
　　陈俊重新把伞遮在她头顶，劝道：“二姐，你先别急，大姐那边现在有天义和乌云格格在，短时间内肯定没事的。察罕旗的乌云格格，敖王爷最宠爱的独女，这地界谁不知道她的名号，有她帮忙，他们肯定能平安。”
　　郝明轩也道：“不说你去了也只能干着急，眼下那边情况未明，万一你再出事了怎么办？天义和陈香都是老手了，又有格格照应，我们先相信他们，等多伦那边再多一些消息过来我们再做打算。”

　　郝明轩劝陈欢的时候理智而有条理，内心实则异常混乱。回到家时雨还未停，郝明轩让郝明娟先陪陈欢回房说话，自己却是一个人淋着雨在院中发狠练刀。他是想报复，可从未想过会出现今天这般局面。
　　心气不平，下盘不稳，一个扫腿转身郝明轩就跪倒在地。他撑刀再起，似要将所有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才肯罢休，可还未舞上几招，家中的丫鬟便匆匆跑来，他不得不因其手中扬着的信停下。
　　大雨瓢泼，陈欢最不耐这嘈杂的雨声，连带着郝明轩在雨天多少也会有点烦躁的情绪。他今天心情本就不好，谁料这信上的内容更是给他添了把火。
　　「滂江边检站出事，速带二十万大洋到多伦见我，悦来客栈二零三房。」
　　无落款无标记，这封匿名的勒索信让郝明轩更为气愤。他重新执刀，气势汹汹便往大和会馆跑去。

　　丫鬟小云来了郝家将将三月，还从未见过也没听说过郝明轩有如此不镇定的时候。她恍惚着往回走，一不留神，在拐角处恰好撞上了前来寻郝明轩的陈欢。
　　“小心。”
　　小云被陈欢扶了一把，“谢”字还没出口，看清来人后下意识地就往后退，差点又摔了一跤。
　　“雨天路滑，小心些。”陈欢叮嘱，等她站稳了才接着问：“你从前边来，少爷可还是在院子里练刀？”
　　小云心有余悸，乖乖先行了个礼，“回少奶奶，少爷才刚接了封信就提着刀出去了。”
　　“提着刀？”陈欢诧异，不由蹙眉。一旁跟着的郝明娟也吓了一跳：“哥他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最好是不会。
　　陈欢拍了拍郝明娟的手先让她安心，随后接着询问小云：“少爷有说去哪儿吗？”
　　后者果断摇头：“没，少爷什么也没说就跑走了。”
　　还是跑走的？陈欢沉吟，最终看向郝明娟的身边的婢女：“柳枝儿，你去找赵叔，让他带几个人往外寻一寻少爷。小云你把这事儿从头到尾详细跟我说一遍。”
　　“是，少奶奶。”两道声音齐齐响起，小云见陈欢将目光重新放回她身上，便眨了眨眼继续回话：“刚才我从街上买完东西回来，看到门口有个小孩在张望，他瞧见我过来，就把一封信塞给了我，说是给少爷的，之后就跑了。我把东西放回厨房后，问了阿禾，知道少爷在院子里练功，就把信送过去了。”
　　“信呢？”
　　小云将信封递了过去，“信被少爷拿走了，只剩这个了。”
　　陈欢翻看了一下小云递过来的信纸，干干净净平平无奇，知道这里是没什么线索了，只好再问：“你可有看到，或是少爷可有提起信上的内容？少爷看信时的表情如何你有没有注意到？”
　　“没有没有。”小云一听少奶奶这么问，脑子里拐了八九十个弯，慌忙摆起手，生怕回答得慢了惹得主人家不高兴，“小云不识字，也不敢偷看。”
　　“我只是问问，你别怕，接着说。”
　　“少爷看信的时候，小云低着头，不过少爷出去的时候挺生气的，整个人都很不镇定，连信都给揉了。”她又想了想，确定没什么可以补充之后，才说：“少奶奶，我只知道这些了。”
　　“好，我知道了。”陈欢点点头让小云回去，待她将将转身时又吩咐道：“小云，你回厨房后，让林妈烧些热水等少爷回来用，再帮着她多准备一些姜汤，少爷回来后送一……送两碗过来，余下的给赵叔他们送去，知道了吗？”
　　“知道了，少奶奶，小云这就去。”
　　说话间，雨下得越发的大，陈欢看着从自己伞上滴落再溅到裙边的水珠，心里也跟着忐忑。郝明娟挽着她的手将她揽到了外院的客厅内，可她就是没法安心坐下来。

　　大和会馆外，郝明轩手持兵刃上门，气势汹汹。来者不善，会馆中的人见状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就带着武器蜂拥而上，群起而攻。他们打架，向来是以结果为重，从不考虑什么道义，好在郝明轩长年习武，功夫正经要比这群人好得多，以一当十倒也没有太大问题。他拿了自己趁手的长刀，在雨中劈、扫、砍、挑，起落之间便伤了数人。
　　由门外打至门内，这么大的动静渡边不可能不知。他暂停会客，在手下的跟随下来到门前，内心虽是气愤，面上却未曾显露。
　　他的到来终结了双方的混战，郝明轩慢慢收了武器，眼神犀利地质问渡边是否一开始就不打算像承诺的那样不伤害陈香和天义，而是根本就想要他们的命。
　　渡边还在为自己辩解，甚至再次直指郝明轩不够心狠：“如果你还想给你父亲给你们郝家还有郝夫人的陈家报仇，那我的所作所为应该能换来你的一片感激之情。如果你一味地在意你跟秦天义、跟秦家的感情，那我劝你，这个仇你就不要报了。”
　　渡边原本想用激将法再刺激一次郝明轩，鼓动他报仇，从而跟自己合作，却没想到被郝明轩断然拒绝：“我告诉你，我跟秦家的仇，我自己会报。如果你再插手，我绝不放过你！”
　　郝明轩愤然离去，这也意味着他与渡边彻底决裂。后者看着他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杀意，但很快便又恢复以往平和的模样，他驱散周遭的人，只留下心腹在旁。末了又对着屋里的客人朗声说了几句话，随后便将人请出。他渡边正雄的棋子，从来都不会只有一颗。

　　郝明轩走出去没多远，便听闻身后有人叫喊。雨声很大，来人的声音听得并不真切，可郝明轩不用回头便知道那人是谁，因为对他那样称呼的人只会有一个。
　　“明轩！姐夫！”
　　陈俊快跑几步赶上，头发和衣服也同样被雨淋得湿漉。郝明轩立刀停住看向他，问道：“陈俊，你怎么在这儿？”
　　陈俊抹了把脸，催着他往前避雨，“我听手下人说看你拿着刀气势汹汹走过去了，怕你出什么事，赶紧过来看一眼，你没事儿吧？”
　　“没，没什么事。”
　　陈俊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身后的大和会馆，猜测：“你这是找渡边去了？”
　　“……嗯。”
　　既然瞒不过，郝明轩索性点头承认，但他也不欲多说，转身便往前走。
　　陈俊仿佛不在意，自顾着说了下去：“我也怀疑秦家这事儿和渡边有关，只是没有证据。可你这么冒冒然进去也太冒险了，下次别这样了。”
　　“诶。”郝明轩应了一声，望见远处出来寻人的赵叔，又补上一句：“别让你姐知道。走吧，到家里去坐坐。”
　　“行。”

　　郝明轩回家的时候，正好在门口遇见也撑着伞刚到家门的陈欢。他顿时有些心虚，走上前接过她手里的伞：“这大雨天的，怎么出去了？”
　　陈欢不接话也不看他，只用空出来的手摸了摸他的手背，“你的手倒比我还要热乎些。”她随后又向陈俊点点头，最后朝赵叔他们道：“今儿各位辛苦了，我让厨房给你们熬了些姜汤，你们一会儿过去喝了，祛祛寒。”
　　一行人进了家门，陈欢让陈俊先到堂屋坐下，放下手里的酒的同时，就着人将事先烧好的热水送往里屋。她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可面对郝明轩就是一言不发，陈俊坐在一旁默默看戏，郝明轩果然是紧张了。他二姐不说话的时候，要么就是没有生气，要么就是气得狠了，他还真想看看这段日子蜜里调油的两人今日会怎么着。
　　堂屋这边要招待陈俊的东西都安排好了，他们房间里需要的物品也都准备妥当，陈欢施施然越过郝明轩出门，后者摸摸自己的鼻子，果断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家夫人身后帮她打伞。
　　这一下已经引得陈欢心软，她本想就此说两句也就过了，谁知抬眼偏就见郝明轩的左手背上划了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你到底干啥去了？”她火起，忍不住责问后又即刻压下，也顾不得雨水溅湿衣裙，快步将人拉回房中。
　　郝明轩全身心还在怎么向妻子解释让她消气上，一时没察觉她的眼神，待她径直取出药箱，才发现自己手上的伤。陈欢满面怒容，他更是心虚，弱弱开口：“我就是不小心弄到了，没事儿，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回答更惹得对方瞪视，郝明轩熟练闭嘴，乖乖伸出手让她处理。这个时节，屋里还没备上炭火，陈欢看郝明轩一身狼狈，转手还是先扔了条干布给他。趁他擦头发的空档，她自己搓热了手，亲自换下了郝明轩湿哒哒的衣服，又看着他皱着眉喝下那两碗姜汤，这才作罢。
　　她明显气已消，可就是不跟他说一句话。眼看药上完了陈欢即将出门，郝明轩赶忙拉住她的手，“欢儿，我错了。”
　　陈欢倒没揪着他问错哪儿了，只同他做约定：“你有事不想说可以不说，但你绝不能骗我。”
　　她的话语令郝明轩猜到她必然已有猜测，他眼神微微闪动，片刻后还是点头，“我保证。”

　　陈欢出了房门往堂屋去，陈俊也正喝着姜汤。见陈欢进来，他忙把桌上另一碗放到了她面前：“姐，这碗是你的。”
　　陈欢喝了两口，看着陈俊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又什么也没说，吹了吹碗中的汤，一饮而尽。
　　“姐，你不问我姐夫去哪儿了啊？”
　　“他肯定不让你跟我说。”
　　陈俊一愣，点了点头。
　　“所以我就不问了。等他想说了，觉得可以说了，他自然就会告诉我，犯不着为难你。”
　　陈俊闻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姐，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和明轩。”
　　陈欢只当他在烦恼他和郝明娟的事，便安慰道：“虽然说人各有命，但也有一句话叫事在人为，你和娟儿啊，还有机会。”
　　“嗯。”陈俊笑了笑。陈欢看他这样也放心了，拍拍他的手背挽留：“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给你们做俩菜去，一会儿就留下来吃饭。”

　　过不多时，郝明轩也进来了。桌上已经摆了几样小菜，酒也温过了。陈俊见着他便道：“我姐她没问。”
　　郝明轩闻言倒是叹了口气：“或许她已经知道我去哪儿了。”
　　陈俊一哂：“我姐她一直很聪明。”
　　“而且她太了解我了。”
　　“咱们五个一块儿长大，但我姐心里最重的还是你。”
　　郝明轩喝了口酒：“你们在她心里也很重要，她有时候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操心着呢。”
　　“明轩，”陈俊也跟着喝了一杯，“咱们俩，不，咱们五个人，在秦家也有十多年了，从小被秦家养大，没有秦家，这个警察队长我也当不上。这份恩，我一辈子都记得。”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道：“现在秦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是咱该出力的时候了，但是，但是这个时候……这些事儿我大姐已经避不开了，我不想我二姐再卷进去，你懂吗？”
　　郝明轩正好也不想陈欢在这件事里掺和太多，他点头应允：“我明白，秦家的恩我不会忘，你二姐也可以用其他方法报恩，这事儿就咱俩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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