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

　　2015年7月。

　　“纸凭石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夏季是个令人昏昏欲睡的季节，楼下养的大黄狗厌厌地趴在过道上，耳朵耷拉着，伸着舌头，尾巴有气无力地甩着。

　　这样热的天，顾怀玉更加不愿出门，成天窝在家里看看书写写作业，虽然老旧的空调在这样闷热的天气里也起不到多少作用，但是相比外面热得可以直接在马路上烧烤的温度来说，还是家里比较凉快。

　　毛玲玲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脑袋一点一点的，显然是快要睡着了。

　　顾怀玉出来倒杯水，看到这番景象立刻快步走过去，将水杯轻轻搁在茶几上，顺手抹平了沙发一侧破皮的地方，将跑出来的棉絮又重新塞了回去——这当然是无用功，刚塞回去的棉絮又跑了出来。顾怀玉只好不管那个沙发，抬手轻轻推了一下奶奶：“奶奶，去我房间里睡，我房间凉快些。”

　　毛玲玲一个激灵坐直身子，虽然脑子还晕乎乎的，但并不妨碍她理解乖孙子的意思——这是心疼她让她好凉快凉快呢。毛玲玲内心熨帖，但还是拒绝了：“不用了，奶奶过去睡会打扰你学习的，你乖乖读书就好，不用管奶奶。”

　　顾怀玉难得坚持：“不行，那么热的天，你也不开电风扇，要不到我房间去，要不就开电风扇。”又撒娇道：“奶奶，我想你陪我一起看书。”

　　“你看的书我又看不懂，陪你看书做什么？”毛玲玲拍拍顾怀玉的脑袋，说是这么说，到底还是松了口，站起来跟着顾怀玉和他一起在房间里读书。

　　“谁说的！”顾怀玉脱口反驳：“奶奶你念过书识过字还那么聪明，就算没学过肯定也比我学的快。”

　　“谁告诉你的？”毛玲玲愣了一愣。

　　“宋伯伯他们。”顾怀玉怕奶奶骂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奶奶，一脸无辜的模样：“奶奶，你以前是大家闺秀吗？不然那个年代一个女人居然念过书识过字简直不可思议。”

　　顾怀玉的话勾起了毛玲玲对过去的回忆，她回想起幼年时期父亲抱着她学字的场景，柔和了面容，目光悠长又带了点怀念：“你的太爷爷当年是个大儒，可惜生不逢时，前半辈子流离失所，好不容易国家统一了，还没安稳几年又遇上了□□。你太爷爷被下放到了浙江的一处小村庄——其实那个村庄离我们西区还挺近的，就隔了一条河，然后我们一大家子都搬到了村庄。我呢，因为最近的小学也隔着好几公里，你太奶奶觉得我一个小姑娘家家每天早上天还没亮爬起来上学到很晚才回来不安全，于是你的太爷爷决定亲自教我识字念书。”

　　毛玲玲想起那段时光，心中涌现出无限的柔情和温暖，好像透过一片浓雾看一块画布，雾渐渐散了，露出愈发清晰的田园画。

　　顾怀玉已经放下了笔，托着腮看着奶奶，眼睛亮晶晶的，是完全被奶奶口中的过去的故事吸引了。毛玲玲触及到孙子的眼神，心一软，继续给他讲故事：“其实那时候你太爷爷家还是有点小富的，一方面根基摆在那，毕竟你太爷爷家过去也是个书香门第，就算后来已经没落了，也不至于没点积蓄。另一方面嘛，你大舅爷爷很有经商头脑，那时候全国都在搞经济，你大舅爷爷也抓住了这个机会搞农产品销售，再后来浙江逐渐被国家重视起来，温州不是有很多商人出海经商吗？你大舅爷爷也跟着去了，回来的时候可风光了。”

　　毛玲玲刚露出微笑来，很快又淡了下去，她轻轻地、轻轻地叹了口气：“可惜啊……大概在你母亲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那时候我已经嫁给你外祖父啦，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你大舅爷爷因为一些事跟你太爷爷吵了一架，断了关系，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还有你的小舅爷爷，投资被人坑了，最后欠了银行好多钱，还不起债，只能被抓起来关在牢里了。再然后，你太爷爷因为那些糟心事，身体越来越不好，也走啦……”

　　顾怀玉听的入神，奶奶的故事，仿佛一部《红楼梦》，又和历史书上学过的那些已经灭亡的朝代很像，合久必分、兴盛必衰，大概天底下都是一个道理的。

　　“你自己看会儿书吧，我睡会儿。”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想起过去太伤感了，毛玲玲平复了一下心情后拍了拍孙子的肩膀，躺在床上睡着了。

　　老太太年纪大了，脸上全是皱纹，身子瘦瘦小小的，一点也不好看，但她睡姿仍是端正的，两只手安安静静地交叉摆放在胸前，面容平静而安详，背挺的笔直，好像再艰难困苦的生活也压不跨她刻在骨子里的优雅矜持。

　　这是一个经历过新旧时代交替的女性，她优雅地长成大姑娘，优雅地做了妻子，面对一夜之间失去了性命的女儿女婿，从容地接受了正在牙牙学语的外孙的抚养权，她早年丧父、中年丧夫、晚年丧子，但这些都没有压垮她，她就像山间的野草，顽强不屈、生生不息。

　　……

　　“我爱你~爱着你~就象老鼠爱大米，不管有多少风雨，我都会依然陪着你，我想你~想着你……”

　　客厅的电话响起来的时候顾怀玉正趴在书桌上写作业。

　　家里的电话年代已久，有电话打来时会发出刺耳的噪音，即使关着房门也能听的一清二楚。

　　顾怀玉怕吵到奶奶，急急忙忙站起来冲向客厅，差点被凳子拌倒。

　　“喂，你好？”顾怀玉扶正自己，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抓着桌子的一角，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阿玉，是我。”方以宁的声音从嘈杂的话筒里传来，断断续续的，但这并不妨碍顾怀玉吓了一跳——

　　“啊……以宁？”

　　“嗯，是我。”方以宁也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他们已经很熟很熟了，但从来没交换过电话，就这还是他费尽心思从梁老师那里问过来的：“我打过来是问一下你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去邻县的木勺海滩玩？”

　　“木勺海滩？”顾怀玉无意识地又重复了一遍。

　　“是啊。”方以宁像是预料到了一样接得非常快，也跟着重复了一遍：“木勺海滩，我、你、小梨子、还有勺子——如果你去的话。”

　　小梨子是叶夏黎的外号，勺子是方韶的外号，叶夏黎为此还争执过——“小梨子、小梨子，多难听啊，跟个太监似的，电视剧里不经常这样喊——小李子，小李子！”

　　“那能一样吗？人家那是小李子，你这是小梨子。”方以宁嫌弃地扫了眼叶夏黎：“何况你以后不是想当演员吗？现在诚挚邀请您出演小梨子公公，就当适应适应。再说了，你看看现在的实力派，哪个不是从无名小卒爬上去的？你这好歹是个能露两三面、能说几句话的角色，比那些背景板好多了。”

　　“呸！”叶夏黎不吃这套、不上这当：“混蛋你个方扒皮！你以为我傻啊？真当演戏呢？”

　　方以宁深沉状：“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

　　最后小梨子还是被迫屈服于方扒皮的淫威之下，屈辱地签署了《公公条约》，顶着这个小梨子称号混过了高二。这事儿暂且不提，且让我们回到当下。

　　顾怀玉本来想也不想地打算开口拒绝，话到嘴边又被方以宁十八般武艺撒娇卖萌撒泼通通使上的无赖没脸皮给堵上了。顾怀玉又好气又好笑，心一软妥协了：“好吧，让我问问奶奶，如果奶奶同意的话我就去。”

　　“当然当然。”方以宁乐的找不着北：“奶奶一定会同意的！”

　　顾怀玉想说你哪来的自信觉得奶奶一定会同意，想到毛玲玲老是抱怨自己整天宅在家里也不出门找朋友玩人都快发霉了，于是住了嘴——毕竟……还真有可能、而且几率还非常非常大。

　　不出所料，毛玲玲欢天喜地地同意了——能不同意吗？方以宁这货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还特地跑到顾怀玉家里做客，他这人又向来会说话讨人喜欢，哄得毛玲玲心花怒放，一听忙乐颠颠地答应了，嘴边还数落顾怀玉性子太闷，亏得有小方出去玩的时候肯带着你。

　　顾怀玉乖乖点头答应，背对着毛玲玲对着方以宁翻了个白眼，露出了难得的娇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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