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您一见钟情

　　丁鹭坐在日语教室里，羞愤欲死。
　　上午院队和外语学院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赛。因为太累，她回宿舍撑着洗了把脸就在床上趴展了，一觉睡到差十分钟上课。
　　丁鹭花了两分钟套上抓绒卫衣和运动裤，把泛油的头发扎成锃光瓦亮的马尾就迎着暮冬的冷气一路狂奔至教室。
　　在推开门的热气氤氲中，她看到了名叫清健的日语老师。
　　清健老师一如他的名字清瘦，看起来和丁鹭差不多高，穿着一件小V领的黑色毛衣，小巧的的锁骨和锐利的喉结让丁鹭一下子理解了什么叫做“诱惑”，毛衣半掖在深色牛仔裤的裤腰里，更凸显腰细。
　　抬眼望上清健的脸，瘦削的脸在日光灯下有白玉的质感，黑框眼镜后的那双眼睛让丁鹭想起小学写作文学到的第一个比喻句“他的眼睛像葡萄一样晶莹”，鼻梁高挺，嘴唇很薄。丁鹭想起周五训练前秦宇欠儿巴嗖地说男人嘴唇薄就会薄情，但是他的嘴唇意味着他是个重情的人。
　　棒球少女丁鹭在门口愣了一会，最后觉得自己读了14年的书还是白瞎了：因为她搜遍了脑子里所有的描述，发现也只有两个字能形容清健：好看。
　　清健斜倚着桌子和最后一排的女学生说着些什么，听到丁鹭的动静转头看向气喘吁吁的丁鹭，出声打了个招呼：“おはよう”，声线清冷又好听。
　　丁鹭在清健无波无澜的目光中红了脸，她张口准备回一句问好，出口的却是一声嗝——跑得太急，吸了冷气。
　　丁鹭尴尬地脚趾头都蜷起来了，她只能对清健点头示意问好，然后低着头找了个空位坐下。在憋气止嗝的过程中，丁鹭21年来首次检视自己的不修边幅：比不修边幅遇到一个好看的男孩子更难堪的是什么？就是你不修边幅地张口嗝了人家一下。
　　丁鹭趴在桌子上竭力憋气捏耳垂，希望自己能够赶紧停止打嗝。“哒”的一声，丁鹭抬头，只看见清健走向讲台的背影，原本空荡荡的桌边出现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水。培训班的大熊猫logo在一次性杯子上笑得没心没肺，好像在笑丁鹭的尴尬无措。
　　课程开始了。

　　丁鹭日语班的教材是新标准日本语，也就是通俗说的“小黄书”。每周一次课，三个月一本书。每本书的老师都不一样，老师是由选课时间决定的。由于丁鹭每年只能在学期内的周末时间上课，所以丁鹭的四位老师都不一样。
　　中级下册的这个班有不少学生都是清健原来的学生，清健能叫上大多数学生的名字。
　　丁鹭在温暖的教室和清健悦耳的声音之中昏昏欲睡，直到一只白皙漂亮的手按住了她的书，头顶上响起那悦耳的声音：“はい，ティーさん。”
　　丁鹭猛地惊醒，开口读了清健要求读的课文。中级下册第一课的会话是“出会い”，讲述的是佐藤和李秀丽在上海浦东机场命运般的邂逅。在读完第一段对话后，丁鹭听到了清健似乎轻笑了一下。丁鹭抬头却只看见清健表情自然地望着自己说：“语调有些问题，要多加练习。”
　　丁鹭讷讷地抿了抿唇，比起清健和班里其他同学流畅好听的口语，丁鹭自己的口语就像抗日连续剧里面目可憎的日本大兵，生硬且难听。说到底，还是读的太少，总是不注意就进入应试教育的学习陷阱中：学习为了考高分。不注重语言本身是种工具，听力弱于阅读，口语又远不如听力。
　　丁鹭在之后的集体朗读中刻意小声，不想在好听的口语之中听到自己差劲的口语。但巧合的是，之后不论清健从哪里叫同学们按顺序回答问题，丁鹭所在的位置总能够排上号，所以得到了很多练习口语的机会。

　　第一次课程很快结束了，丁鹭收拾好书包走出了教室。其他班级的学生也都下了课，电梯口人满为患。丁鹭看着人数估摸着自己不能坐上下一班电梯，就转身推开了安全通道的门。
　　培训班安全通道的门似乎年久失修，每一次开合都会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或许是因为时间太晚了，安全通道里的光都来自窗外的灯光，楼道内没有灯光。在寒冬的夜晚，更添幽异之感。丁鹭虽然外表上看起来无畏又坚强，还被队友称为“鸟哥”，但实际上内心却很细腻又胆小。丁鹭开着手机手电筒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向楼下跑去，还没等她冲到下一层，就听见头上传来了熟悉的嘎吱声。
　　理智上虽然知道是等不及电梯的人，但是情感上还是怕是鬼。丁鹭加快了向下冲的脚步，却没料到雪地靴有些滑——“嗵！”一声，丁鹭一屁股坐在了楼梯上，尾椎骨撞在台阶棱上，痛得丁鹭掉下了金豆豆。脱手而出的手机在大理石地板上滑出了老远，在墙角发出身残志坚的白光。
　　丁鹭咬着牙扶着扶手起身，尾椎骨传来麻麻的感觉，生理性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淌在脸上，她一瘸一拐地想要挪去捡起自己的手机，却感觉到有人从自己的身后走向了黑暗楼道里唯一的光源——自己的手机。
　　“你的手机。”清健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谢谢老师。”丁鹭从清健手中拿回了自己的手机，却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因为疼痛颤抖着，还带着点流泪的哽咽。
　　清健顿了两秒，问：“能走吗？需要我扶你吗？”
　　丁鹭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声音说：“没事儿，我缓一下。老师您先走吧。”
　　“我等你吧。”清健说着靠在墙上，从兜里掏出了手机。丁鹭转头看着清健玉白的脸在手机荧光的照耀下泛着冷白光，想了想说：“谢谢老师。”
　　“没事。”
　　似乎是因为清健年纪也不大，离开了课堂，丁鹭觉得清健更像是一个同龄人而不是一位老师。
　　好容易缓过劲，丁鹭对清健说：“老师，我好了。”
　　“走吧。”清健收起了手机，和丁鹭并肩走下了层层楼梯。
　　在推开一楼安全通道门的时候，丁鹭听见清健说了一句：“冬天路滑，以后走路慢一点，别再摔了。”
　　果然还是像老师的，这种长辈式的关心让人感受到了冬日里的温暖。
　　丁鹭刚想道谢，就听见清健补了一句：“吸了冷风也容易打嗝。”
　　丁鹭不知道要作何反应，但是清健也没有要等她反应的意思，他只是笑着转头对丁鹭说了下周见，就潇洒地离开了。
　　丁鹭站在寒冬夜里，橘色的路灯洒在路边将消未消的雪堆上有种温暖的错觉。或许不是错觉，因为丁鹭此时此刻真的感觉到了一种热意正在锲而不舍地从左边胸口蔓延至头顶，不是酸爽的尴尬，也不是北风吹后的热辣，而是一种见到美好事物心生欢喜的热烈——
　　弯弯的笑眼，颊边的梨涡。
　　丁鹭眼前单幅循环刚才看到的笑容，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也露出了不经意的微笑。
　　寒冬雪融，春日将近，丁鹭还不知道，21年的姻缘树已经冒出萌动的新芽。此时此刻，她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清健老师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她没有听到棒球少女在心之一隅喃喃自语：我喜欢他的笑容。

　　周日早晨，丁鹭在图书馆写日语作业。
　　对完答案，有几道题还是没看懂，她习惯性地把题拍下来准备询问老师。
　　打开微信群，丁鹭看着那个一只猫头像的微信迟疑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像以前那样直接加清健的微信，她能找到100条加清健的理由，但总有第101个不加清健的理由：清健不是全职日语老师，在周末打扰老师不太好；下一周上课就会讲作业了，不用特意在非上课日找清健问……
　　犹豫了许久，丁鹭还是退出了“添加对方到通讯录”的页面，点开了自己中级上册班授课老师佐藤的微信：老师~我有个问题，您方便的时候能给我讲讲吗，语音也可以！
　　佐藤老师的微信回复很快，顺利解答了丁鹭的问题，他又问了一句：“你是在预习中下的课程吗？准备考N2？”
　　“没有，我在上周六下午班的中下班。我想七月考N2.”
　　“清健的班？”
　　“嗯嗯！”
　　“你怎么没去找他问题呀？”
　　丁鹭看着佐藤老师的无心一问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她自己也知道即使找了那么多借口不加清健的微信，也没有一个是决定性因素。而她不知道决定她不加清健微信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老师你烦我了嘛？”丁鹭只能开句玩笑避开直接回答。
　　“哈哈，没有啊，你有问题可以随时问我。”
　　丁鹭看着佐藤老师的回复笑了笑准备结束话题，可是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把本来已经输入的道别删掉，又打了一行字。
　　佐藤的手机在教案上震动起来，佐藤拿起手机看到了自己的前学生丁鹭发来的问题：
　　“老师您知道怎么提升口语吗？”
　　佐藤不作他想地按住了录音键，告诉手机那边困惑的小姑娘提升口语的方法。佐藤目光的落点是一张明信片，上面是夏天中级上册班结课时丁鹭写给自己的感谢卡片，感情真挚。丁鹭给教授过自己的三位老师都写了卡片，这种在当下略显老派的做法却让佐藤三位老师感受到了为人师久违的感动，在铁打的老师流水的学生这种培训班模式下，这样被学生珍视的师生情谊也同样感染了在培训班授课的其他老师。所以丁鹭并不知道，自己以一种“老派做法”给培训班的老师们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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