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说 回首不见君乐颜

　　0.“你要杀我么？”
　　那个抹着大花脸的男孩这么脆生生的问她，她记得那时，望着自己的那双眸子是这世上最纯粹的黑色，漂亮的让人心尖儿发烫，也漂亮的让所有人心尖发烫。
　　可到最后，他也没守住他仅有的漂亮。
　　她也……

　　1.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在给小和尚讲故事。讲的是什么呢？讲的是寻仙问道一事的玄妙，讲的是离他们只有一个山头远的地方，繁华城邦中的种种惊艳，讲的是他们所远离的世俗和凡尘中，那些艰难求生之人的经历。
　　后来有一天，老和尚死了，毫无预兆。
　　于是小和尚恭恭敬敬的埋葬了老和尚，又带上他肩膀上能背的下的所有东西，火急火燎的下了山。
　　他想看看老和尚口中不一样的世界，却未曾料到人心难测。
　　结果可想而知。
　　小和尚下山的第七天，一伙贼人抢了他的包袱，看他年岁尚小，又放了他一条生路。
　　没了可傍身之人，没了财物，又看清了人心的险恶，小和尚一度陷入绝望。
　　初时他不肯去偷去抢，傻傻的孩子一心以为自己仍是山间的无畏少年，却一次又一次在磨难中失了神。
　　终是，没能守住所谓的初心。
　　他变了，变成了其他人眼中的坏小孩，终日流浪在城市间，像条野狗一样到处乱窜，后来在一次偷人家钱袋的过程中，被人家抓了个现行。
　　然后他消失了，消失在这些个留下他罪恶的城市中，消失在这个见证了他从“圣人”堕落成一个“罪人”的地方。
　　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被卖到了黑窑子里去做苦工，有人说他遇见了贵人，得了道又成了仙。
　　却也，不过是些谣言。
　　十载春秋无声无息的流逝，人们的记忆也渐渐落上了一层尘埃。无人能忆起那个有着坏心肠的漂亮眼睛的小和尚了，却一个一个的被另一个缥缈的身影留下烙印。
　　说，有个瞎眼和尚，修了仙道，修的魔身。
　　说，那和尚瞎眼前，唯有一双黑色的眸子，摄人心魄，波光流转。

　　2.那里有一个买唐人的女子，他想。
　　是个姑娘，有钱去买那昂贵的糖人，气度不凡，身姿缥缈。
　　……可以下手。
　　于是他蹑手蹑脚的跑到她身后，想趁无人发现时拿走那挂在她腰间绣的华美的钱袋。
　　却不料，刚刚触及那漂亮钱袋，便感到了一阵阵蚀骨灼心的痛。
　　着实忍不住，便扔了钱袋，痛呼出声。
　　“……啊……”
　　这一声，便引来了几个侧目，几个白眼，几个嫌恶和一个回头。
　　那个身量高挑的女子转了身子，用那种无畏又哀伤的眼神盯着他，又听旁人同他道：
　　“是个小毛贼，遭人嫌的东西。”“是姑娘的钱袋吧，让这小东西拿了去。”
　　“不知道这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从何出来，在这城镇中游走了多日。”“姑娘，我替你报个官吧？”
　　不过是些辱骂，他也听惯了……报官？
　　他慌了。
　　他曾被捉进去过一次，只有那么一次，身上便留下了下不去几十道伤痕。
　　不……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不想……
　　“不用，谢谢这位官人。”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那个女子福了个身，轻飘飘的拒绝了这个旁人听起来极好的提议。
　　有门儿？
　　看着她拾回了钱袋，谢了周身之人，三言两语遣散了围观看戏的家伙，又在他逃走之前于他身前蹲下了身。
　　“这身打扮，是个出家之人。”她摸了摸他的小花脸，又摸了摸他光溜溜的头，“出家之人，为何要做这种事？”
　　他不语，一心盘算着如何逃跑。
　　“这双眼睛到生的漂亮，”她伸手拂过他微垂的眼，“小和尚，你从哪里来？”
　　“山上，”他回了几个字，“那边的山上。”
　　本来准备吸引她的注意力，好趁机溜走，却不料女子并未朝他指的方向回头，仍是朝着他柔和的笑。
　　“这样啊，”她看着他的眼睛，“小和尚，你可有去处？”
　　“没有。”
　　“那你可愿同我走？”她冰蓝色的眸子中有满满的笑意，“我啊，正巧也要去那边的山上。”
　　他心中没由来的一暖，又无端的生出些恐惧。
　　跟她走？
　　他们认识么？
　　脑子中闪过无数念头，可不知为何，话到了嘴边，就莫名其妙的变成……
　　“若我同你走，你……”他鬼使神差的对上她的视线，又拼命忍住微微颤抖的声线“……你，可会杀了我？”
　　那女子盯着他，沉默下来。
　　“你会么？”他忍不住高声起来，“你要杀了我么？”
　　心里又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声音，那声音道，你说不会，说不会，我从未见过你，不曾了解你，可你救了我，你的眼中有善意，还有些让我分外熟悉又陌生的东西，所以你说你不会，你说我就跟你走，你说我就相信你。
　　可是她只是看着他，脸上、嘴边和眸中最后一点笑意也消失殆尽。
　　无端的委屈在他心中爆发————可明明，错的是他啊，他偷了钱，他犯了错，他惹了惹不起的仙子般的大人物，到头来，在她面前颜面尽失，却还存留着从前是个无知少年那时所渴望的东西：
　　想要被人保护着，想要被无条件的信任，想要和同龄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想要有个家。
　　明明他们不认识，却一股脑的把所有情绪全抛在她面前。
　　看着眼前已面无表情的漂亮女子的脸，他忍不住落下泪。
　　为什么？
　　他不知道。
　　他耍着小孩子特有的脾气，扭过身子，朝同她相反的方向跑去。
　　可以感觉到那双眼睛正追随着自己的身影，却，没有阻止，没有呵斥。
　　他远远地跑开，却不知那女子保持着一动不定的姿势，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出神。
　　而他没注意到的她腰间的佩剑，正嗡嗡作响，宛若恋人的低语。

　　3.他在“窝”中躲了整整三日。
　　无人来寻他，他和这早些时候存下的雨水，不愿动弹一下。
　　满脑子都是几天前那女子最后的样子，冰蓝色的眸子微微闪着光，没有任何感情的样子让人心慌。
　　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家伙在意的很。
　　渴望着，期待着她会来寻自己，可真到了那时候，又恐惧而警惕的躲在各种杂物之后。
　　阴暗的巷子里，他看着那一袭白衣的女子，以及她身侧泛着光，飘在空中的那柄长剑，忍不住冲她嚷：
　　“你来杀我了，”他难过的哭起来，“你来杀我了么？”
　　她向他走了一步。
　　“曾经有一个人，他也这么问过我，我回答他不回。”她的声音从远处飘过来，“……可我食言了。”
　　他边哭边听着她的话。
　　“我亲手剜了他的眼睛，又将他一箭穿心。”她似乎在回忆什么痛苦的故事，语气渐渐变了调，“他死去的前一刻，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是在我怀里问我，说你怎么骗我呢？”
　　“我回答他，我说你做了错事，若我不杀你，定会有别人要你生不如死，如此，倒不如死在我手上干脆。”
　　“然后他笑了，他不愿也不恨，他死在了我的怀里。”
　　“我只是……我只是想告诉你，那天的问题，”她的话中似乎也染上了一丝哭腔，“若你同我走，我给你一个家，教你仙法，受你仙身，穿你盖世武功，但若有天你做了坏事，我定会毫不留情的抹杀你。如此，你可愿意？”
　　沉默许久。
　　一个脏兮兮的身影从各种杂物中跳出，走到她身边。
　　他抬头看着她，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儿。
　　“我跟你走。”他说。

　　4.“漂亮姐姐，你叫什么？多大啦？”
　　“我已修得仙身，不记年岁。至于姓名，本为流浪之人，便无名无姓。现你既同我走，若不嫌弃，便唤我一声‘姑娘’。你呢？你叫什么，又有多大了？”
　　“我么？下山前人家唤我清乐（Qing Le）和尚，后来他们叫我小贼，认真算来，亦无名姓。至今，已是第九个年头了。”
　　“今年你九岁？”
　　“嗯。”
　　“那，我唤你一声乐铭（Yue Ming），你可介意？”
　　“我随了姑娘，姑娘叫我什么便是什么。从此，清乐和尚死，唯乐铭独存而已。”

　　5.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中原本有个老和尚天天给小和尚讲故事，可后来有一天，老和尚死了，小和尚下山，这庙中便再没了人的踪迹。
　　三年后，一美丽的白衣女子带着一个不愿蓄头发的少年郎到这山上，不知从何处寻了钥匙，开了这庙门，又住到其中，立下了每月三开门的规矩，帮着廖无人烟的深山平添了些许色彩。
　　而所谓每月三开门，便是月月的十日，二十日和尾日，那两个清丽脱俗的家伙相伴下山，买了柴米油盐酱醋茶，放那少年郎肩上，在一起上山去。
　　就此，十载春秋匆匆流逝，那少年郎一天一天的长高，而那女子，似是多年未变。
　　山下的流言应此而起。说，那女子是天上的仙子，算出了自己的姻缘，便下到凡间到他身边伴他成长。
　　说，那女子其实为妖，恋上了救过自己一命的少年郎，此番便来寻他报恩。
　　说，那女子其实百年前便得道成仙的仙人，曾亲手斩杀过危害苍生的魔物，被天下名门仙家所爱戴，又烦于繁琐的礼节，便干脆带着徒弟隐居于此。
　　说，那女子才是真正危害苍生的魔道中人，百年前被伟大的仙人所打败，侥幸活下来后又藏匿于人间，修了个弟子，实则是想用这种方式，把不应流传于世间的魔道一派留下传承人。
　　真相为何？
　　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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