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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离
裴家小子在山里遇难了。
这个消息像疾风一样卷了出去,那些曾经暗地里爱慕裴朗好容貌的女子皆在内心可惜,一些亲近之人更是赶来安慰。
房蓉蓉醒来,就瞧见亲娘张氏坐在床头,一双眼睛红的像个桃子。
瞧见她睁开眼,一句话还没说出来,眼泪就又掉了出来。
“我苦命的,蓉蓉啊。”
亲娘想嚎啕,但转瞬想起闺女才是最难过的人,又生生压下了哽咽,抚着她手道,“蓉蓉啊,你不要难过,你要振作,你还有爹和娘,知不知道。”
房蓉蓉呆呆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现在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总以为相公没事,什么事儿都没有,刚才那些只是外人同她开的玩笑。
可心底又清楚的知道,那儿郎怕是真的回不来了。
这样分裂的情绪撕扯着她,房蓉蓉痛苦的闭上双眼,再次晕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九月的斜阳县,是秋后的老虎,气势汹汹的挟裹着热浪袭来,后劲却又不足,到了早晚,就有些稍微的凉。
房蓉蓉一大早睁开眼,亲娘在旁边躺着睡得沉,她也没打扰,穿上鞋袜,蹑手蹑脚的跑到了院子里。
连睡了三天,后脑勺像灌了铅,沉的晃人。
但她还是坚持走到院中央,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神情有些恍惚。
过往相处的每一刻,在脑中一幕幕闪烁。
她无力克制,也不想克制,任由回忆侵占身体每一寸角落。
慢慢的,房蓉蓉闭着双眼往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
脚好像踩到什么坚硬的石头,没关系,跨过去就好。
“啊……”
身后忽然传来尖叫声,在这寂静清冷的早晨,像一道利刃,劈开了所有思绪浑噩之人的脑袋。
“蓉蓉!”
裴母吓坏了,不过是早起如个厕,竟瞧见了房蓉蓉往井里跳。
好在才一只脚悬在上空,她尖叫着,连滚带爬的冲过去,总算是拽住了她。
“你要干什么,就算,就算朗儿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的活着啊。”
她又惊又怕,死死地拽着房蓉蓉不肯松手。
同时心底有些后悔,她是不是应该说实话,是不是……不该撒谎。
可……可她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啊。
“娘?”房蓉蓉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以为的一个小石头,竟然是井岩。
不过她并没有任何后怕的感觉,反而十分平静。
尤其是看着黢黑深邃的井洞,竟隐约感觉裴朗在向她招手。
“蓉蓉啊。”
亲娘歇斯底里的哭声唤回了她的思绪。
房蓉蓉一扭头,就看到张氏衣衫不整的跌倒在不远处,放声嚎啕。
“你不能做傻事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娘怎么活啊,你是娘唯一的孩子啊。”
“做傻事……”房蓉蓉低头看了看掌心,又看了看两个哭着的女人,长长地吐了口气。
也许在某一个时刻,她是真的生了随相公而去的心。
但现在,她知道,自己有了更重要的任务。
她的亲娘,和他的亲娘。
她要照顾好她们,为自己,也为裴朗。
“娘,你们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了。”
初秋的清晨,微冷的风拂过,那个面容苍白虚弱的小妇人浅浅一笑,大大的双眼里,皆是坚定。
接下来的几日,房蓉蓉都十分平静,既没有哭闹,也没有寻死觅活。
相反的,她做了很多的事。
比如把还差几针的鞋垫绣好,比如把腌好的肉都晾晒上。
她就像寻常的小娘子一般,每天做着家常的事儿。
唯一不同的是,男主人再不会出现。
关于裴朗的丧事,在裴母的坚持下,没有举办。
反正没有尸骨,房蓉蓉干脆立了个衣冠冢。
没有唢呐,没有下葬流程,只是挖了个坟,立了个碑。
从此后,她的男人,就躺在了那里。
张氏没能在裴家照顾她太久,因为很快就要农忙了。
房蓉蓉笑着告诉亲娘,她会很坚强。
亲娘一步一回头的离去。
裴家没地,没有农忙的烦恼,但同时也少了收入来源。
房蓉蓉数了家里,也就四五十两银子了,虽还够一时,却不够一世。
她打算继续绣鞋垫赚钱。
不管怎么说,总要好好对待裴朗的母亲。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九月底,裴母突然说要走了。
“当初就是为了朗儿才来的这里。”她低着头道,“现在朗儿不在了,我也没道理一直留在这里。好在我娘家还有些人,我现在去投奔他们。”
“娘,我会照顾好你的。”房蓉蓉诚恳的望着她,“相公不在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娘,我不会让你吃苦的,相公能照顾你,我也能的。”
最关键的是,如果裴母也不在了,就好像这世上她跟裴朗唯一的连线都要断了。
这是一种微妙的,说不出的感觉。
所以房蓉蓉不希望裴母离去。
“你一个女子也不容易,我哪能让你养着,我娘家又不是没人了。”裴母道,“再说这也是我的伤心地,在这里,我总能感觉到朗儿,总能看到他,我心里难受啊。”
这话一抬出来,房蓉蓉就哑然了。
良久之后,她才道,“娘什么时候走?”
“三五天的就走,东西我都收拾好了。”裴母抬起头道。
说完发现自己似乎太过急迫,又讪讪笑道,“我也只是觉得在这里太伤心,想早点离去。”
好在房蓉蓉没察觉异常,只是低落的点了点头。
“那这座院子……”
这是裴朗买的院子,按理说应有房蓉蓉一份,可如果裴母真的要奔波很远,那她愿意卖掉这个院子,给裴母做盘缠。
“傻姑娘。”裴母的眼眶湿润了。
这一次,她是真心的。
“这院子留给你,我不用你做盘缠,我手头也是有些钱的,家里的几十两银子也都给你,你以后……好好生活。”
房蓉蓉迟疑片刻,见裴母不似作假,点了点头。
三天后,裴母坐着租来的马车,跨着一个小包袱,离开了十里镇。
房蓉蓉站在门口,踮起脚尖望了很久很久。
等到马车的身影不见了,她才低着头回了院子。
关上大门,眼泪就淌了出来。
究竟是怎么了,前后不过半个月的功夫,相公走了,婆母也走了。
当初那个笑语晏晏的小家,竟只剩了自己一个人。
一个人啊。
这天晚上,房蓉蓉将大门拴好,堂屋门也搬了柜子堵上,可还是觉得不安。
从来没一个人住过,她头一次发现,一个人竟如此孤单。
她开始思念相公,思念亲娘,思念婆母。
甚至思念房芝芝。
只要有个人在,就好啊。
一夜睡得不安稳,直到天都亮了,她才放松下来。
想好好睡一会,大门却被敲响。
房蓉蓉一下子警觉,小心翼翼的走到大门口,从门缝里一看,发觉是亲娘,这才放下心,打开门。
“你婆婆走啦?”张氏很焦急,“现在整个家就你一个人了?”
房蓉蓉想笑着说是,可一张嘴,眼泪就落到嘴巴里,苦苦涩涩的,让她说不出话。
“你这孩子……”张氏又急又气,“你咋能让你婆婆走呢?你知不知道,你一个寡女,有多艰难。倘若有个老婆婆撑着还好,没了婆婆,你……你叫人欺负啊。”
“娘,没有的事儿。”房蓉蓉哽咽着摇头,“周围邻里都是极好的人,没人欺负我的。”
“娘还能骗你不成。”张氏的眼泪也落了下来,“你这是还没遇到,娘比你多活了那么多年,见过不少这样的事儿。你那个婆婆,也是个心狠的,竟这么把你抛下了,我苦命的蓉蓉啊。”
房蓉蓉再说不出别的,扑到亲娘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如果可以,她也不希望裴母走,但是阻拦有用吗?
别说裴母,就连她,在这熟悉的小院里,总也会不可避免的想到裴朗,想到过去那些甜蜜的美好。
所以她更不能自私的将裴母留住。
娘两个抱着哭了一会,房蓉蓉将裴母说的话转述了出来。
张氏呆愣了一会,问她,“你也想走吗?”
房蓉蓉十分惊讶,“我能去哪里呢?难道是……回娘家?”
张氏点了点头。
镇子上也不是没有寡妇,但她们甚少回娘家居住,只因为镇上人迷信,认为寡妇不吉利。
而房蓉蓉,现在也是个寡妇。
“爷奶,不会愿意吧。”她蹙眉。
张氏的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我去求你爷奶,我去跪着,只要你爷奶让你回娘家,娘咋都行。”
“别,娘。”房蓉蓉笑了,“还是别了,你这样闹一番,只会让爷奶对你也不满。你本来过的就艰难,别为了我雪上加霜。”
“可是……可是……”张氏再次哭了起来,“可娘也心疼你啊,娘心疼娘的闺女啊。”
脾气一向柔软的张氏在这件事情上难得的犯了倔,非要带房蓉蓉回去。
房蓉蓉晚上的确也不敢睡,想了想,还是被亲娘拉着回去了。
实在不行,让爹娘借此分出来也不错。
她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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