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全要和我学做人

　　十分钟后。

　　陈木原挺直了腰板，有点紧张地坐在柳夏家客厅的沙发上，小黄鼠狼有气无力地趴在他的大腿上，哼哼唧唧的。他小心地顺着小黄鼠狼的毛，一边忍不住观察着屋里的设施。
　　这里看起来还是像人类住的地方，液晶大电视、针织沙发、白炽灯等等应有尽有，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叮铃咣啷的声音，还有煤气灶和滚水的轰鸣，让他一瞬间有些恍惚。

　　过了几分钟，白衣少女端着一碗白花花的羹汤走了出来，“砰”的一声放在黄雨舟面前。
　　羹汤咕噜噜地散发着一种青草混合着臭袜子、冻猪油的怪异气味，黄雨舟努力抬起头闻了一下，瞬间觉得头疼欲裂。
　　他捏着鼻子问道：“我记得不是要磨成粉末温水送服么？”
　　那只大白兔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说道：“我那不是担心量少，想着磨成粉促进吸收嘛。现在都有一整条蛇蜕了，我就顺便把他和软筋散的解药煮一起了。”

　　“我的妈，你们把一整条都给我煮了？”黄雨舟感觉自己的头疼得更厉害了，“这我怎么喝得下去？能给我加点糖吗？”
　　阿香叉着腰，柳眉一横道：“老娘捏着鼻子给你煮出来的，不喝拉倒，挑三拣四的。”
　　白时劝道：“良药苦口啊，蛇皮这东西不过是有点难闻罢了……呕！”
　　黄雨舟怒道：“靠连你自己都不信吧，你个庸医！”

　　虽然在陈木原眼中，黄雨舟只是在那里咔咔叫，但结合一下其他妖怪的话，还有那碗宛如崂山白花蛇草水的液体，他大概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呃……”陈木原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说道，“要不你们给他弄块沙琪玛什么的来吧？小黄，药还是要吃的，你捏着鼻子，一下就喝完了。”

　　黄雨舟埋着头摇了几下尾巴，不情不愿地伸出手：“算了，拿来吧。”
　　阿香一脸惊异地把羹汤递了过去，黄雨舟皱着脸，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了羹汤，眉头紧锁了一会儿，然后头一垂白眼一翻，仿佛连灵魂都被侵蚀一般，看上去更加虚弱了。

　　“等一下，那柳夏要怎么办啊？”太太乐驮着一条大白蛇，艰难地走进来喊道，“你们就这么把他扔给我了？”
　　柳夏晕倒后，谁都拖不动他。太太乐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他维持不了人形变回了真身。陈木原看见那一大条白蛇，浑身汗毛倒立，赶紧往沙发里面挪。

　　白时道：“没事，蛇家嘛，那些药过一会儿他就能自己代谢掉了。”
　　“不然呢？”阿香取笑道，“药是你下的，你是他家的，你不管谁管？”
　　“说，说什么呢？”太太乐的脸有些发红，赶紧把柳夏放到了沙发上。
　　黄雨舟睁开眼不悦道：“什么他家的呀？气死了，本来还想继续问他的，这下只能等他醒来再说了。”

　　陈木原又被吓了一跳，小黄竟然开口说人话了？
　　阿香喜道：“哎呀，看来你的禁言令解除了。”
　　黄雨舟点点头，从陈木原腿上跳下来，在客厅里步伐矫健地转了一圈，看起来完全恢复了。
　　“那碗蛇皮羹真的有够难喝的，”他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地说道：“啊，不过好久没说人话了，现在真是浑身舒畅。”

　　黄雨舟看了一眼还在发呆的陈木原，跃上茶几，故作严肃地轻咳一声。
　　他恭恭敬敬地朝陈木原作了个揖，然后又伸出手，简直像说外交辞令一样，正式地说道：“有缘人你好，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是大柳乡北山黄氏第二十六代黄雨舟，您若愿意，也可以继续称呼在下小黄。这段时间承蒙您的照顾，在下感激不尽。”
　　陈木原有些恍惚地伸出手，和那只毛茸茸的小爪子握了一下。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那只一直被他认为，或者说想要认为是普通黄鼠狼的小黄，竟然真的站在他的面前，像人一样说话了。
　　“哦，好，不用谢，你好，小黄，”他脑子有些晕乎乎的，没话找话道：“那个，不用叫我‘您’。对了，你伤好了？”
　　黄雨舟一时间沉默了，他瞄了一眼正在憋笑的其他三妖，干笑道：“好了，已经好了，多谢您……你的照顾。”

　　陈木原点了点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了好了，自我介绍完了，我们赶紧进入下一个环节，”黄雨舟兴奋地拍了拍手，深吸一口气，极其突然问道，“你觉得我看起来像人吗？”
　　说完，他就一脸期待地盯着陈木原，等着他开口。但陈木原只是一脸茫然地回看他，像块木头一样一声不吭。

　　仿佛过去了半个世纪，黄雨舟感觉脸都快笑酸了，陈木原才如梦初醒般问道：“啊，原来这就是求封吗？我该回答什么？”
　　黄雨舟有些泄气：“是啊，你说‘像’就行了，快一点快一点。”
　　“哦……”陈木原了然地点点头。
　　黄雨舟重新期待起来，陈木原却说：“那个，如果你不急的话，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啊？”黄雨舟有些烦躁地抓抓头，“要不你先等求封完后再问吧……”
　　阿香戳了戳他：“哎，急什么，你想想人家经历那么多事情，肯定有很多疑问，你总得跟人家说个明白吧？”
　　黄雨舟想了一下，觉得的确是这个理，就先把求封的事放到一边，坐下来道：“好，你有什么问题问吧，我保证有问必答。”

　　陈木原看了一圈他面前的妖仙们，黄鼠狼、兔子、雉鸡、少女（其实是狐狸）。他仔细回想了一遍回到老家后发生的种种奇怪的事情，惊讶地意识到，他们总是在各种时间点极其巧合地出现在其中。
　　他已经抓住了那枚“钥匙”，但是真相的大门仍然在迷雾之中。
　　他认真地问道：“所以，这几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他们七嘴八舌地把前因后果大致讲了一遍后，陈木原终于明白了，他猛地一击掌：“原来是这样啊。”
　　黄雨舟喝了口水，笑着说道：“好了，这下你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陈木原不好意思地说道：“不……其实我的问题更多了。”
　　“什么？”黄雨舟差点被呛到，但他看到陈木原那闪烁着求知光芒的眼睛，还是让步了，“算了，问吧问吧。”

　　陈木原想了想，问道：“如果你求封成功的话，你是会法力大增吗？突破什么修炼期的瓶颈？还是说就可以直接成为神仙了？”
　　黄雨舟道：“没有啊，就是变成人形啊。”
　　陈木原惊讶道：“啊？只是变成人形？”
　　黄雨舟奇怪地点点头，像是他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这不是已经很足够了吗？”

　　“是吗？”陈木原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们的目标都是修炼成仙呢。”
　　“不不不，”黄雨舟连连摇头，“做神仙有什么好的？除了柳太君，我认识的所有的妖，志向一般的就想当个凡间的野仙，最高的也就是想修炼成人形，能做人已经是最好的事情了。”
　　阿香附和道：“对啊，几百年来，已经很少有妖精修仙进入天界了，那对我们来说太遥远了。可能你身为人类不怎么理解，但是修炼成人真的是我们的最高理想了。”
　　太太乐也撇着嘴，数着指头道：“天界的神仙全都清心寡欲没啥感情，庙会、电影院、迪士尼乐园什么的都没有，好吃好喝的也没有，冷冰冰的，哪有人间热闹啊？”

　　陈木原听了，心中的疑问更深了：“那为什么你们这么想当人啊？”
　　问完后，他又觉得有些后悔，这个问题是不是有些太冒犯了？或者实在太哲学了？
　　没想到，黄雨舟不假思索地问答：“因为人类是万物之灵啊。”

　　他像是被按到了什么兴奋点，猛地站起来，在屋里激动地走来走去，滔滔不绝地说道：
　　“你们能够创造大自然完全没有的东西啊，你看，就比如说这个别墅、这个电灯、这盒藿香正气水、电视上的《新白娘子传奇》、你身上的衣服和手机，还有道德啊法律啊什么的，太多太多神奇的东西了，我们妖一直以来都是在模仿学习你们人类生活的啊。”
　　他的双眼闪闪发光：“老是在山里面待着多无聊啊，如果我能变成人形，我就可以自由地进入人类社会，去体验人类的生活了。”

　　陈木原还是很疑惑：“可你们不也有法力吗？人类也没有那些神奇的法术啊。”
　　“有些人类还是有的，不过这不是重点啦。”太太乐解释道，“法力只是自然力量的化身，而人类最伟大的还是智慧。我们从普通的动物变成妖的第一步就是开灵智，后面才会慢慢有法力。你看我就是开了灵智没多久，所以没啥法力，也变不成人形。”

　　黄雨舟道：“虽然法术是很厉害啦，但法术也不是万能的。”
　　他指着茶几上的电吹风说：“虽然我能驭火，但是吹干头发和身体还是电吹风好使啊，一不小心我就可能把你整个人烧了。”
　　他又指着卫生间说：“妖仙不也要上厕所吗？有法术也不能造出水管把水引到房子里来，也造不出马桶，也不能让你方便地洗热水澡，想要快快乐乐地生活，智慧才是最重要的啊。这样你能理解了吧？”

　　陈木原点了点头。一下子打开了全新的知识领域后，巨大的信息量正在他脑海中回旋发热，他似乎是懂了，又似乎没懂。
　　除此之外，他竟然莫名有了种身为人类的自豪感，虽然有点怪怪的就是了。

　　黄雨舟连喝好几口水，长舒一口气道：“这下你总没有问题了吧？”
　　陈木原：“……”
　　“我靠，你怎么还有问题啊？”黄雨舟抓狂了，他突然想到一件事，赶紧引诱道，“我们先跳过问答环节吧？等求封成功后，按照规矩，我是要报答你、给你很多好处的。”

　　陈木原一下子来了兴趣：“什么好处？比如？”
　　黄雨舟转了转眼睛，道：“比如就像我家老祖一样啊，你只要在你们家放一个牌位，偶尔给我供点好吃的，我就可以尽量保佑你们家平平安安的。”
　　陈木原：“可我家在城里，屋子里摆牌位很麻烦的。”

　　“……”黄雨舟一时语塞，“那你有什么心愿吗？”
　　陈木原想了想，道：“你能让我不长痘吗？”
　　黄雨舟：“……你问白时吧。”
　　陈木原：“你能帮我做完暑假作业吗？”
　　黄雨舟：“……”
　　陈木原：“你能让我的体育考试及格吗？”
　　黄雨舟：“……算了你继续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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