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有木兮木有滋

　　最后四字语气郑重，可我却没有如想象的一般松一口气，只是觉得心头百味杂陈。
　　不等我细细辨别心中感受，他便继续道:“但是，我身后的势力太过复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和心思，并非我能控制的。稍有不慎，必遭反噬。请你给我时间，慢慢处理。”
　　我又何尝不懂。我不是不想给他时间，我只是害怕。
　　我点了点头，想笑一笑，却还是觉得心情沉重，笑不出来。

　　“好啦。”他伸手蹭了蹭我的眼皮，“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苏御史那边可能还要一段时间，不如你先在这里睡一下，有消息了我叫你。”
　　我应下，站起身来，又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他随我站起，正要转身，闻言一怔，随即微笑问道:“什么？”

　　“那个冠州红丝枣，补气养血真的有奇效？”
　　他挑了挑眉，笑起来，“对了，刚才我该向他要过来，物归原主的。”

　　我撇撇嘴，别开头，“送进宫的五斤还没动过，我明天派人给你送去。”
　　一丝惊诧掠过他的眼眸，随即化作温软的笑意。他俯下身来，在我唇上轻轻一啄，低声道:“什么红丝绿丝枣，有你这句话，我什么病都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庭柯将我叫醒，其时苏微也在，他告诉我，今天抓的这些人中，竟有一人招供了，提供了七个人的名字。
　　为了防备那人胡说八道，苏微提议先将这些人以议事为名叫进宫来，看看动向再说。
　　御史台的事安排妥当后，我们动身回宫。我和苏微乘坐御史台的马车，谢庭柯则因为栖云楼之事，也顺理成章地跟了进去。

　　昭明殿中，昨夜接到了布防命令的人轮番前来复命，我们又将不妥帖的略作调整。
　　然后，我将又有五名栖云楼人落网的事公之于众，并任命了继任的官员。

　　继任者中并无谢党，谢党的心情可想而知。
　　但其实，这五人中，有四人都是谢庭柯推荐的。他的人选我也认可，所以尽管心里不安，却还是决定听从他的建议。

　　事情处理完毕后，便是等。先等刚刚传唤的那七人，按理，他们半个时辰内便都能进宫。
　　然而，半个多时辰过去了，没有动静。
　　谢庭柯和苏微都是一宿没睡，方才我劝他们睡一会儿，谁也不去，被我强行赶去了，半个时辰一到，就又不约而同地都回来了。
　　苏微道:“看来那人没有说谎，这七人很可能要逃。”

　　之前我早已吩咐了前去传召的人，如有异动便立刻捉拿，想必他们逃掉的可能性不大。
　　真正的大事其实在后面。一夜之内，十二人接连被揪出，李薇言再镇定，也不可能不行动了。

　　果不其然，又过了半个时辰，派出的人接连回报，那七人中，有六人成功捉拿，仅有一人脱逃。
　　又过了半个时辰，布防崇文院的人来报，一名学士试图点燃古籍，被成功拦下并逮捕。
　　闻言，谢庭柯神色凝重，冷声道:“看样子，李薇言真的打算全员撤离了。倒真如我所料，她还想在撤退前再惹出点乱子来。烧书，呵，卑鄙。”

　　接下来便如同风浪迭起，各处纷纷报来官员失踪或逃离的消息。有的抓住了，有的在抓，有的无声无息地失踪了，各种情况，纷至沓来。
　　同时，也有个别地方抓住了意图纵火或偷盗重要文书的人，抑或是发现了未及点燃的油。幸好，防范得好，都没有弄出大事来。

　　然而，当回报消息的人所剩无几，我以为人都冒出来得差不多了，正要开始头疼如何填补空出的职位时，方愚突然冲了进来。
　　“陛下不好了，尚华宫走水了！”

　　父皇！
　　我和谢庭柯、苏微考虑到了所有李薇言可能会搞破坏的地方，却根本没有想到父皇那里！
　　父皇自退位后，不喜欢宫人伺候，就只要了一名内侍随身，两名侍卫守门，几乎所有生活上的事情都亲力亲为。跟着他的那三人，都是他信得过的，难道其中也有栖云楼人不成？如若没有，那栖云楼为何要冒险混到那里去放火呢？

　　诸般念头一闪而过不及细想，我提起衣摆，跌跌撞撞地往昭明殿外跑，边跑边问:“父皇怎样？”
　　方愚跟着我跑，有些慌张地道:“尚华宫人少，发现得晚，火烧得很大了，刚才还没灭掉，派人闯进火场找过三次了，没有找到太上皇……陛下您别急，还在找，一定可以找到！”
　　大脑一片空白，仅余嗡嗡之声，泪水不受控制地往外飞。我忍不住在心里大骂自己，落了哪里不行，居然落了父皇！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尚华宫的，其时大火已经扑灭，烟雾漫天，侍卫请我不要进去，我不听，接了湿帕子捂住口鼻，来到了院子里。
　　那名内侍和两名侍卫已经被捉拿，按在一角，方愚说他们都说自己没有放火，也都说不知道父皇所在。
　　顾云灼也在，眉头紧锁地看了我一眼，便将目光转向了正殿，并没有过来跟我说话。

　　正殿已经烧得不成样子，禁卫们在一地狼藉中仔细搜寻，这场景太过可怕，我腿一软，险些摔倒，被紧跟上来的苏微一把扶住。
　　谢庭柯不方便照顾我，只来到我另一侧，低声道:“振作点，一定不会有事的。”说罢他便走到一旁，向救火的禁卫询问情况。
　　这样的安慰并没有什么作用，我扶着苏微的胳膊却仍觉得站不住，便一点点地矮了身子，也顾不得形象了，蹲在地上咬牙痛哭。

　　就在这时。
　　伴随着一声类似铁板落地的异响，一个声音从我背后蓦然响起:“来这么多人干什么？诶，着火了？”
　　我腾地站起来，猛一回头，便见父皇穿着一身不太合体的侍卫服饰，拄着个铁锨，挂着一身泥土站在院落门口。

　　劫后余生一般的喜悦冲上脑袋，我破涕为笑，冲过去抱住父皇的腰嚎啕大哭。
　　父皇像哄小孩子一样小声哄我:“哦哦哦，不哭了不哭了，对不起啊吓到你了……快别哭了，一国之君呢，不像话……我就是偷偷去外面葬个花，没想到因此逃过一劫，你说你父皇是不是真有神明保佑？哈哈哈！”
　　我分开他，抹着眼泪，微恼道:“什么神明庇佑，明明是傻人有傻福！”

　　他哈哈大笑，手指蹭了蹭我脸上的泪，问道:“这里怎么会着火？我记得我昨晚就灭了所有蜡烛。”
　　我把栖云楼的事讲给他，并要求近些天在尚华宫加强防卫，他答应了，然后让把他的内侍和禁卫都放开，说不会是他们。

　　“我这儿好久没这么热闹了，这回可是惊动了不少人。”他说道，然后将目光放向院中，边拖着铁锨往里走，边笑着一一点名，“云灼，苏微，方愚，云乡，小木子……”
　　他故意而又无比自然地略过了谢庭柯，我并不意外。

　　他在院中站定转身，众人纷纷上前见礼，包括谢庭柯在内。父皇笑着喊平身，道:“没什么事就都回去吧。”
　　想着父皇多少还是受了惊吓，我打算留下来安抚他几句，便让他们先回去，自己走去了父皇身边。
　　谁料，他们刚转身，还没迈出两步，父皇就又补充道:“谢庭柯留下。”

　　原本走在最前面的谢庭柯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惊讶又迷茫地看向父皇，然后又看向我。
　　我也惊讶又迷茫地看向父皇，只见他仍在含笑目送顾云灼等人，完全无视我和谢庭柯的目光。
　　我心里咯噔一声，直觉没好事。
　　接收到我不祥的眼神，谢庭柯敛了惊讶和迷茫的神色，低头道了声“是”，便立在原地没有动。

　　众人一一退干净了，父皇甚至遣退了收拾废墟的禁卫。
　　院门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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