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姬

作者:别吃松子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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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


      枝叶响动,韩非一惊,待看清来人,不由动容:“宁姬……”
      宁昭同含笑,张开手:“过来。”
      夜色里伸展的上肢纤细单薄,给不了人半点安全感。
      可韩非放下手里的灯笼,重重地扑了过去。
      宁昭同没想到他能使那么大的劲,往后退了两步也稳不住身形,干脆一把搂住他往后一躺,树枝刚好支撑起半个上身。
      力道太大撞得蝴蝶骨生疼,她呲着牙揉了一把怀里的脑袋,失笑:“不谋财干嘛害命啊。”
      韩非埋在她怀里,声线闷闷的:“既不谋财,当然是谋色。”
      顺滑茂密的手感有点好,她又揉了两把:“这样算起来,先生可能比较亏。”
      他仰起头:“我说了算。”
      她轻笑一声:“好好好你说了算……不过,为什么啊?”
      韩非埋头到她脖子里,蹭着她的衣领模模糊糊道:“当真要我给你一个答案吗?”
      宁昭同都乐了:“你到底会不会说话?诚心气我是吧?再不严肃点儿我就立马宣布你成为我任期最短的一任男朋友。”
      有赖于卫秋的污染,韩非听懂了:“我何时上任的?”
      “嗯……今早。”
      韩非立马跪坐起来,端端正正,对着她满脸庄谨肃然:“不准!”
      “不准什么?”
      “不准宣布!”
      一句话说得跟撒娇一样,宁昭同朝着他眨巴两下大眼睛:“可以不准,但你得告诉我为什么。”
      韩非转过头去,片刻后又转回来:“何必要问……因为是你,便堇茶如饴了。”
      她眸光一暗。
      半晌,她缓缓开口:“为什么?”
      韩非怔了一下,又道:“因为是你。”
      她神态依旧执着:“为什么?”
      韩非忍不住笑了:“宁姬究竟想问到哪一步?”
      宁昭同看着他,不偏不倚,也不见什么情绪在其中,看着他,直到他脸上的笑意完全褪去。
      眼波依旧澄澈,微微下垂的嘴角在沉沉的夜色里显出惯常的疏远和冷峻,然而他出声,带着一点亲稔的,难以言表的哀戚与酸楚。
      “我说过,我会给你我所能给的一切,但你不在意,不相信,或者说,你看不上,”他垂下眼睛,睫毛轻颤了一下,“可你既不愿主动告知,也不同我谈及过往,我便是想猜也猜不出来。”
      宁昭同沉默着,从他袖口伸进去,握住他的手腕。
      “宁姬——也是我自负薄才,向来喜欢自作聪明,以为人心不过寥寥几种模样,一眼就能分明。于是一心以为你想逃离过往种种,便一直不开口问……如今看来,那种烙印仿佛,不是我同你相识这短短的年岁可以消磨的。我甚至时常会觉得,你并非对那些事忌而讳,只是你深切觉得,无人能够明白它们。”
      感受到她胸腔的震动,他抬手覆住她的嘴唇,低声:“让我说完。”
      “大约我于此一道实在是迟钝。起初的好奇未涉情长,只是觉得你与他人不同,身上有许多令人生疑之处。”
      “我很矛盾?”她轻声问。
      韩非惊讶:“你看过那一卷了?”
      宁昭同轻轻摇头:“您先说。”
      “然,的确如无不克之矛与无不御之盾……你身上的奇特,不仅超出我所见,更超出我所知。我不欲贸然开口,只求与你能更熟稔些,期盼能有一日你能主动向我陈说你的一切。所以,当日你和我谈起你对韩璟和自己关系的不安,我甚至有些欣喜……实在抱歉,宁姬。”
      “所以说,我实在是太迟钝了,竟不知道这样小心翼翼的探索与窃喜,意味着什么。”
      他轻轻笑了一下,指尖抚过她眉上的毛流:“直到赵氏的误会,我才明白我的好奇太过分,可竟未曾早日止步,反倒认认真真想了一个月,越想越觉得……余生能有你在身畔,该是多好的一件事。”
      “可惜满心情急,未曾想冒犯到你了。”
      “只是,我明白自己的心意后,当真很想立即告诉你,也很……想你,”他耳根浮起薄薄的红云,眼中有光芒摇曳,“我也很想你。”
      他说想我。
      宁昭同长长吐出一口气,松开手,调整姿势让整个上身能有支撑。韩非随着她的力道再让开半步的地方,指尖拢在一起,又不安地伸开。
      她伸手,把那只比他大一圈的手放在膝盖上,又覆上去。
      感受到他微微一僵,她低低笑了一声。
      韩非有点恼又有点羞:“为何要笑?”
      她看见他眼中的窘迫,只觉得心口满得厉害。
      她问他“为何”,他就细细地把整个心路剖出来给她看。
      告诉她他的好奇、动情与相思,告诉她他的不解、不安与赤诚……竟也不怕她真的踩成血淋淋的一块。
      “阿绮……”
      “我不叫韩绮。”她飞快答道。
      韩非神情一黯。
      宁昭同见状轻轻叹了一口气,抬手推了一下他的额头,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我要真还是你的庶女,怎么和你谈恋爱。”
      韩非这时候是真的开始感谢卫秋的污染了,瞬间脑回路就搭上了合适的去处。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掌:“你答应了!”
      “才没有!”
      “别闹,你答应了。”
      宁昭同轻笑一声:“不行,还有一句话我还没听。快,说明白点,你对我是个什么心态。”
      这种场合他怎么可能怯,韩非清了两下嗓子:“我对你好奇,但绝对尊重你,只是……”触及她戏谑的目光,韩非声音越来越小,忍不住抬手捂着被戳红的额头,觉得脸颊都有些烫。
      不行,他就是怯。
      “简略点。”她还催。
      他耳根发红,垂眸低声:“……我倾慕你。”
      我倾慕你。
      宁昭同大笑,韩非听到笑声含怒瞪过来,被她一把搂进怀里:“你怎么那么可爱呢……”
      韩非抬手搂住她的腰,心说能不能换个词。
      她几乎笑眯了眼:“有没有对——啊,潮翁过来了。”
      听见她的大笑,潮翁放下心来,想到今日殿上之事又实在不安:“王叔,孟姬可还好?”
      韩非探出头,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线平和下来:“无妨,你且离远些等着。”
      “诺。”潮翁犹豫半晌,还是听命。
      听得脚步声渐远,韩非转头:“方才要说,唔……”
      温柔地让人几乎要落泪的亲吻,是满腔的爱和歉意。
      轻声近乎呢喃,又湮没在唇齿间。
      “对不起……”
      对不起。
      为那日慌乱下的言语中伤和缺乏诚意的拒绝。
      为你几月的煎熬和不加探问的尊重。
      为你跨越世俗的注视。
      为你赤诚的爱。
      为你本身。
      为你。
      ——为你,还愿意接受我的歉意。
      她推开他,盈盈而笑:“你答我的‘为何’,我也具答你的‘为何’,如何?”
      韩非神色动容,眸里光亮闪烁:“宁姬……你当真愿意吗?”
      “换个称呼怎么样?”
      “……同同。”犹豫了片刻,两个音节跳跃在他唇齿间,有种陌生,却又亲稔。

      “你觉得是明广想杀你?”韩非整理着她的湿发,手在青丝里温和地穿行。
      或许是他的语气和手上的动作一样柔和,宁昭同没有生气:“她眼中的杀意很炽烈,那一击是毫无保留朝着我的咽喉来的。我不知道是不是看起来这一击很好躲,或许是个起手试探什么的。但是我不能打这种赌。如果她真想杀我,我这个状态,放过这个机会,就没有还手之力了。”
      “我明白,”韩非以为她说的是自己月事来了,又想起韩璟跟他说起时担忧的神色,不由问:“身上还难受吗?”
      她扯过他落在眼前的头发,在指间缠绕又解开:“有点不舒服,没什么大碍。”
      “我唤人给你准备些热水。”
      “真没事,再说您准备让全府上下都知道王叔喜欢翻窗吗?”
      他哪里喜欢翻窗了!
      看着他一闪而过的不满之色,宁昭同抬手轻捏一下他的脸颊:“下次我来翻你窗。”
      “别闹,”他按下她的手,“明日还是请山氏过来看看,听闻你停经几月了,怎能如此儿戏。”
      “韩璟怎么什么都说!我不要面子的吗!”她压着声音沉痛呼道。
      韩非点了下她的眉间:“不可讳疾而忌医。”
      “好好好,定不行桓公之举!”她连声应了,顿了片刻,问道:“不过有一事,我还是有些在意。”
      “嗯?”
      “明简。”
      “明简如何?”
      她坐起身来:“我总觉得,明广对我的好奇和敌意,和明简脱不了关系。”
      “有什么发现。”
      她对着他:“还没有太清晰的思路,不过这个感知很强烈。换一个角度推论或许能说得过去:从我来新郑后,王室的诸般算计因我而废,魏雪更是因我还被关着。算我给自己面子吧,他对我有敌意理所应当。”
      “可明简不会不知道,一切均由我而起。”韩非安抚地握住她的手。
      她点点头,这个年纪的上将军,总归不会花那么大力气做迁怒的事情吧。
      但是,确实有不对的地方。
      “我听说,今日的宴韩璟一定要来,是楚使觐见时,明简说了些很暧昧的话?”她说得很慢。
      “诸侯见天子方称‘觐见’。”他抬手揉了下她的脑袋。
      “哦,好的,不是觐见,”她态度认真地认了错,“明简真这么说了吗?”
      “然,”他点头,“玠光若不至,在他口中便成了鼠窃之辈。”
      “您说是不是不太对。虽然我们都不太了解明简,但今日可见,他是个谨慎寡言甚至有点冷漠的形象,连您殿上被调笑的时候也没插一句嘴。”
      “齐宗姬之事……”
      她轻笑一声:“张良告诉我的,不是大事,晚点再找您算账。”
      韩非扯回话题:“所以你觉得明简的态度有不对之处?若他是因为魏雪当年之事想见韩璟,也未必说不过去。”
      她弯了弯眼睛:“然也——所以我说,只是一种感知。不过,我今日问过韩璟,明简是否找过他麻烦,他说不曾。”
      “那他的目标就不是韩璟了。”
      “对,如果远远看韩璟几眼就够了,找两个熟悉旅贲将军的侍婢或者贵女不就行了,何必还在一国诸侯面前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挤兑人的活,”她顿了顿,“不是韩璟,那是先生您,是相邦大人,还是我呢?”
      韩非摇了下头。
      若是自己或是张平,明简根本无需在殿上说那番话。
      可明简为什么会那么在意她?
      韩非问出来了,摸着她的背脊,却不知道想得到怎样的答案。
      宁昭同思考了片刻,还是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他只要讲点道理就不应该因为魏雪的事针对我,但如果只是对我有一些感兴趣,又为什么一定要让明广来杀了我?”
      “或许是顺水推舟。”韩非有个猜测。
      “嗯?”她坐回去看着他。
      韩非指尖轻点膝盖:“新郑最恨你的是谁?”
      “我觉得现在新郑是个女的都恨我了。”
      “……在说正事。”
      她忍不住笑出声,惊得皎佼在外探问,被她两句打发了。对着韩非警告的眼神,她压低声音笑道:“我真不好说。魏梦张堇韩青要二王姬到六王姬,哪个不恨我?”
      韩非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好吧……”还是别惹刚追到手的男朋友生气了,她轻咳一声,“您觉得是韩青要吗?”
      “不论明简是不是真心实意要帮她,他总归和王室是休戚与共的。”
      她沉吟片刻:“您说得对,杀个碍眼的人同时和两个侄女打好关系,吕不韦也就这样了。”
      韩非又气又好笑:她怎么就能那么贫。
      “诶,不过您说,他为什么会知道我会同韩璟一起来?”谈到这事,她突然想起申碧渠的事情,坐直了身子,“你们一开始就想过拉拢申续?”
      这个跳跃太大了些,韩非怔了片刻才回:“这是最理想的情况。”
      “您说清楚一些。”
      “你发现什么不对了?”韩非知道跟她说话没必要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她犹豫片刻:“申续的独子在我们的队伍里,您知道吗?”
      韩非一惊:“当真?”
      见状她不由微皱了眉头:“今日与申姬一会方知晓的。您也不知道,那事情可就有点麻烦了啊……政审做成这样,韩璟也真够出息的。”
      韩非沉吟片刻,安抚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回去详细查一查,也别急着怪他。”
      说到此处他又暗觉奇妙。韩璟已是早熟,偏同她提起之时,自己的语调像在聊个孩子。
      她闻言失笑:“旅贲将军现在是我顶头上司诶,我怎么敢责怪他!”
      “那给你按个职位,要不要?”
      “可别!”她嘴角笑意压都压不住,这朝中有人的感觉怎么那么好呢,“按规矩办事按规矩办事。”
      他也就开个玩笑,扯了一旁的薄被给她捂在腰间:“如是,我当好好想想,如何赏罚分明了。”
      她眨了下眼:“有妻徒刑?”
      “嗯?”
      “无事!”她坚定道,“臣明日一早就回禁军,定解王叔之忧,不负王叔深恩!”
      韩非眉头一动:“……明日便回吗?”
      “嘿,”她伸出手在他面前晃晃,看他依旧没反应,起身搂住他,“时间不会太长的,等新计划上了正轨我就能撤啦。别难过嘛,先把眼下的敌人都消灭了,才好端作远计呀。”
      “嗯,”他闷闷回了,半晌又加一句,“当真是,前所未有的感受。”
      “嗯?”
      他埋进她的发间:“从未曾与一人这样亲密,也未曾因一人感到这样惧怕……和不舍。”
      心里有一块陡然塌陷,软得要化成一滩春水。
      她抚上他的背脊,轻声道:“荣幸之至。”
      “那是自然。”他缓缓退开,手指放在她唇上,把她的话都按回去。他看着形容还不够成熟的少女,轻声道:“改日再说,你早些休息,我便不打扰你了。”
      “诶我还没说自己呢,你怎么就要走了?”
      他轻笑一声:“不急,待你回来,韩非再来请教。”
      “……好。”
      她摸摸头。
      怎么听着像个flag。
      平日端步雅行的人从窗口一跃而出,姿态敏捷得过分,回身抬眸一笑,阑珊的光里五官深邃漂亮。
      她心尖发热,顿时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东西,模糊却又真实。
      文学史上,多以“明切犀利,冷峻峭拔”形容他的风格,因他分析严密条理清晰,且对那些世人避讳的事情不加掩饰地道来,辞锋凌厉,尖锐至极。
      可他分明眼中是三月的春水,红唇像盛夏的繁花,点点滴滴都写着鲜活的、润泽的温热与柔软。
      何必呢。
      以文见人也罢,知行合一也罢,他都站在她面前了,何必还用字里行间的东西去做一个框。
      他是韩非,是她所见所触,所拥有的韩非。
      是她之所爱。
      天下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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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讳疾忌医就是韩非写(也可能是编)的故事,主角是蔡桓公和扁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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