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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烟的淡香在屋子里弥漫,天窗虽开着,这香味却总是缠绵着萦绕在房内,衬得血腥味也不那么浓烈了。
周小燕端着只剔透的水晶杯,缓慢地转着杯口,像看情人一样热切地望着杯中血红的酒。她一手背在脑后,惬意地倚在床头上,隔一段时间将酒杯凑近嘴唇一次,只是抿一小口,再阖上眼睛细细品味。
程二坐在床尾,正以一条白绢包扎腕上的伤口。周小燕说要水晶杯,他就给了她一只纯净无暇的珍品;周小燕说要名人的血,他就割破左腕给了她半杯的血。
半杯的血只能对兑半杯的酒,就好比雪泠只能配却然烟和水晶杯。
现在一切都很完美,周小燕慢慢地品着酒,非常悠闲,非常享受。
程二慢慢地裹着白绢,绕上两圈,再“哧”的一声撕断。他已准备出房,因为他不想打扰周小燕喝酒。
酒鬼在喝酒的时候,总是不希望被人打扰的,但如果喝酒的是一个酒道名家,那么别人却反而不忍心去打扰他了。
周小燕喝酒显然非常讲究。
程二刚刚站起来,一直盯着酒的周小燕就忽然叫住了他,她的目光依然离不开酒,所以她只叫了一个字—“停。”
程二就真的停下来。
周小燕道:“刚刚我说我已经知道了两件事,但我好像只告诉了你一件。”
程二没有点头,因为他知道就算点头周小燕也是看不到的,她的眼睛里现在只有两样东西,一是酒杯,二是酒。
程二道:“是的。”
周小燕道:“现在我要说第二件。”
程二微笑,道:“何不等喝完了酒再说?”
周小燕叹一口气,道:“我只怕我喝完了酒就不再会想和你说话了。”她抿了一口酒,闭目道:“虽然我不知道你这样讨好我到底是安的什么心,但既然已经受了你的恩惠,我也不能不提醒你一下。”
程二道:“你想说什么?”
周小燕睁开眼睛,转头看向他,缓缓道:“屋顶上的,是单郭。”
程二笑了笑,道:“单郭是谁?”
周小燕道:“我不知道。”
程二怔了怔:“你不知道?”
周小燕点头,道:“对的,不知道。”
程二道:“可你却知道他的名字。”
周小燕皱眉道:“又不是我想知道的,如若不是我每次去酒馆喝酒都有人在谈论这个名字,鬼才会记住它。”
一个人的名字,若是连醉鬼也时时挂在口边,那么这个人一定非常有名,不仅有名,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有名。
单郭无疑很有名。
他十七岁出道,在江湖里混了六年,二十三岁那年入了绿林。三年后他杀了老大,抢走寨子里所有财宝,又放了一把火一个人逃走,直到三十五岁那年才又重出江湖。
单郭这次重新出道显然大有准备,不仅武功大进,独身一人击败前来报仇的原寨子200多人,而且竟还不知道从何处学来出神入化的打穴本事,甚至有人传言那200多个人都是在半柱香功夫内被他点了穴道的,每个人都只点了一指,正中玉枕穴,一指毙命。可见他不但出手速度快得惊人,下手狠得惊人,认穴也是十分的准。
程二当然不是真的不知道单郭是谁,他只是觉得和周小燕说话很有趣。
他微微一笑,道:“你想不想把他也泡成酒?”
周小燕淡淡道:“他虽然有名,但比起你还是差得多了。”
程二道:“所以他现在已经一点用也没有了?”
周小燕没有回答,只是又抿了一口酒,慢慢闭上了眼睛。她的眼皮刚合拢一半,忽然一道从半空坠下的黑影遮蔽了视线,周小燕无奈只好又睁开眼睛,又看程二秀了一次魔术,又听见床尾传来沉闷的“扑通”一声。
不仅有“扑通”,还有“呯零哐啷”。他居然一头撞在还未搬走的酒坛子上。
练武之人的身体往往都很强健,头也都很硬,甚至比瓷瓮还硬一些。所以他也就理所当然的,极悲惨地撞碎了酒坛,一头栽在满地的鲜红里。
酒洒在地上。
他一屁股坐在了酒上。
坐在那酒中圣品,周小燕视若生命的雪泠上。
他居然还极难看地扭了几下!
周小燕好像已经呆住了,眼珠都似已不会转了。端着酒杯的左手悬在半空僵着,嘴里仍含着的半口血酒已将顺着下巴流出。
现在像烂泥一样瘫在墙角的,正是被江湖人传的神乎其技的单郭。
程二看着周小燕的表情,再看看单郭的情形,好像很想笑,但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他几步走到单郭身前,一把扣住他下巴,捏住两颊向他紧闭的牙关里塞入一粒药。另一只手不间歇地卸下他两膀两腿,再捏住他下巴一托一拉,又已卸下了下颚。
单郭牙关被人扣着,想叫叫不出,又不知道程二塞了什么在自己嘴里,只道那是冠绝天下的毒药,忽然又觉得四肢下巴一阵剧痛,还以为是毒药发作,竟自己吓得晕了过去。
照理说,单郭毕竟也是条江湖汉子,毕竟也是在绿林混过的人,也该有几分骨气。但谁人见到程二都难免不怕的,尤其是在他们发现程二居然和武林盟主长得一摸一样的时候。
程二看上去很和气,很温柔,如若不是脸色太过苍白的话,他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玉树临风,温文俊俏。
可叹的是他在卸人肢体的时候仍旧笑得很和气。
程二温和地从单郭腰间摸出一柄匕首,很轻很温柔地在他脸上划下一道口子,从左眼角直拉到左嘴角,一点一点割下去,深几可见骨。
这样一道伤对于单郭来说原本也不算什么的,一个常年走江湖的人免不了经常会受些这样那样的伤,但现在他却觉得宁愿死也不要承受这样的痛。
这哪是人间应有的痛楚!
刀子划过的地方像淋上铁水一样疯狂的灼痛,他还未来得及适应这种痛楚,下一秒伤口又仿佛整个被冻在冰里,每一滴血,每一块皮肤都在叫嚣着喊痛,偏偏冷得彻骨,痛彻心扉而又不麻木!
疼痛变成了实质的东西,每一秒都是无止境的折磨。
单郭第一次庆幸自己的脸还不算很长,程二划得再慢也总有停下的时候。但他还未来得及为此松一口气便又痛得惊叫起来,惊叫的后果是脱臼的下巴发出“咔哒”异响。
程二将染血的匕首轻轻抽出来,回头看一眼周小燕。她仍旧是维持着刚刚的那个姿态,仿佛石化,于是微微一笑,又将匕首扎进刚刚划过的口子里,沿着伤痕慢慢下拉。
只听单郭喉咙里不住发出含混不清的嘶吼,下巴不断地“咔哒、咔哒”响着。程二一直维持着刚刚的动作,划完一道,再加深一次,不疾不徐地慢慢刻画着,偶尔回头看一眼周小燕,只觉越看越是有趣。
刚刚喂给单郭的那粒药丸,正是魔教秘传的蚀筋摧骨丸,既是疗伤圣药,也是摧残人意志的极品。只因为一旦服食了这种药丸,服用者虽然能百病不生,百毒不侵,就算受了再重的伤也能延至少三日的命,但却不能受到外界任何刺激,哪怕只一点的触碰都会给服用者带来极大的痛楚。
周小燕只是呆呆地看着酒坛的碎片,看着流了满地的酒。好像很悲哀,好像很漠然。
单郭的脸已经被划得血肉模糊,但程二没有半分停手的意思。这时周小燕忽然叫了一个字,好像对一切都已经熟视无睹的周小燕忽然叫了一个字。她说—
“停”。
程二抽出匕首,转过头来对她笑了笑,道:“你考虑好了么?”
周小燕闭起眼摇了摇头,道:“我只希望你别在这里弄伤他,他的血简直就是在糟蹋雪泠。”一个不喝酒的人的确很无趣,但不喝酒的人再无趣也不会比一个打翻了酒坛子的人更煞风景。尤其是这个酒坛子里还盛着世上无双的美酒,酒坛子的旁边还坐着个准备妥当了一切,正准备享受的酒鬼。
对于程二来说,无趣就是死。
有时甚至比死还可怕。
他没有杀单郭,只是一挥手将他扔了出去,再顺手掷出那柄匕首将他钉挂在墙上。
周小燕没有看,她闭着眼睛慢慢又品了一口酒,过了近一盏茶功夫才舍得将那口酒吞下去。现在雪泠只剩下这半杯,喝一口就少一口,况且这杯子里本也剩不了多少口。她每喝一口看上去都心疼的像在啃自己的肉。
程二等她咽下了酒,方才柔声道:“你答应嫁给我了么?”
周小燕悲哀地看了一眼杯中寥寥的液体,又合起了眼睛,仿佛不忍再看下去。她慢慢道:“这也正是我想说的第二件事。”
程二道:“又是和魔教有关的么?”
“不是魔教,是你。”
“我?”
“对,你。”她忽然又睁开了眼睛,盯着程二道:“这第二件事便是我忽然发现名动天下的魔教教主也不过就是个呆子。”
程二微怔一下,随后微笑道:“还请说说我呆在哪里了?”
“眼睛。”周小燕道:“你难道没有看出我根本不是个女人?”
她居然说自己不是个女人!
这个穿着裙子,踩着绣花鞋,长着漂亮脸蛋的十成十的小姑娘居然说自己不是个女人!
程二居然也没有反驳。
他笑了笑,道:“我知道。”
周小燕愣住,重复道:“你知道?”
“我知道。”
“你知道我是男的还要我嫁给你?”周小燕提高了声音。
“是的。”程二永远是一副不疾不徐,彬彬有礼的样子。
周小燕用酒杯一下一下敲着下巴,仿佛很是苦恼。他敲了一阵,忽然道:“嫁给你有没有酒喝?”
程二笑道:“自然有的。”
“雪泠呢?”
“如果小燕姑娘不嫌弃的话,总坛里倒还有半斤。”
周小燕听到“半斤”眼睛里都已发出光来,那可是半斤雪泠啊…半斤雪泠…屋角那一大坛子血兑的可都没有半斤啊…
他几乎毫不犹豫道:“好。”
这次轮到程二怔住:“什么?”
“我答应。我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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