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有木兮木有滋

　　云乡说，满朝文武都在议论，今天早朝女皇和谢相吵架了的事情。
　　三年前就在朝廷的老臣们，纷纷回忆起了那些女皇和谢相在朝堂上针锋相对的日子。他们说实在太像了，就连结果都一模一样，谢相坚持不肯让步，最后女皇不得不认输。
　　更糟糕的是，现在还多了个常相，坚决支持谢相的观点，一起攻击女皇。

　　女皇与谢相大婚三年，虽然表面和睦恩爱，却总让人无端觉得暗流汹涌，今早这场争吵，莫不是矛盾终于压不住了？抑或，这场婚事，本就是他们互相算计、伺机而动的幌子？
　　会不会出什么大事？

　　“出什么大事，大惊小怪，没见过夫妻吵架吗？”
　　我愤怒地把手里的书摔在了地上。

　　云乡缩着脖子向后退了两步，我便听身后传来谢庭柯的轻笑，“云乡胆子本来就小，你还天天吓唬她。”
　　我自己低头去捡书，“我又不是生她的气。”

　　云乡先我一步，低头把书捡起来，委屈巴巴地对谢庭柯道:“陛下生的是您的气。”
　　“我？”谢庭柯挑眉，“今早的事她已经知道错了。陛下是讲理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发火的。”

　　我听出他的嘲讽之意，正转头怒瞪，就听背后云乡道:“陛下气的是您让她读的这本书太难了。”
　　臭丫头净说大实话，我怒吼一声:“云！乡！”
　　云乡叮呤咣啷地逃出去了。

　　“谁说她胆小了？这死丫头蔫坏！”
　　我刚说完，门又开了，云乡探进个头来，道:“陛下，有一句话奴婢还忘了说。那些大人们都说，您和谢相大婚三年不曾生育，不是因为成婚本就是逢场作戏，就是因为……嗯……身体有什么问题……”
　　我气到头脑发昏，“那些人每天人模人样的，怎么嘴里就不说人话呢？”

　　“陛下息怒。”谢庭柯放下了他作画的笔，走过来抽去我手里的书，“背两页书，消消气。”
　　我垮了脸，道:“背不出来。”
　　他悠悠然点头，从哪儿拽出把戒尺来，“每背错三句，打一手板。”

　　这三年间，我被谢庭柯逼着背了好多本治国策论，每一本都异常晦涩高深，让我头痛不已。
　　我深深怀疑，自己不是找了位相公，而是找了位老师。

　　我忙揣起手，啧啧叹道:“你真是越来越像师父了。”
　　他笑吟吟地拿戒尺一下一下敲着自己手心，“师父学贯古今，我终此一生也难及万一。唯有打手板这项技术，还能学个七八分。”

　　“那好吧，你等我算算账啊。”
　　“算账？”
　　我掰着指头道:“今天你让我背的是第三十二卷，一共五十八句话，三句话一下，就是十九下；剩余那一句，算我让着你，也算成一下。来，二十下，你直接打吧，反正我不背了。”
　　说完我把手伸到他眼前。

　　我当然知道他只是逗我。小时候在书院，我大概是被师父打手板次数最多的人了，这还是在谢庭柯百般劝阻之下的。师父最喜欢他，他又能言善辩，所以他的话在师父那里常常是管用的，除非我错得太离谱……这么看，我的确经常错得离谱。若谢庭柯不是从那时起就惯着我，也许我现在也没这么笨？
　　没有办法，把我惯坏了的后果，如今他只能自己担着。

　　我正遐想，忽听他道:“成交。”说罢他左手揪住我的手，向上摊开手掌，右手就举起戒尺落了下来……
　　“喂！”
　　我吓得猛一缩手，他却握得死紧，我下意识地闭眼……
　　却只是觉得手心微微一凉。

　　我睁开眼，见他把戒尺搁在了我的手上，笑吟吟地叹道:“真是孺子不可教也，干脆你打我得了。”
　　“我才不打人，我只咬人！”
　　我把戒尺往地上一丢，“嗷呜”一声扑了过去。

　　至夜，大雪初霁，罗帐香暖。我缩在他的怀里，看透过轻纱的月光。
　　背后他的呼吸均匀而缓慢，我本以为他睡着了，却忽听他轻声问我:“想什么呢？”
　　我犹豫了片刻，道:“谢庭柯……你想要个孩子吗？”

　　我至今仍记得，三年前的那天，我经过漫长的思想斗争，终是向他坦白了，自己第一次之后偷偷从太医院拿了药的事。
　　话刚出口，他便皱起了眉，我以为他生气了，谁知他却道:“不要乱吃药，伤身子。”
　　我一怔，见他沉吟着道:“如果你不愿意生孩子，明日我修书问问药仙，有没有不伤身子的药；或者，有没有我喝的。”

　　他的反应令我大感意外，在我的印象里，没有哪个男人不在意子嗣的，而且我知道他很喜欢小孩；更何况，我是瞒着他喝的药。他真的不生气？
　　我怕他误会，仍继续解释道:“我就是害怕……怕疼……不敢……我可以不生吗？”
　　“不敢就不生。”他笑起来，似乎在嘲笑我小题大做，“反正是你生，不是我生，不用问我。”

　　于是三年过去了，苏微和大师姐的孩子都快出生了，我们两个依旧活在只有彼此的世界。
　　三年里，谢庭柯从没有再提起此事，倒是我，看着别人家的孩子，越来越觉得眼馋得很。
　　所以我又问了他这个问题。我觉得，我想要的答案是“想”，因为我需要一个理由，来让自己鼓起勇气克服恐惧，实现那个我梦想许久却又不敢接近的愿望。
　　他可以成为那个理由。

　　然而，他轻轻笑了笑，仍是道:“我不是早说过，生孩子的是你，不是我，所以你来定。”
　　我恼怒地翻过身，瞪他道:“我不就是定不了才问你的嘛？”

　　“定不了？”一点月光映入他的眼睛，“你不是害怕吗？”
　　“害怕才问你的。”我道，“你要是想要，我就不怕了。”

　　他不说话了，带着点意味深长的笑意，看着我。
　　“看什么看？”我微恼，“你又看透我什么了？”

　　他笑道:“你想要孩子了，又害怕，所以想把恐惧转嫁给我，对不对？”
　　似乎也没什么错……我尴尬道:“什么叫转嫁嘛，这么难听……我就是想让你帮我下个决心。”
　　他笑而不语，额头抵上我的额头，低声笑道:“那好吧。我当然想要。陛下愿意恩赐的一切，微臣都求之不得。”

　　都老夫老妻了，我还是被他的情话说得耳根滚烫，咽了口口水，小声道：“那，就生一个？”
　　他笑出声，“好，就一个。”
　　于是我回忆了一番近期的要事，没想出什么来，便问道：“那你说，什么时候合适？”

　　“陛下，微臣以为，捡日不如撞日。”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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