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为谁

　　这一日，阳光出奇地明媚，慷慨地撒了一地。
　　她无声地控诉着，连回声都没有。
　　临走时，璇姐说：“向夫人从未正面干预过向先生找女人，可跟过向爷的女人虽多却没有一个能够长久。可见，这向夫人的本事着实令人胆寒。如今，她竟提出要见你，想来，向爷对你的宠爱已超过了她的估计。莺湖，你一切小心。”
　　莺湖看着越来越近的向宅，心中嗤笑，那便是他的宠爱么，如此独特，独特到伤人。
　　门房的人见了她，迎上前来：“夏小姐。”
　　莺湖浅笑点头而应，待那人转身在前带路，复又沉了笑，眸色轻嘲。
　　一路走来，人迹愈见稀少，环境也愈发清幽。竹林小径的尽头，一个拱形的院门若隐若现，走近了，才看清门楣上一块旧匾，手书：惟园。笔锋苍劲，笔韵狂傲霸气，却又依稀可辨些微的轻柔，仿若笔下是至爱的珍宝。
　　带路的人停下来，指着那座小院对她说：“就是那里了，夏小姐自去吧，小的只能送到这处了，没有爷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进去的。”
　　莺湖微皱了眉，点点头，由他去了。
　　看着眼前僻静的小院，莺湖有些疑惑，向夫人这般住着，竟似是不理世事的样子。
　　不再多想，她推门而入。
　　一阵幽香扑面而来，虽不浓烈，却很悠长。
　　是梅花。
　　莺湖没有想到迎接她的会是这样一片恍如世外仙境的梅林，纯白无暇。更没有想到，高贵雍容的向夫人会喜欢不争春色的梅花。
　　莺湖循着梅香，一步步靠近，一时竟忘了来意，恍然间似是误入了仙境，不染俗尘。
　　她看到一位仙子，长发如墨，遮蔽了容颜。
　　手执花锄，纤背微弯，一袭白衣，融进了花瓣里，透出的是云的味道。只见她抬手轻轻拂过额角，滑过玉一般的光泽。似是察觉到有人注视，微偏臻首，看向痴立的莺湖。
　　绝代风华，胜似嫡仙。
　　眼神清冽如山泉，脸色略显苍白，却无病态。温淡如云。衣摆上沾了泥也毫不在意，袖子随意地挽着，露出一截皓腕，手指修长，指尖沾了露水，莹然微漾。
　　“姑娘。”她轻轻唤了声，音透莲味。
　　不似旁人或鄙夷，或冷淡，或谄媚的“夏小姐”，一声“姑娘”，温润而疏淡。
　　自沦落风尘，再也没有听过如此真淳的呼谓了。莺湖怔了片刻，见她询问地看着自己，才记起此来的目的。
　　“你家夫人可在？”
　　女子搁下锄头，拂好衣袖，向她走来，步步生莲，“是莺湖姑娘吧。”
　　莺湖点头，“是。”
　　女子指了指梅林边缘的一张石桌，“劳姑娘在此稍候了，我去沏茶。”
　　莺湖依言落座，望着她的背影，恍然忆起，这般尤物只在此处服侍夫人，向爷竟也舍得。

　　过了片刻，一绿衫少女跨门而出，赫然便是昨日里那俏丽的丫鬟，名唤令荷。
　　她冲莺湖微微一笑，摆了茶具，给她沏茶，“姑娘有口福，这茶是我们夫人特意为您准备的呢。”语声亲切，莺湖却有些不安。那素未谋面的向夫人究竟是怎样的人物，能调教出这般不带奴气的丫头。
　　想归想，莺湖唇角含笑道了声谢。
　　令荷放下茶壶，悠悠然道，“夫人说，待她更了衣便出来见客。”
　　莺湖点头，未多言语。
　　令荷便也不再理她，往梅林中看去，忽闻她娇嗔：“曲莲这丫头，丢了这一摊，不知又偷跑去哪里了，园中有客也不见她影儿。”说着便往屋里去，似是要去禀告夫人。
　　莺湖看了看孤单倚在树旁的花锄，不禁有些替那位曲莲姑娘担心。向宅确实不适合她那般人儿。
　　“姑娘想何事如此出神？”
　　莺湖回神便见那名唤曲莲的女子，此时已换了一身茶色的长裙，衣炔翩然间犹带茗香。她虽是问，却似是并不在意她的回答，径直走到桌旁，刚想坐下，便见令荷跑了出来，“夫人，你怎么这般不注意身子，披风都没披就出来了，小心着凉。”
　　她口中的夫人，正是莺湖面前长发未挽的女子。疑从天上来。
　　“令荷，这般慌慌张张地作什么，小心脚下别摔着了。”仍是那嗓音，轻透莲味。
　　令荷替她披上青色的风衣，口中不停，“曲莲那丫头也不知哪里去了，夫人若是病了我可饶不了她。”
　　向夫人安慰道：“好了，别闹她，是我让她出去置办些物什的，过些时候便回来了。你这丫头可是惦记着她回来了你便可偷懒了？”
　　令荷不依了，“夫人明知令荷一切为夫人，还那般维护着曲莲，倒调笑起我来。”
　　向夫人拉了她的手，“我知道你为我好，外头冷，你穿得也不多，我这里不用侍侯，快些进屋里去吧。等曲莲回来了，自叫她来给你赔不是，可好？”
　　令荷看了一眼犹自愣怔的莺湖，点点头，回屋里去了。
　　莺湖看着面前看起来仿佛和自己一般年纪的向夫人，全然不似传闻中的手段非常，一时之间，思绪纷乱。
　　向夫人自己添了茶，向莺湖道，“我这丫头性子直，我见着她呀也是不敢造次的。”说着指了指梅林，“我在那做的事还望姑娘帮忙瞒着才好，若叫她知道了，又该大惊小怪了。”
　　莺湖应着，心想这惟园的生活当真如世外桃源一般，只这向夫人如何会被传成那蛇蝎之人呢。
　　半晌也不见她再开口，只见她眉目沉静安宁，仿佛纷纷俗世皆不在眼中。莺湖踌躇了片刻方道：“不知向夫人找莺湖来所为何事？”
　　她凝眸看她，眼神温和，“我姓谈，名唤妫辞。如此，我便唤你莺湖可好？”
　　莺湖一愣，她不喜欢“向夫人”这个称谓么，难道她嫁给向先生，并非心中所愿？迟疑着，却终是抵不过她的真诚，“妫辞。”
　　她微微地笑了，白云悠悠，水迢迢。
　　“若是再久一些没有听到会不会就这样忘了呢……”她喃喃自语，须臾，抬起头来，“莺湖可喜欢这里？”
　　莺湖点头。
　　妫辞看着她脸上淡淡的妆，泠然而笑，“那便常来吧。”

　　莺湖走出惟园的时候，正碰上逸少，身边是一名碧衫容艳的少女。
　　来不及疑惑惊讶，莺湖向他行了一礼，他竟像未见似的径自去了。他的眼神那样专注，莺湖知道，他是真的没有看见她。
　　倒是他身边的娇美少女看了莺湖一眼，微笑致意。

　　竹林小径走了一半，再回头看时，那座翠竹掩映中的小院似乎不复初见时那般幽秘无状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