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家族往事
陈木原下楼时,亲戚们已经走了一大半,只有几个年轻的小伙子留在麻将桌上继续厮杀,脚边滚着一堆啤酒瓶,一副不通宵不罢休的架势。桌上的生日蛋糕也成了一坨花花绿绿的陶泥,揉碎的白奶油花上凝着桃红的蜡油。摩托车和小轿车的轰鸣声在门外接二连三地响起,在深深的夜色中远去。
黄雨舟在他怀里不适地扭动了几下,陈木原轻轻地抚摸了他几下,他更是浑身不自在,直接僵得像块木头,倒还真的不乱动了。
陈木原在一地果皮瓜壳里艰难地绕进客厅,老妈边扫地边喊他帮老爸收拾桌子,她抬头看见他怀里的小黄鼠狼,愣了一下叫道:“喔唷,原原你咋抱着个黄大仙?”
婆婆和二舅二舅母刚好送了人进来,听老妈一喊,大家全都围了上来。
陈木原解释一通后,婆婆怜爱地看着黄雨舟:“哎呦,小东西造孽哟,明早去找兽医给看看吧。”
老爸把他抓起来,狠狠摸了他几把,力道大得仿佛要把他的皮给秃噜下来:“别说,这小黄鼠狼还挺好看的,性子也好,不怕人。”
老妈和二舅母一听,也过来对着他又揉又捏。黄雨舟挣扎着“吱吱”乱叫,有苦难言,在心里骂了无数遍娘。二舅背着手看着他,半天才出声:“那要不就留下来,先养段时间?”
老爸又有些犹豫:“不是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吗?这小东西会不会偷吃家里的鸡?”
呸!真是偏见,我们黄鼠狼喜欢吃的是鼠类好吧,给你们的农业除了多少害?黄雨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陈木原连忙把他抱回来,替他辩护:“不会的,我看网上说,黄鼠狼只会在没有其他食物饿极了的时候才会偷鸡。”
婆婆笑着点了点黄雨舟的脑袋:“嗯,而且它是不会偷我们家的东西的,它家老祖管着它呢。”
众人一脸了然,老爸也一拍脑袋,一副想起了什么事的样子,只有陈木原一头雾水地问道:“嗯?什么老祖?”
猛然间,他想起了婆婆昨晚说的话。
“我们祖上就封了只黄大仙做人呢……”
“哎呦,你在乡下面的时候太小了,给你讲过估计也忘了,后来大了回城里,更是没人跟你讲喽。”婆婆摆摆手坐下,开始娓娓道来。
那是发生在好多年以前的事了,久远到公公的爸爸,也就是陈木原的太公尚是个年轻小伙子的时候。太公有一天上山砍柴,在路边发现了一只被蛇咬伤,昏迷不醒的黄鼠狼。太公心善,不但摘了草药给黄鼠狼治伤,还把它抱回家,养到伤好才放了生。据说那黄鼠狼临走时还对着太公作了三个揖,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后来,太公家隔三差五就会出现草药野果,有时候还会有野味,村里的人都说是黄大仙来报恩了,直到半年后,才慢慢没有东西再送过来。其间太公还蹲守了好几次,但都没有再见到那只小黄鼠狼。
过了好几年,太公已经娶了太婆,生了公公。有一天,太公赶集回来时,在山路中央又碰见了那只黄鼠狼。那只黄鼠狼竟然戴着草帽,还开口说了人话,问太公自己像不像人。太公知道是黄鼠狼来讨封了,就满足了它的心愿。那黄鼠狼又作了三个揖,感谢太公的救命之恩和封正之恩,许诺将会做太公家族的保家仙,一直保佑太公一家后,便消失了。
随着外婆的讲述,陈木原依稀想起来,自己小时候似乎是听过这个故事。
但是,这故事的情节怎么那么似曾相识呢?他狐疑地看向怀中的黄雨舟,黄雨舟心里一咯噔,立刻瞪大双眼,装出一副天真无知的样子。
其实那是老祖喝醉后去柳家的地盘上寻隙滋事,结果被教训一通后醉倒在了路边……而且老祖每次喝了酒以后,就要拉着他讲这个故事,搞得他自己的求封也有意无意地仿照着老祖当年的经历,黄雨舟腹诽道。
“现在我们家还供着黄大仙的位呢。”婆婆盯着神龛,突然抿着嘴笑了,“哎呦,我还记得,我嫁进来的头天晚上,梦见了一个穿黄布衫的小老头,祝我和你们爸爸夫妻同心、多子多福呢。后来你们奶奶和我说,那是黄大仙来贺新婚了。”
陈木原走过去一看,神龛的角落里还真的立着一块刻着“黄大仙”的红色木牌,木牌前还供着一些水果和糖。
他正准备仔细看一下木牌,二舅、二舅母、老妈纷纷说起梦见过那个小老头的事,听得他一愣一愣的。老爸开玩笑道:“这大仙咋没带领我们家升官发财,实现全面小康呢?”
婆婆拍着沙发说道:“嘿,富贵有命,成事在人,哪是大仙能管得了的。一家人平平安安,团团圆圆才是最重要。你看咱们家这么多年,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没有大灾大难,就是这大仙一直在关照我们啊。”
她慈爱地看向黄雨舟,一锤定音:“现在他的子弟落难了,我们当然要好好照顾着,就把这小东西留下来吧。”
大家又聊了一会儿天,就各自回房歇息了。本来老爸想把黄雨舟抱到自己的房间,但黄雨舟誓死不从,一个劲地往陈木原怀里钻,只好气哼哼地作罢。
回到房间后,陈木原剥了根火腿肠给黄雨舟,黄雨舟折腾了一晚上也饿得要命,在坚决拒绝了其他人给的剩菜剩饭剩蛋糕后,抱着火腿肠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陈木原坐在床上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他现在就像一个可怜的糊涂法官,神经一会儿被拉紧一会儿被放松,只会呆呆地看着脑中的双方激烈交锋。一边是他熟悉的,偏爱的唯物主义世界,一边是光怪陆离,却隐藏在他的文化血液里的神鬼世界。两方就这两天的一系列事情提出完全相反的意见,一下下把他拉向这边,又一下下把他拉向那边,却谁也扳不倒谁。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自己现在都可以联系《走近科学》栏目组了吧?想到这里,他突然乐了。
他叹了口气,轻轻地说道:“你不会真的是来找我求封的吧?”
废话,你要是能早一点意识到,老子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好吧。黄雨舟当然回答不了他,在心里冷哼一声,继续闷着头啃火腿肠。
陈木原也不期望真能得到什么回答,他摇摇头抛开想不清楚的事,抱起黄雨舟,放进二舅母刚才拿给他的鞋盒。
“今晚你就睡这吧。”
黄雨舟差点被刚咽下的火腿肠噎死,他猛咳了好一阵,毫不犹豫地爬出鞋盒。
开什么玩笑,你好歹也给张床什么的吧,怎么可以让我睡在这个又小又脏的旧盒子里?他嫌弃地别过脸去,丝毫没有要伪装成一只普通黄鼠狼的自觉。
陈木原又试了几次,先后往鞋盒里加了废报纸、卫生纸和旧衣服,黄雨舟仍然不肯进去,拖着条腿满房间乱跑(作戏也要作全套)。陈木原抱着盒子到处追,好不容易抓住了,他又用力挣脱,直接跳到了床上,窝在床的一边死活不肯动了。
还好床很大,就是睡两个人都绰绰有余,陈木原气喘吁吁,只好认命地躺到床的另一边。
小黄鼠狼翻了个身,很快就安静下来一动不动了。他哭笑不得,又看了会儿手机,才关灯睡觉。
他在快睡着的时候,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怎么总感觉自己养了个大爷?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