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氧记

　　婚礼这天早上，外面还是黑漆漆的一片，我就迷迷糊糊地被春迟夏晚拖起来沐浴熏香。“哈——欠”，我虽然想亲身体会古代的婚礼，可是没有打算牺牲睡觉时间来旅游啊。正当我舒舒服服地靠在浴桶里小睡一觉的间隙，听见春迟嗔怪地说：
　　“小姐真是的，这会子了还这么不紧不慢的，好像新娘子不是你似的……”我呵呵一笑，继续梦会周公去了。

　　我正和周公下棋下得起劲，春迟使劲拉我：“小姐小姐，快醒醒吧，要上梳了。”

　　上梳，也是女子成亲礼仪的一部分。作为少女到少妇转型的标志，除了改变衣装，就是改变发式了。女子头一次梳成年妇女的发式，就是成亲那一天的上梳。给新嫁娘行上梳礼的人，须是一名寿高多子孙、夫妻双全的老妇女，称作全福人。

　　我不情不愿地被春迟夏晚拉起来擦干身体，披上衣服进了旁边熏香缭绕的厢房。
　　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奶奶一边用杨家送来的玉梳为我梳头，一边絮絮叨叨地说：
　　“刘姥姥给新娘子梳头，保证你与相公恩爱和睦、多子多孙，大富大贵……”和着这样的唠叨和令人昏昏欲睡的熏香，我马上继续和周公下棋去了。

　　等春迟再叫醒我，又要开始上妆了。
　　天啊，古代婚礼这么麻烦，我若真照这程序去办个婚庆公司，有哪对精力过剩的新人乐意这么着结婚啊……我不禁对这个想当然的“婚礼参观计划”生出了一点悔意。

　　还是那位刘姥姥，在我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粉，厚到我感觉仿佛又长出一层脸皮……脸蛋涂得红红的，好像两轮红太阳……嘴唇抿过胭脂，红得好像要滴血，再加上我因为困倦而半耷拉的眼皮，我想效果一定是一古代中国版贞子……是以当刘姥姥拿过那面饰金琢玉的铜镜时，我看了一眼就马上被吓得完全清醒了，赶快马马虎虎点头称好。

　　穿上上身绣彩凤、蝴蝶，下身绣富贵五色牡丹，边缘有波浪状纹饰的大红礼服，披上绣着连理枝、边缀流苏、尖端坠玄金玉的霞帔，再戴上那顶上端插琉璃翔凤、系着珍珠串、粘着红玛瑙和翠鸟羽的凤冠，我照照镜子，除却那张白花花红惨惨的脸，总算有了一点想象中新娘的样子。

　　正当我得意地对着镜子左顾右盼的时候，夏晚交给我一面拇指盖大小、背面镂有精致的八卦图案的铜镜说道：
　　“小姐带着这块制煞镜，可保你婚礼顺顺当当，不受邪物干扰，”
　　又往我衣服里塞了一枚小小香袋：
　　“这个吉祥袋装着莲子、花生、桂花瓣、石榴子、茉莉花心，象征‘连生贵子、百子千孙’。”这些东西太繁琐了，完全不适合搬到现代婚礼上去。

　　等我把这些物什装好，夏晚搀着我去拜别父母。

　　我进了大堂，恭恭敬敬向父母行了大礼：
　　“不孝女儿蓉儿今日远嫁，无法侍奉于父亲母亲跟前，希望父亲母亲今后福禄无双，事事顺心。”这算是代黄蓉儿拜别双亲，从此我离开她家，与此地再无瓜葛。

　　黄老爹招呼我起来，笑着对我说：“今后去作人家的媳妇，要时刻小心、恭敬、谨慎，不要违背你公公婆婆的意愿。”

　　娘眼里早满是泪花儿，却也笑着说：“如今嫁进别家，不比自己家里，蓉儿要委屈委屈自己，记得勤勉、恭敬，好好完成你公公婆婆吩咐你的家务。”

　　这时春迟匆匆忙忙跑进来，说道：“老爷夫人，姑爷家开始催嫁了。”
　　大门外，喧天的唢呐锣鼓已经伴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响了起来。屋里，娘含泪将我的喜帕盖住。外面的喧闹和屋里的静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诡异得我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然而三遍催嫁曲吹完，三挂千响鞭炮炸完，突然门外的一切声响都消失了。
　　四周围安静片刻，响起了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的声音，接着是二进院子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是最后第三进院子门被打开。
　　这无声环境中突兀响起的开门声，让人凭空生出几分紧张之感。
　　三进院子的三重门完全打开，明明只花了不到半分钟时间，我却觉得仿佛一个世纪之久。

　　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喜娘忙道：“吉时已到，请新娘子上轿，”上前扶着我向外走去。
　　我看不见前路，只得望向脚下。
　　红缎鞋踏过一重门槛，又一重门槛，再一重门槛。

　　右脚跨过最后一道门槛的一霎，冲天的鞭炮锣鼓突然又响了起来，吓得我一个趔趄。喜娘恰到好处托了一把，我才免于摔倒。

　　门槛的外面，整齐排放了一排染红的米袋，直到喜轿门口。夏晚说，这表示不把娘家的土带到婆家去，否则会穷娘家。

　　我慢慢踏着米袋走到轿门口，停顿一下，将早攥在手里的一把雕花竹扇丢在地上，抬脚迈进了喜轿。轿外的大门口响起了“哗啦”一声，那是黄老爹将一盆水泼到了地上。

　　然后坐在轿里的我开始大声哭泣起来。这是哭轿的风俗，据说出嫁不哭会穷夫家，越哭得厉害，夫家就越富贵。

　　我又不真伤心，自然哭不出来。可是不哭，又惹人起疑。

　　不过当时刚刚听夏晚说起这个习俗，我就做好了准备。
　　上轿后我马上拿出早已备好的一片新鲜洋葱扯成两半，狠了心贴在双眼上。那眼泪，立刻哗哗流了下来。
　　眼泪都流出来了，还愁没有哭的气氛。我是越哭越伤心，到后来根本不用洋葱，眼泪都泄闸似的争先恐后出来了。

　　我伴着外面吵吵嚷嚷的仪仗队声音哭得忘我，半天才缓过劲来。
　　轿子晃晃悠悠，我的思绪也开始飘忽起来。

　　这新娘的角色，我算是扮演完了一半。到了杨家，交拜完毕喝了合卺酒，我就可以溜之大吉了。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兴奋。

　　今后自由的日子，我要去干吗呢？

　　带着小强四处旅游，逍遥快活？做做小买卖，挣多多的银子？还是找个新好男人嫁掉，相夫教子？
　　或许，这些不同的生活方式，我都可以尝试。不过，再嫁的时候，坚决不要杨万里这种男人。

　　未来的路，突然变得明亮宽敞了起来。我的心，也快乐得要飞出胸膛。

　　正当我神游太虚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又没了声息，轿子亦不再摇晃，似乎是停住了。
　　我扬声问道：
　　“喜娘，轿子为什么停住了？”

　　外面一个略带笑意的尖嗓门轻轻说道：
　　“新娘子莫急，这是‘闷轿’呢，一会儿就好。”

　　哦，忘了还有这么个程序。
　　闷轿，就是喜轿到了婆家大门口，大门也要闭门不开一段时间，致使新娘坐在轿中不能下来，以此压压新娘性子、煞煞新娘威风，要新娘从此服从丈夫公婆。
　　嗤，这什么变态风俗，要是我将来的老公敢这么对我，我马上跳下喜轿破口大骂。

　　就在我想着该如何破口大骂时，突然喜轿门传来巨大的一声“哐当”，将我惊得跳了起来。
　　这以后喜娘才掀开轿帘，扶了惊魂未定的我出去。

　　又踏过高高门槛，跨过了传说中的火盆（跨过一盆旺火，这真是不能不令人胆战心惊），踩碎大厅门口摆着的瓦片，终于挨到拜堂。

　　嗓音尖细的司仪高声唱诺：
　　“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成礼。一拜天地——……”

　　我依言下跪磕头，想到隔着层盖头就是那个让我诈了的杨万里，不禁感到好笑。

　　直到一句“礼成，送入洞房”声起，这冗长麻烦的婚礼总算能看到尽头了。
　　喜娘将我扶起，把长长红绸挽成的同心结的一头交到我手里，便松开了我。

　　无法看见周围环境，又失去了喜娘扶持，全身可以依靠的仿佛只有红绸和红绸另一头所系的人，当我想起红绸彼端的是那棵花心萝卜时，即使马上就要逃走，也感觉十分别扭。
　　不过无论好歹，戏也算演到底了，盲人一般的我就任红绸拉着去往喜房。

　　尽管知道自己不会摔倒，我仍是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好久好久，我才终于迈进一间满是红色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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