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月心

　　霍月心策马紧随百里成瑜之后，不多时就来到刻有“百里”二字的巨石下。百里成瑜将玉棋抱下马，让她躺在绿毯一般的草地上，从霍月心的手里接过铁镐，迅速挖了个一人宽的深坑。
　　霍月心站在巨石下，看到石上的“百里”二字，心想这里大概就是师父当年捡到百里师弟的地方了。玉棋一生痴爱百里成瑜，能长眠于此，也算是用另一种方式满足心愿了吧？
　　挖好了坑，百里成瑜抱起玉棋将她放了进去，脱下自己的外衫盖在她身上，还仔细理了理她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然后开始往回填土。霍月心蹲在深坑对面，捧起湿土轻轻放在玉棋身上，生怕弄疼了她一般小心翼翼的。她的泪再次落了下来，对着毫无知觉的玉棋泣道：
　　“玉棋，你放心吧，我定会替你讨回公道的……你我名为主仆，实为姐妹，这十几年来一起经历了多少风雨和磨难，如今你受辱而死，我不会让你白白牺牲的……”
　　百里成瑜默不作声，二人直填了好久才将玉棋葬好。百里成瑜用心地将土掩平，还从旁处弄来许多青草盖上，直到外表再看不出什么痕迹。霍月心借着月光在附近采了一束野花放在玉棋的坟头，以示祭奠。二人在巨石下坐了好长时间，均各沉默，不知道该聊些什么。直到东方发出鱼肚白，然后天色微微转亮，百里成瑜起身说道：
　　“咱们回去吧。”
　　他朝霍月心伸出手，霍月心犹豫了一下，终将手放在他的手里，借力站了起来。他却并没有立刻松开，反紧紧握住。霍月心定定地瞧着他，说道：
　　“咱们一夜未归，城中别有什么乱子才好。……咱们快些回去吧。”
　　百里成瑜叹气放开她手：“走吧。”
　　霍月心转身尚未走几步，惊觉百里成瑜大步追上来，伸臂自身后紧紧抱住了她。她挣了一下，说道：“百里……”
　　“别动……”百里成瑜在她耳旁低声说道：“我只要抱一下就好……月儿，我只想抱抱你……”
　　霍月心不再挣扎，百里成瑜紧紧抱着她，将她的肩膀都勒得生疼。他的脸贴着她的头发，只觉她的发间暗香浮动，她的身子却僵硬着，一动不动。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在她的头顶喃喃说道：
　　“今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这样静静地抱着你……月儿，我们相识将近十七年了，为什么我总是无法走进你的心里？明明我比那个人先认识你，明明我比他更适合守护你，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呢？”
　　霍月心叹气道：“百里成瑜，玉棋还在旁边听着呢。”
　　百里成瑜苦笑：“你以为玉棋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吗？今年上元节的夜里，玉棋来到我的房间，对我说了好长一段话……”
　　霍月心一震，从他的怀里挣出来，回身问道：“玉棋……她说了什么？”
　　“玉棋说……”百里成瑜望着霍月心的眼睛，慢慢地说道，“她说……她要我发誓今生今世好好地守护你，和珺儿……她还说，你这十年过得太苦太累，那个人虽好，却不能给你幸福，要我代替那个人，守护你一生一世……”
　　霍月心望着玉棋安睡的地方，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来。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她却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还是一如既往、掏心掏肺地对自己和珺儿好……这个忠心耿耿的傻丫头，大约她早已心灰意冷，被霍熔侮辱，只是一个让她求死的契机……
　　霍月心看着百里成瑜，百里成瑜也紧紧回望着她，他说：“玉棋还说……”
　　霍月心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抱紧他，迅速地说道：“你不要再说啦！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这是霍月心认识百里成瑜这十几年来，她第一次主动拥抱他，也是今生唯一的一次，就像他刚才抱着她那样用力，“可是世间的事从来都是这样不可理喻：霍熔喜欢玉棋，玉棋却喜欢你，你只钟情于我，我的眼里心里却只有那个人……这是一个走不出来的怪圈，只有越陷越深，却无法潇洒地抽身离开！我们都只是俗世凡人，谁能摈弃一切情仇爱恨，谁能远离三界外，不在红尘中？”
　　霍月心就在百里成瑜的怀里，他却觉得不能再伸手去抱紧她。她明明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他的双手在她的背后抬了又抬，终是无力地垂了下去。他被这样的感觉打败，颓然长叹道：“师父说过，世间最强大的对手不是敌人而是自己，果真如此啊……”
　　霍月心却知道，百里成瑜已经战胜他自己了。她从他的怀中离开，晨曦中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写满不舍，没错，的确是不舍，她看出了他眼底那蕴含的深深的不舍。人世间的确有一种奇妙的距离，还有一种奇妙的关系，就像霍月心和百里成瑜之间的这样，比友情稍浓，比爱情稍淡。她悄悄地在心里哽了一下，然后说道：“……回去吧。”
　　霍月心和百里成瑜回到千石城的时候，迎面碰到正欲骑马出城的霍熔。霍熔见他们两个一起回来，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这二人一大清早地就同进同出，莫非百里成瑜已经将霍月心这座坚固的城池攻克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若是任他们强强联手，自己酝酿许久的大计恐怕就要曲折许多了……正要出言讽刺几句，惊见百里成瑜正一脸杀气地盯着他，想到昨天晚上他对玉棋做的事，不禁有些心虚，笑道：“大王和百里将军这么早从城外回来，不知可是去巡逻大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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