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雪痕

　　蝴蝶是什么？这个问题年幼的我问过那个男人很多次，每一次他都温和的笑笑，用宽厚的手掌抚摸着我的小脸耐心解答。直到有一天，他消失不见。室内花园中依旧飞舞着无数彩蝶，只是它们不再美丽。

　　那个男人听起来很有爱，很温暖不是么？

　　可自从那天以后我再也不想接受他的温柔，因为那天被他抛弃的妈妈哭着冲我吼道：“以后不要再叫他爸爸。”

　　我很疑惑，为什么？

　　太多的为什么，我无法再去探究，现在也没有找到答案的机会了。因为他走了，走的让人不知所措，宛如逝去的蝴蝶一般，去了一个没有烦恼的地方。

　　房门被一把推开了，一个满面憔悴的女人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房间。

　　“明天是你父亲出殡的日子，你回老家一趟，车票在桌上。”

　　母亲见我依旧画着“无用”的画作，快步走到我身边，单手抓起我未完成的画稿在我面前将它撕得稀烂，“就知道画这些没用东西，它能当饭吃吗？你不看看我每天干活多幸苦，你画这些挣过一分钱吗！”母亲歇斯底里地吼着，见我没有回答，怒不可遏的她摔门而去。我知道她是在与我的“不务正业”作斗争，同时也是在唾弃那个不负责的男人。

　　走出门的我习惯性地打开邮箱，不出所料又是退稿信件。我无奈地笑笑，顺手拿起桌台上的喷壶，走进唯一没有被母亲丢掉的那个男人留下的东西――一个小型的花室。

　　“牡丹涨势不错，玫瑰要加加油，还有……”一只停落在夹竹桃上的灵蓝蝴蝶吸引我的注意，它有巴掌般大小，微微煽动着翅膀的它如一个美丽的少□□雅地舞动自己的衣裙。

　　我浇花的手不禁停住，驻足凝视，那段不应回想的往事忆上心头。
　　那天是我八岁生日，父亲送我的礼物便是这个小小的花室与无意间闯入这间花室的蝴蝶。

　　“爸爸，爸爸，你为什么一只盯着花朵上的蝴蝶？”伏在他膝盖上的我缺了一颗牙齿，咿咿呀呀的声音只让人觉得好笑。

　　“因为爸爸现在正准备创造一本画作。里面的男主角就是一个长有蝴蝶翅膀的少年。所以爸爸需要认真观察现实中的蝴蝶才能画出主角的灵魂。”

　　“可是，妈妈说你是在做无用的事。她还说你辞掉工作从事漫画创造就是在浪费时间……”妈妈并不是这么说的，她总在咒骂父亲这个废物去死……看得出那时妈妈就已经对爸爸极度厌恶。但当时年幼的我并不敢说实话，我既怕惹爸爸生气，又怕让他们本就紧张的感情雪上加霜。

　　“小楪，你知道蝴蝶的生命有多长时间吗？”男人抚摸着我的头温柔的问。

　　年幼的我疑惑地摇了摇头。

　　“只有短短的一个月，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它还要经历从毛毛虫蜕变为蝴蝶的痛苦过程。有的蝴蝶在这个过程中失败了，并因此失去了生命。而有的经受住了苦难，成功的变为了美丽的蝴蝶，然而在短短的一周之后他们就会死去尸体渐渐腐烂，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没想到他们的生命居然这么短暂。”幼年的我张着小嘴，惊叹不已。

　　他神情有些失落，眼神忽闪忽闪的，那像是泪光，在眼里轻轻打转。似乎是一种悲伤，但更像是一份坚毅。“是啊，的确很短暂，但是在它们短暂的生命中，它们向世人展现了自己独一无二的美丽，绽放了它们生命的价值。”

　　“可是爸爸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我应叫爸爸的人一笑没有回答，依旧执笔从事着他的画作，那也是我最后一次看他作画。第二天，这个看似老实的男人便与母亲离婚，独自一人搬回了老家……这个男人不会知道妈妈为了养育我成人，付出了多少？他一走了之，我的脑海里几乎回忆不起他曾经的温柔，然而我也曾想过无数次与他再次相见的场景，不想最后得到的却是他已经去世的消息。

　　思绪回到现在，那个蝴蝶不知何时已飞到花盆底下，我的目光也随它转移，不经意间竟发现花盆底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小心翼翼地搬开花盆，只见下面压着用塑料膜包裹的白色东西。拆开塑料膜，发现里面是一张化验单与一张写有漫画大纲的笔记本。……

　　父亲的葬礼上亲朋长辈都来了，人很多，或是磕着瓜子闲聊，或是长吁短叹，他们似是早己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但不知为何他们竟有些畏惧。大概因为我的父亲此时正长眠在客厅里的白盒子中。

　　我不怕，即使这人人避讳的遗照在我手中。他们在害怕什么呢？

　　我不顾亲朋好友的反对，坚持要为装有父亲遗像的相框画上蝴蝶，在看着照片上父亲那双笑意满满的眼睛时，一抹久违的亲切感袭上了我的心头……

　　“小楪，你终于回来看你爸了。”父亲的葬礼上，一个身着黑衣的中年女人走向了我。
　　我打量她半天，渐渐忆起她曾经的面容。“姑姑？”

　　“长这么大了，都成帅小伙了，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姑姑说着，便伸手欲抚摸我的头，被我躲开了。姑姑尴尬的笑笑，却也没在意我的不懂事，只是看着那些缅怀鞠躬的人，不知在想些什么。“你还在怨恨你的爸爸当你抛弃了你和你妈妈吗？唉，你们不知道他也有苦衷，他患有……”

　　“不，我已经知道了。父亲他承受了很多。”不知为何，我的语气很重，或是心疼他曾独自承受的痛苦，更或是为了偿还他曾经温柔的笑意。

　　“唉，真不理解他当年竟会辞掉工作，从事那什么漫画行业？净搞些歪门邪道，剩下的那几年一贫如洗，到现在这本漫画也没什么知名度，何苦呢，自己作践自己！”

　　“姑姑，你真的不了解父亲，或许你应该看看他的作品。父亲最后度过的那些年对他才是真正珍贵有意义的日子，因为那些天向世人展现了自己独一无二的美丽。”说得涨红了脸的我大概是疯了竟连那些长辈投来关切的责备也不顾，在他们异样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离开。
　　那一晚，我蒙在被窝里哭了很久，反复呼吸着温热的湿气，眼泪滑落眼角，滴答一声湿润了枕头。

　　期盼的梦境中，我想我看到了父亲所说的那个长有蝴蝶翅膀的少年……

　　他历经千辛万苦终从束缚他的厚茧中挣脱，他流着血舒展开痛苦而又美丽的翅膀，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少年知道他的家族世代都患有遗传疾病，他们最多活不过三十五岁。为了不拖累深爱的恋人，他独自一人飞离熟悉温暖的家，踏上自己的征程。翅膀还在飞舞，生命还未停息，他便要绽放生命的价值，那样即使某一天死神降临夺走他的翅膀之时，濒临死亡的自己才不会悔恨，至少他曾向世人展现过自己的美丽。那一刻，只属于自己！

　　如今花室中的我正坐在那个熟悉的藤椅上，继续描绘着父亲尚末完成的画作。蝴蝶则安静地在我身边飞舞，尽管我们都知道自己的生命短暂。

　　那本画作，也许叫做生命，亦或是飞舞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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