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月心

　　百里成瑜没想到夜子阑竟会主动约见他，而且还是在几天前救霍月心和珺儿的地方。待他策马来到的时候，夜子阑已经早早候在那里，身后还跟着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妇。百里成瑜翻身下马，向夜子阑道：
　　“那天我曾说过，大战过后，若是你我都侥幸不死，就再来拼酒，你可还记得？”
　　夜子阑冷笑道：“百里成瑜，今天约你出来，不是来喝酒的。我带了人来见你，你仔细瞧一瞧，我身后这两人你可识得？”
　　百里成瑜看向夜子阑身后的两个老人时，苏文正和苏夫人神情紧张地上前一步，一齐紧紧地盯着他。他当真仔细认真地看了看，随即摇头道：“恕我眼拙，认不出这两位老人家。”
　　夜子阑说道：“这是我崇安的左相和夫人。”
　　百里成瑜“哦”了一声，抱拳说道：“原来是苏丞相和苏夫人，失敬！”
　　夜子阑又说道：“他们是在昨日战场上被你一箭毙命的……”他的声音有些发抖，顿了一下才又说道，“……苏瑾的父母！”
　　百里成瑜顿时大吃一惊，昨日那一箭射出，他瞧见正有一个崇安军士兵挡在夜子阑身前，被那一箭穿心而过，难道那士兵竟是夜子阑的皇后乔装扮成的？他心下有愧，说道：“我不知道那士兵原来竟然是……只是战场上刀剑无眼，她既是皇后，就不该以身犯险，此事须也怪不得旁人了。”
　　夜子阑冷哼道：“她的确没有怪你！……她临死前知道了你是她的哥哥，一再嘱咐我不要怪你！”
　　“你说什么？”百里成瑜以为自己听错了，“我是她的哥哥？夜子阑，你在开玩笑么？”
　　夜子阑缓缓地沉声说道：“若是我所料不差，苏瑾的确就是你嫡亲的妹妹！”
　　苏夫人看着百里成瑜泪落如雨，她走近前去抬手触到他的右肩，嘶哑着声音说道：“孩子，给我瞧瞧你的右肩上可刺有一个黑色的‘瑜’字？”
　　百里成瑜如被火烧一般迅速退开几步，大吼道：“别碰我！”退开后又下意识地自己一把扯开右边的衣襟，右肩头上赫然一个黑色的“瑜”字呈现在大家眼前。
　　苏夫人忍不住哭了出来：“瑜儿，瑜儿！我终于找到你啦！我是你的亲娘啊！”回头冲苏文正喊道，“老爷，你快看看，他果真就是咱们的瑜儿啊！这个‘瑜’字可是三十年前我亲手刺上去的啊！”
　　苏文正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他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找到丢失了三十年的儿子，更没想到他居然就是白银军的将领百里成瑜！他脚步踉跄地走过来，向百里成瑜说道：“孩子，我们的确是你的亲生父母，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百里成瑜打断他的话，冷冷地瞪视着他，慢慢地将衣襟整理好，慢慢地说道，“三十年前，你在修建千石城的时候，因贪墨巨款几年后被家仆告发，被还是太子身份的华汉帝下入死牢，择日处死。但是你们夫妇二人凭一条密道逃脱，大约逃得太匆忙，也或许已经自顾不暇了，所以丢下自己才半岁的儿子，自己逃到雁门关投靠当时还是一个小小的总兵的夜景镇，后来夜景镇起兵，你一路献计献策劳苦功高，才有了如今丞相的身份和地位，我可有一个字说错了？”
　　苏文正脸上青红交替，被百里成瑜这番话噎得说不出一个字来。这些事夜子阑也是头一次听说，不由审视地看向苏文正。苏夫人苍白着脸，向百里成瑜说道：
　　“孩子，当时我和你爹是有苦衷的！我们……”
　　百里成瑜一阵冷笑，“这世上人人都有苦衷，你们何必千方百计替自己找借口？错了就是错了，就得为自己曾经犯下的错付出代价！现今没有什么亲生父母亲生儿子，也没有什么嫡亲的哥哥妹妹，我们是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敌人！还有你，夜子阑！”他看向夜子阑，厉声说道，“你带他们来见我安的什么心？谁要和他们认什么亲了？我百里成瑜是天生的弃儿，是师父养大的，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今后咱们依旧是对手，明日的战场上，我等着你！”
　　言毕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苏夫人追在马后哭喊：“瑜儿！瑜儿！咱们是一家人啊，咱们不是敌人啊！你等等，你听娘说……”
　　然而百里成瑜早走得远了，哪里还听得到？她追得摔倒在草丛里，哭得肝肠寸断。苏文正过去扶起她劝道：
　　“夫人，瑜儿迟早都会想得通的……”
　　苏夫人回身狠狠捶打着他：“都怪你，都怪你！……当初为什么要丢下他，就是一家人死在一起，也胜过如今他这样恨我们啊！如今瑾儿没了，瑜儿又不肯认咱们，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夜子阑走过来说道：“苏相和夫人莫伤心了，百里成瑜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不过是乍闻身世之谜有点无法接受而已。你们放心，他定会回来认祖归宗的。崇安军和白银军这一战，是时候结束了……”
　　百里成瑜快马回到营帐中时天色已晚，夜莺已打发珺儿回去了。有侍女替她送来了饭菜，她因大半天不见百里成瑜回来也是食欲缺缺，饭菜都凉透了还是一动未动地摆在桌上。她在帐中转来转去，忽见百里成瑜掀帘进来，心下一喜，说道：
　　“你回来啦？”
　　百里成瑜几个大步走过来，伸臂紧紧地抱住了她，只将脸埋在她的发间久久不语，一颗心不知是喜是悲，只觉全身无力，仿佛这两天所发生的一切皆都是身在梦里，不知是幻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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