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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机
谢妍从梦中惊醒,又吹了风,一时也没了睡意,在院中踱了半晌,复坐回原先的石阶上,只这次小曦怕她着凉,执意替她取了垫子来坐。
她身子微微倾斜,一手安分搁于膝上,一手撑肘托腮,偏头瞧着夜空。
今夜月亮隐在云层里,她一眼就瞧见了裴恒说的星星。
原来这颗星星真的很亮,像是要同人说悄悄话一样,频频眨眼,盈盈脉脉。
星星和月亮一样,不管你身在何处,相隔多远,抬头就能见得到。
——所以大小姐,永远看着那颗星星就好了。
——不管沿途有没有云朵遮挡,也不管月光有多迷惑人,更不要管狂风暴雨,响雷闪电,大小姐一直看着它,朝你心中最想去的方向,坚定地走过去。
她脑中不由回响起一道声音,带着年轻人的清朗和令人定心的安稳。
不知道他现下在做什么?会不会也和她一样,正望着同一片夜空,同一颗星星?
这念头甫一出来,谢妍心下一跳,她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果然不该夜里不睡觉看什么星星……不对,这星星她瞧了也有十来个年头了,凭什么不能看,她现下会瞧,是因为她原先也会瞧,和某人说的话本就没什么关系——星星又不是他家的。
对,她原先就爱瞧的,这星星多好看啊,一颗一颗,在夜空中闪闪发亮,像是一条深色丝条上点缀着许多亮钻……还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肖沐的腰带不就这样?
这下谢妍是彻底没了兴致了。
回屋睡觉,返回床铺的时候,余光扫过梳妆台上摆着的一个黑盒子。
是昨日在茶楼,叶景送给她的。
谢妍想着今晚叶景同她说的话,信步走到梳妆台前,顺手拿起那个盒子。
其实今天他说的那番话,很有道理。她倒也盼着能让宁章在大牢里蹲久些,给他点教训,还能替平南郡王妃出口气。
关于阿芷和小将军,他说的同样在理。阿芷的心意她一贯知晓,不求无价宝,但求有情郎。小将军虽然有情,但只谢妍晓得有什么用?他太过板正,又拘束。若是由着他俩的性子,大概无论谢妍怎样撮合,结果都不会同前世有分别。
她打开了盒子,手中正握着叶景送她的那支蝴蝶翡翠步摇。
碧翠欲滴,栩栩如生,是谢妍最爱的款式和颜色。
叶景说的话,一贯总是很有道理的,一如他送的礼,看似随意,却是完全投人所好。
算计人心,本就是他最擅长的事。
只可惜他这次选了一条根本走不通的路,任凭他软硬兼施、智计百出,装得多深情款款,在一个早就知晓他真面目的人面前,不过是个惺惺作态的跳梁小丑。
他一边姿态强硬,拿搭救宁章的事情威胁她就范,一边又做小伏低,承诺会让她得偿心愿,这套戏路倒是有些耐人寻味。
令叶景反复的要点在哪里?是他所说的“恰当的时机”吗?
谢妍想得入神,脑中开始回忆、琢磨起他说的每一句话,想到不知道第几遍,她终于发现叶景的说法有何奇怪了。
他当时对她说的原话是——“若是你愿正视我的心意,想救出郡王,又有何难”。
猛一听这话确是威胁之意,是在逼迫谢妍,所以才显得叶景的表态前后矛盾。
但现下她重思,才发现一处微妙不同,他这句话里用的是“正视”,不是“接受”。
以叶景的聪明,一定清楚现下谢妍是不会接受他的,就算拿宁章来威胁也绝无可能。
宁章又不是谢妍的亲爹,没那么大脸面。
而正视跟接受不同,接受是一个承诺,正视可以只是一种端正的态度。
换句话说,叶景以退为进,现在向她索求的,仅是一个表态?
那之前那种情况自己误会,生气,他为何又不做任何解释?
态度……叶景那句话是否真是暗藏玄机,还是她想多了呢。
谢妍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忙将那搁于桌上的黑盒子重新拿起来,她急匆匆将翡翠蝴蝶步摇取出,五指细细在空盒子内侧摸索一阵,果然被她发现一层暗格,将暗格取出后,里头是一把开锁的钥匙,还有一张写着地点的字条。
果然,玄机就在叶景说的“正视”两个字上,若能正视他心意,那自然便会看重他赠送的唯一物品,所以她推测答案是黑盒子,猜对了。
前世夫妻七载,对彼此的字迹再熟悉不过,字条上的字不是叶景的。他倒是谨慎。
以叶景言下之意,这钥匙和地址必定是同宁章的案子有关,难道是……若是真的,那京兆府放人就有望了!
虽有光明在前,越看到希望,谢妍越不敢掉以轻心。
他设局在先,又如此快地助她破局,明面上似是在创造机会对她示好,可会不会明局之下,另有暗棋?
事关叶景这种卑鄙小人,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今晚明月楼喝酒醉倒了一大片,裴恒作为当之无愧的核心人物,是最免不了被灌的。周盈比他好些,但也喝了不少,晚上送了烂醉如泥的人回到家,他自己也头重脚轻的,费了好大力气将人抬上床,跟着躺边上睡着了。
这一觉不知道睡到了什么时候,恍惚间觉得有点冷,周大夫神智稍一清醒,就感觉到汹涌的尿意,他嘀嘀咕咕地爬起床,抹黑搭上鞋,准备去茅厕,无意间一抬头——
“妈呀鬼啊!”半空中飘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黑暗中一阵鬼哭狼嚎、鸡飞狗跳。
片刻后,油灯点了起来,四个人围坐在桌前。
周盈看着倒在地上的门板,和前几日在他医馆发生的一模一样的情形,他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啊:“我说小曦姑娘,你这大半夜地拆门板还拆上瘾了?”他是招她惹她了?走哪儿她拆哪儿啊!难怪自己会冷醒!
“我敲门了,没人应。”她很认真地回应,“这次我真的比上次敲得久,”但从现下满屋子的酒味来看,他们喝醉了,所以听不到,“喝太多对身体不好,你是大夫,怎也不晓得。”
“你——”周盈发现自己每次遇到这丫头,作为一名医者那平稳和善的心态就消失不见了,“你大半夜强拆民居,还敢教训无辜受害的我!”
“周大夫,实在抱歉,因我有要紧事找裴恒,小曦一时情急,没料到你也在,我代她向你赔礼了。”
周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闻言倒是不好意思了:“大小姐说哪里话,我同这怪丫头,额,不是,同小曦姑娘说着玩的呢。”
谢妍见裴恒自打坐在桌边,就没讲过话,单手支头,一副宿醉难熬的样子,不由关切道:“你还好吧?”
周盈说:“他被灌得厉害了!军营里都是些大老粗,这小子酒量还算好的,也架不住他们轮番上阵呐。”
谢妍先前是听到裴恒跟那位陆校尉说晚上要请客,但没料到他会醉成这般,如今这样,看他是自顾不暇了。
周盈也道,基于大夫的判断:“大小姐,我看他现下是没办法听进去任何话的,你大概是白跑一趟了。”
“那劳烦你好好照顾他,我们就不打扰了。”
谢妍起身,一直用右手半掩着面的青年,突然伸出左手,做出了个制止的手势。
他双眉紧蹙成峰,大概是因为宿醉的疼痛,一直未松半分,又缓了好一刻,才勉强战胜那磨人的醉意,对周盈说:“你回医馆取些醒酒的药材来。”
“醒酒汤只能舒缓,你醉成这样,大罗金仙也没特效药!还是好好睡一觉吧。我看你啊,明天十之八|九是爬不起来床,骁武营那头都得请假。”
裴恒又缓了一刻,语气不大耐烦道:“让你去就去,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大约是喝醉了酒的人,因为难受的缘故,脾气都不大好,谢妍见状说:“周大夫,要不还是劳烦你跑一趟吧,他这状况定是难受得很,能舒缓一些也是好的。”
“那行,我速去速回,大小姐要不早些回——”
谢妍道:“我先守着吧,等你回来再走。”
待周盈离开,裴恒还在桌上趴着,半晌没动弹,谢妍心想,要不要扶他回床上躺着?不过她和小曦都是姑娘家,不知道能不能扶得动他。
她还在犹豫,却见他忽然站了起来,脚步踉跄地往门外走。
他摇摇晃晃地,一下子撞到了桌角上,发出“砰”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谢妍下意识奔过去,和小曦一左一右扶住人。
幸好他身子虽然不听使唤,双腿还算有力,并不需要太多的力气就能支撑住他。
“床在里头,那边是门。”他这是醉得连方向都分不清了。
“水缸……”
他双眼是血红的,呼出的气息灼人,一股浓烈的酒气。
“你先回床上躺好,我倒水你喝。”
“水缸……我要院子里的水缸……”
“你非要水缸做什么?口渴的话……好好好,你别乱动,我扶你出去!”她想劝解,但这喝醉了酒的人完全听不进,执意要往外头走,劲头还大得很,谢妍只好妥协。
院子右边的角落里确有一口大水缸,等到了地方,青年双手慢慢摸索上水缸的边缘,挣脱开搀扶的两人,双臂用力一撑,轻轻一跃,整个人直直地跳进去了水缸!
“哎!”谢妍来不及阻止,他入水的动作很快,身子又重,一时水花四溅,星星点点洒了她一身。她檀口微启,好一瞬才反应过来,探头去看,他的身子已经完全浸入水里,脑袋也深深埋了进去,整个人成一处蜷缩的造型。
这更深露重的,他这样可不是要受凉么,她急得忙要拉人:“裴恒,你快出来啊。”
那水缸足有半个成年男子高,她无处着力,手劲又小,勉强探进冰凉的水,拽着他胳膊半晌,水下的人纹丝不动。
谢妍正心焦,忽听身旁一声大喝:“小姐,让开!”
她抬眸,正看到小曦奔过来,双手高高举着一整块石磨!
天哪!那石磨虽小,目测也有几十斤重!
谢妍傻眼:“你干什么?”
“砸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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