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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千金
叶秋深忘了自己那会儿又做了什么事儿惹楚放生气了,对方一见他就黑着一张脸,连抬起眼皮睨他一下也是不屑。
他当时也是年少气盛,又放浪形骸惯了,当着楚放的面就上了揽翠阁,搂过楼里的姑娘放言道:“来来来,你们对我笑一个,谁笑得最好看,爷这有一千两银票今天就赏谁了!”
那些莺莺燕燕闻言一拥而上,各种浓重的脂粉味扑面而来。
叶秋深倚红偎翠,抬起眼睫不咸不淡地看了眼一边的楚放,故意用一种轻浮的语气说:“这位公子,也包括你。”
他本料这下楚放怎么可能容得了他?轻则翻脸,重则大打出手,孰料楚放只是对上他的目光,郑重地问了一句:“此话当真?”
叶秋深怔了怔,“当真。”
说着……然后……当真……楚放就对他那么笑了一下。
他笑起来时脸上显露出两个酒窝,凹陷下去像斟了琼浆玉液一般醉人,这笑容衬得他刚毅的面容青涩了不少。
叶秋深一面想着这人笑起来倒蛮好看的,一面想着惨了惨了看来这次楚放是动真格的了……
楚放笑道:“值吗?”
叶秋深点点头:“值。”
“那一千两呢?”
叶秋深摊摊手,“并没有。”
1.
叶秋深一掀衣袂,大剌剌地在布满灰尘的条凳上坐了下来,扬声道:“小二,来两碗牛肉面,多加点牛肉……”
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截住了:“两碗阳春面。”
原本一脸殷切迎上来的小二神色僵了僵,又看向叶秋深,叶秋深目不斜视,只去看身边落座的楚放。
店小二撇撇嘴,漫不经心地回过身去,拖声拖调地重复了一遍:“两碗阳春面。”
楚放抬头看叶秋深,“干嘛?”
“不干嘛,不过你不觉得你管得有点宽吗?”叶秋深声音低下去,嗫嚅了一句,“我觉得,简直跟我媳妇儿似的!”
“叶秋深。”
“嗯?”
“找死!”
楚放放完狠话,低头去吃面了……
二人吃过面走出客栈,叶秋深早忘了此节,孰料楚放会猝然发难,一拳自身后直直袭过来。
叶秋深回身的工夫已经毫不客气地抽剑去挡,拳剑相击,竟也如真刀真枪般发出铿然之响。
——楚放从不当场在客栈打架,因为要赔桌椅板凳。
而他又穷又抠门。
说来叶秋深是谁啊,自小锦衣玉食含着金汤匙出生在藏剑山庄的小少爷,喝的是最新鲜最上等最负盛名的西湖龙井,吃的是楼外楼里一桌动辄上百两的玉食珍馐,骑的是《左传》里唐成公的名马霜纨……吃穿用度,纵说不上极尽奢华,却也多有考究。
不过自从身边多了个楚放,叶少爷好比一朝从天上落到了地下,过的日子和从前若云泥之别,那喝的是粗茶,吃的是淡饭,就是霜纨楚放也不允他带在身边行走江湖,只怕那大爷一顿草料吃的比他们还贵。
可就是这样,这二人也还是常年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
叶秋深有时忍不住了也寻思,“楚放你他娘的也管得太宽了吧……”
楚放冷冷道:“你他娘的先攒足钱把该我的一千两还我。”
叶秋深有时也会调笑:“我觉得你就跟我媳妇似的……”
他说这话后楚放通常会斗气不肯再管他,不过憋不了多久,只要瞅见大少爷大手大脚挥霍无度还是忍不住要站出来。
叶秋深有时也会把这个问题的高度上升到人生哲学,“人生得意须尽欢,千金散尽还复来,你懂不懂?”
楚放不赞同地摇摇头,道:“李太白一生不顺,斗酒成诗,真如字里行间那般看得开,抑或只是逃避放纵?”
叶秋深挠了挠后脑勺,“这个……嗯……”
“钱这个东西,还是攒在手里比较踏实。”
“你攒老婆本呢?”
叶秋深想了想,眼睛滴溜溜转,楚放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果然,只听叶秋深接下来道:“你也别这么抠了,大不了我屈就屈做你老婆算了。”
楚放一口酒喷出来溅了叶秋深一脸,他面红耳赤,也不知气的还是羞的,“滚犊子的!”
却无法忽略那一瞬悸动的心跳声。
2.
叶秋深觉得在某件事上楚放的抠门程度就让他有点不能忍了。
那时二人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关口,叶秋深撑起身子半压在楚放身上,探出手臂去倒腾一边的柜子,手都快酸了还一无所获,这才反应过来上次那脂膏好像就用完了。
他低声问:“东西……还有吗?”
楚放伸长手臂一指。
灶台?
叶秋深披衣而起,到灶台边一看,的确有个小盒子,再打开一看,用手指搅了搅里头黏腻透明的液体,蹙起了眉。
“这啥?”
楚放显然有些心虚地瞥了他一眼,道:“雪露膏。”
叶秋深死死瞪着他不放。
楚放又支支吾吾地补了一句:“……又名……蛋清……”
叶秋深额上的青筋跳了跳,“楚放!”
“怎么了?”
“软了…………”
3.
天宝年间,兵戈四起。
楚放觉得这一切就像后来从战乱中逃出生天的诗人所作的一首诗:国未破,山犹在。然经此一劫,生灵涂炭,满目疮痍,再不是从前的大唐与河山了。好比而今的楚放,也再不是从前的楚放了。
城春,草木深。他背着把轻剑拎着酒坛走过草丛,用剑身拂开身边半人高的杂草,不知是风过还是走动间带出的声响,一路窸窸窣窣的,彷佛身后还有另一个人亦步亦趋。
不用回头,他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也知道回头再看不到那个人。
走出草丛,踏上一条小路,小路尽头立有一座坟冢。
楚放拿起剑稳稳插在坟前,靠着剑坐下去,取出酒坛拍碎封泥,先往地上倒了一口,碰了碰墓碑上那三个字,这才自己仰头喝了一口。
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沉默地饮尽了一坛酒。
最后楚放掏出一大把银票来,点燃了任由残渣洋洋洒洒地铺满了坟头,“人生得意须尽欢,千金散尽还复来……我而今才明白,你说的在理!”
“有钱用没命花,说的就是你咯,短命鬼。”
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没钱了就托个梦告诉我。”
楚放那天回去后喝醉了,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第一次看到叶秋深。
第一次见面时他们也在一起喝酒。
相逢意气为君饮。
他饮了半坛酒,再把酒坛一把递给叶秋深,里面的确含了掂量和挑衅的意思——这是丐帮的规矩。而叶秋深毫不客气地将剩下半坛酒一饮而尽。
他的喉结不住上下滚动,酒液顺着他如玉的下颌淌下去,一路打湿了白皙的脖颈和洒金的衣襟。最后叶秋深将酒坛放下,抹了抹嘴,畅快地大笑道:“好酒。”
楚放看着他的笑。
那一笑,才真真值千金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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