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月心

　　夜子阑怒气冲冲地从福寿宫里走出来，贾七见他脸色阴郁可怕，沉默不语一路径往东宫走去，还以为是小太子夜琅月犯了什么过错，惹得他龙颜大怒前去兴师问罪呢，不由心下微急，悄悄嘱咐身后的小太监赶快回福寿宫去报与太后与皇后知晓。
　　夜子阑瞥见那小太监后退几步正欲转身往回走，大声怒喝道：“站住！”
　　那小太监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贾七见状忙上前笑问道：“陛下有什么吩咐么？”
　　夜子阑瞪着他喝道：“贾七，你竟敢欺君？朕叫人砍了你的脑袋！”
　　贾七笑嘻嘻地跪在地上，装模作样地左右开弓在自己的脸上打了几巴掌：“奴才该死，请陛下息怒……”
　　夜子阑面色稍霁，在他的肩上踹了一脚，说道：“狗奴才，算你识相！……走，陪朕到梅林走走！”
　　贾七试探着问道：“招梅淑妃前来伴驾？”
　　夜子阑作势又要踹他，贾七忙不迭磕头高喊：“陛下英明神武！尧舜禹与！睥睨天下！威仪天下！万民敬仰！勤勉为政！勤政爱民！雄才大略！文韬武略！励精图治！千古一帝！万寿无疆！恩泽天下！皇恩浩荡！爱民如子！……奴才佩服得五体投地，愿生生世世跟随陛下，肝脑涂地、甘做犬马……”
　　夜子阑哭笑不得，忍不住笑骂道：“你这个油嘴滑舌的东西！犬马朕多得是，也不缺你一个！……还不开路？”
　　夜子阑这一笑，贾七心下松一口气，忙爬起身做拭汉状，扯开嗓子大声喊道：“奴才遵旨！”
　　早有太监通报给夜琅月，夜子阑刚走到东宫门口，他已经快步迎接出来，躬身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不知父皇移驾东宫可有要事？”
　　夜子阑携了他手，一边朝里走，一边说道：“父皇刚从你皇祖母那里出来，特来看看你。琅儿，最近功课学得怎样？功夫可有落下了？”
　　夜琅月答道：“回父皇，儿臣每日晨起练功，上午去太学读书，下午回书房习字，不曾有一日懈怠。”
　　夜子阑微笑赞道：“做得好！《尚书·大禹谟》曰：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需知人生在世，宜戒骄戒躁，平和谦恭。常言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正是此理。”
　　夜琅月停步，郑重地躬身拱手说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夜子阑赞许地拍拍他肩，又问了一些关于《贞观摘要》、《大戴礼记》、《昭鉴录》等里面的一些问题，见他均能对答如流，而且还有自己的一些独到见解，心下欣慰不已。就一路送他到书房门口，说道：
　　“好啦，父皇不打搅你读书了！父皇去梅林坐坐。”
　　夜琅月行礼道：“儿臣恭送父皇！”
　　四月底的梅林绿树成荫，层层叠叠的椭圆形叶子枝头滴翠，撒金一般的阳光透过叶缝落在青砖地上，仿佛一副副肆意挥洒的名画。这些年梅林疏于管理，原来专司花房的几个花匠已被夜子阑打发出宫，梅林里只剩下一老一少两个太监在看守，他们根本不懂如何打理，是以这梅林早不似当年那般身姿婀娜、一树一景。思月亭周围有几株梅树枝桠疯长，争先恐后地伸进亭子中来。因都是用来观赏的梅树，眼下虽是梅子收获的季节，却并没有一棵树结出果子来。
　　夜子阑缓缓走进亭中，负手而立，久久不语。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十年时间一晃而过，都说物是人非，如今不止故人已非，就连眼前的这片梅林都仿佛不再是从前的样子了。夜子阑抬手摘下一片叶子在手里把玩，只听见梅淑妃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陛下……”
　　夜子阑回头瞧着她，只见她穿着一件淡绿色的纱裙，发间连一支钗钿都不曾戴，只在眉心画着一朵粉色的梅花，正是仿大唐时玄宗皇帝的宠妃梅妃所创的梅花妆，端地是清新脱俗雅致不凡。公平来说，她也算得上美人，虽不是什么倾城倾国的姿色，在整个后宫中也称得上容貌出众，都说苏瑾是后宫第一的美人，比之苏瑾，她也毫不逊色了。
　　夜子阑“嗯”了一声。梅淑妃走近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盘中摆着白瓷青花的酒壶和杯子，她朝夜子阑屈膝行礼，盈盈笑道：
　　“陛下，臣妾给您带来了一壶梅子酒，您要不要尝尝看？”
　　“梅子酒？”夜子阑抬眉问道，“何处得来？”
　　梅淑妃笑道：“是臣妾亲手做的。臣妾特意着小太监从宫外寻来新鲜的梅子，亲手做来给陛下尝尝鲜。”
　　“那就尝尝吧。”夜子阑撩袍在石桌旁坐下。梅淑妃将托盘放在石桌上，执壶倒了一杯双手递给夜子阑。夜子阑接过来凑在鼻端轻嗅，只觉一股清香扑鼻，轻啜一口，发现那酒中果香甜柔，却又掺着几分寻常白酒的浓烈，柔中带刚的两样风情交融在一处，仿佛格外令人沉醉。不由一口饮尽，赞道，“味道不错。”
　　梅淑妃闻言大喜，又倒了一杯递给他，笑颜如花地说道：“这梅子酒轻易不醉人，陛下再饮一杯吧。”
　　一杯接着一杯，不觉半壶已尽。夜子阑于微醺中，伸手抬起梅淑妃的下巴，定定地瞧她半晌，缓缓问道：“花苞，朕这样对你，……你可怨朕？”
　　梅淑妃的眼中渐渐蓄满泪水，目光痴痴地看着他，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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