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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6
第二堂格物课在两天后。
监生们三五成群地来到了机枢阁大讲堂，走得小心翼翼的，护着手里的箱子，不用说箱子里装的定是上回李初白布置的功课——用废墟中的材料做成的机械兔子。由于功课甚难，今日来的监生不及第一堂课的一半，稀稀落落分布在讲堂的阶梯座椅上。
李初白并不是一个好先生。他教不来智力平平的学生，比如在第一节课，他只将问题讲了一半，甚至还故意给出了一张错误的图纸。有的人不懂得变通，一味按着他的图纸做，最终也拼不出一个兔子。他希望监生主动思考，而不是循规蹈矩地按照他给的方式去做。他从小就被灌输着“一个标准的解法才是最大的错误”，因而他贯彻的就是往死里开动脑筋的那套疯狂的创造法则。
他拿自己所受的那套教育方式来套大多数人，显然就不适合了。所以，当他公布真相——两天前给出的“标准答案”是错误的，那一刻，因为太多次实验失败而被彻底消磨了耐心的监生愤然离场，以表达对这样作弄人的夫子的抗议！
讲堂又空了一半，剩下的约莫只有不到三十人。李初白未免有些挫败，他用豪车、巨轮引诱帝国的年轻人来研究这门学问，最后却因为小小一只兔子劝退了这么多人。好在他十分擅长自我安慰，很快就将极高的劝退率归功于——“这么快就筛选了一波弟子，小爷真是个天才”。于是，他结合着上一回的功课，讲解机械术的基础原理。
他口才极好，深入浅出，监生们大都听得投入。可李初白总觉得自己被一道目光死盯着似的，察觉到身侧的视线，他下意识朝哥舒焕的方向望去，果不其然发现哥舒焕根本没有看他的在墙上画的图稿，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本人。
被盯的李初白反倒先不自在了，可不待他慌忙假装没看见，哥舒焕的左眼就对着他轻轻一眨。这轻浮中带些挑逗的动作由哥舒焕这张脸做出来更是让人心惊肉跳，那极清正的骨相配上极艳的皮相，是烽火戏诸侯的绝色。李初白明知自己不该分心，可心尖尖上就像被一条小蛇咬了一下似的。
“刚才讲到汽转球的原理……水沸腾后蒸发成为蒸汽从球体两侧的喷嘴涌出……水带动空心球高速旋转。”他的舌头开始打结，烂熟于心的原理讲出来竟有些磕绊。
哥舒焕还在盯他，哥舒焕笑了一下……
哐当！
李初白重重将戒尺砸在桌上，手背上顿时通红一片。他被自己打了一戒尺，也不觉得疼，自己在心里骂：色字头上一把刀，觊觎弟子是人渣！很快，他清了清嗓子，正了正身形。在这套周正得不能再周正的白蓝相间的国子监制服的约束下，他总算没了平日里纨绔子弟的散漫，衬得整个人芝兰玉树，看着倒也像个正经先生。“现在，我来验收上次的功课。依次到台前来展示成果吧。”
监生大多三五人成组，一齐展示他们做的机械兔子。李初白眼光毒辣，只需拨开外壳，就能发觉有谁作弊了。由于废墟中能找到的零部件大多有氧化的痕迹，那些看起来光洁如新的齿轮和链条，则必然是监生偷摸着从外面买回来的。
既然违反了李初白定下的规矩，作弊者不得不被赶出教室。他虽性子跳脱，但严格起来也是说一不二，也不管监生出身高门显赫，赶人时照样半分情面不留。
最后，几乎所有人都已然展示了他们所做的兔子，只剩下一人成组的哥舒焕迟迟没有上台。
李初白指了指他，“到你了。还不快上来！”
哥舒焕乖巧地走下楼梯，来到讲堂的中心。
“还真带了一只白兔过来！”有人发现他怀中抱着一团软绵绵、白乎乎的小东西，不由感叹。“真像啊！和他做的比起来，方才所有人都被比下去了！”
哥舒焕放下怀中的兔子，任由兔子欢快地蹦到李初白跟前。
一瞬间，面上布满阴云，李初白蹲下身子，抱起那只兔子，眼角浮出青筋，他咬牙切齿地喊了那个名字——
“哥舒焕！”
这分明……这分明不是一只活的兔子，而是被人剖去了内里换上机芯和齿轮的机械兽！
“兔子是从伙房里捡的，身体里的零件全部都是从船上找的……”
“你当真劣性难改！”李初白喝道，他很少会这般生气，就连旁观的监生都觉得他的反应过于大了。
哥舒焕嘴唇轻启，“我……”
李初白并不想听他解释，只要想到哥舒焕曾经的万灵军，他就怒不可遏——哥舒焕，你明明都已经忘记了以前的事，为何还残留着这样的本能！？
“机械术不是用来改造生灵的！我还当你改过自新，却不曾想你再入邪道。”
哥舒焕直直望向他，“善、恶既然都是人创造出来的，那本就不该用来规范自然之物。这是格物课，不是道德课。”
“好，你是想用圣贤所说‘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来堵我吗？”李初白看到那只蹦跳的兔子，便彷如看到了哥舒焕剖其皮肉、满手血污的样子——“你可以为了那所谓格物之理杀一只兔子，是不是也可以为此杀人，把活人改造成任你操纵的机械？”
他终归不可能彻底改变吧……硬是要将一头狼驯化成狗，对双方都不是什么好的结果。
身为机械师，李初白最见不得哥舒焕将他的天才用在邪道上。正是因为他以为哥舒焕变了，对他报以极大的期待，甚至心里面很在乎他，所以当他看到哥舒焕又走上老路的时候，就更生气、更失望。
“你还觉得自己没错？”
哥舒焕沉默不语。
“那你还上我的课做什么？”李初白的眼神冷了下来。“改造生灵，扭曲自然，你是行家，我教不了你。”
“哥哥……”
临怀哥哥又对他失望了……临怀哥哥可以冲他发脾气，打他骂他，与他虚与委蛇也好，对他咬牙切齿也罢，唯独不可以忽视他、不管他！
“散会！半柱香后继续！”李初白气血上涌，步伐略微踉跄了一下，拂袖而去。
李初白回到供学宫先生休息的地方，整个人扑向软塌，将自己的头埋进鹅毛枕里，长长吁了一口气。
今天发生的事，让他又看到了原来的小狼王，他不由联想起另一桩事，那些太子派去陷害哥舒焕的人，生前都遭受了可怕的折磨……难道真的是他吗？
那个暴戾的、残忍的哥舒焕已经回来了吗？
李初白就这样趴着，忽然感到身上被什么重物压着了，像是压了一座泰山，他使尽力气都纹丝未动。他的脸被压在枕头里，有些喘不过气来，挣扎着用手想将身子撑起，却被抓住了手腕。
“唔……唔、唔！”
哥舒焕看到了李初白那只被戒尺不小心打红了的手背，便抓着那只手，放到唇边，虔诚地吻了吻。“……哥哥。”
哥舒焕又发什么疯！
热气就从上头贴着他的耳廓传来，每一次呼吸都被他敏感的耳背捕捉到。李初白不适地扭了扭身子，好不容易透了一口气，忙道：“哥舒焕……你先松开。”
这还是在课间，一会儿还有学生等待他去上课。房间的门甚至没有合上，门外隐约传来忙碌的脚步声。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任哥舒焕在这种场合任性！
哥舒焕哪里肯听他的话，一门心思往他红肿的手背上吹气。
李初白力不如人，被他磨得没办法，只得说，“有什么不满我们慢慢说，你至少先把门带上吧。”
于是，门就被插上了栓。
方才被压着，李初白的身子都被压麻了，勉勉强强站起来后，双腿还是软的。他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把门关上，这样反倒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哥哥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哥舒焕像是怕他逃一样，他刚站起来，就又一次从背后将他正面圈进怀中，半是撒娇地问。说完后舔了舔那白皙的脖颈，可眼神却甚是冰冷，大约是得不到想要的回答，真的会一口咬下去。
“……”哥舒焕从前好歹也是一代枭雄，怎么像只被主人罚了后，卖娇讨饶的狗子一样用温温软软的舌头舔人！？
“这不是小爷生不生气的问题。”李初白叹道。“喂，老实告诉我，那天你是不是在那些乞丐身上施以酷刑？”
“是。”他坦然承认。“既是哥哥教导我不能随意杀人，那我就留下那几条命。但他们必须要受到惩罚——让他们后悔活着。”
李初白目光一滞，开始发了狠得挣扎，用拳头敲打着他的背。“哥舒焕！小爷还想着相信你不会做出这种事！本以为……你不会再像以前那样！”
哥舒焕双臂如铁枷，牢牢锁住了李初白，修长的手指顺着他的脖子，一寸寸地从上到下滑了下去，然后将脸颊埋在他的颈窝里，轻轻哼了一声，“哥哥知不知道，那些人想对我做什么？只要我做出让哥哥想起原来的我的事，哥哥就不要我了吗？”
“我……”李初白微微一颤，竟是千头万绪不知如何开口。诚然，那些地痞乞丐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他见到后自然心中不适，不由会联想到哥舒焕曾经的身份、以及他是否本性难移、暴虐难改。但许是因为哥舒焕一贯强势，李初白在看到那些伤残罪犯时竟忽略了哥舒焕才是最开始的受害之人。
哥舒焕语调清冷，与他此刻极不正经的动作对比鲜明。“你又知不知，当时在学宫有人暗中给我下了药，那药性如若真的奏效，会发生什么？”
手指划过李初白的背，动作虽不重，但由于李初白极为紧张，感受到的仿若要将他整个人从中间一分为二，抽筋拔骨。紧接着，那只手就滑到了他的尾椎处，深入了两股间的那道浅沟，然后轻轻地动了动。由于动作缓慢轻柔，李初白一时也没意识到哥舒焕在做什么，彻底愣住，仿佛浑身上下的感知尽数集中到那只手上。这种陌生的感觉令李初白本能地惊惶，他想要离那只手远一点，可由于人被哥舒焕搂在怀里，他越是往前，越是往哥舒焕的怀里钻。
“等等，哥舒……”在那只手的下一个动作来临之际，李初白忍不住低声哼出来，随即他立刻抿紧嘴唇，再不能让自己发出这种丢人的声音。
哥舒焕的动作突然变得粗暴，甚至带着蹂.躏的压迫，先是用指节在椎骨处重重一顶，然后大掌狠狠地在那个位置揉了一下。其中惩罚的意味令李初白本能得想要退却，陌生而恐怖。
李初白怕疼，敏感之处被人用力揉捏，吃痛后就跟没了骨头似的，整个人都软下来，趴在哥舒焕的臂弯里，却死命咬着牙道，骂道：“那里不能碰！”
那双碧眸眯了眯，浮现出淡淡的幽光，哥舒焕心中戾气顿生，嘴角讽刺地勾起，语气却迎合着李初白印象中那个失忆后的人畜无害的少年。
“原来，哥哥被别人碰一下是这种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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