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星狗永不独行

　　王小阮低头发消息，三分钟后得到回复，念给我听：“夏凡本周三在时代美术馆，出席品牌新品发布会。”

　　“谢了。”我端起菊花茶跟她的漱口水碰杯，“来，祝我马到成功。”

　　“为你欢呼~为你祝福~”王小阮讴歌完忽然一歪头，“我隐约觉得，我们好像遗忘了什么。”

　　我也想了想，心头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英雄所见略同。”

　　忘了什么呢？我苦苦思索，还没想出个一二三，就被手足外的大老板，我们的贾正光贾主任，派人拎去看十三床那位大爷的片子。

　　看完回来翻微信群，悟了。

　　手足外微信群里，下周值班表已出，我荣获三个夜班，分别排在周一、周三、周五。

　　我们医院排班一般分白、上、下、夜，夜班又分三种：一是大夜班，晚八点到早八点，累计十二小时，这是护士的班；二是小夜班，晚十点到早七点，累计九小时，这是内科大夫的班；三是超级无敌续航班，早七点到次日晚七点，累计三十六小时，这是外科大夫，比如我的班。

　　所以一三五仨夜班的意思，就是我得从周一早七点干到周二晚七点，再从周三早七点干到周四晚七点，最后从周五早七点干到周六晚七点。

　　喂，马云吗，你们还招人吗，996工作制的那种，绝对自愿。

　　我问师兄刘力：“我现在去假正经门口上吊，他会不会免我苦役？”

　　“他会把你的班加我身上。”刘力眼泪都下来了，“我已经被排了二四六，你这是逼我随你去了。”

　　他说得凄凉，我差点也哭出来。

　　手足外科标配原本是很完美的，贾正光作为学科带头人，领着四位主治加我们五个小医师。我作为小医师之一，每天过着大佬抗本我清怪的幸福生活。但如今五位大佬坚守阵地，五个小兵却跑了仨。

　　我和刘力抱头痛哭，一起飙脏话爆粗口，痛骂进京赶考的张实业和外出进修的杨修为。英年早产的韩秀姐家的小闺女至今没出保温箱，我们不敢骂，还得每天往慈善箱投硬币，给她攒RP。

　　这种丧心病狂排班之下，我肯定去不成夏凡的发布会。请假是万万不敢的，我怕我一开这个口，刘力原地拆包输液器上吊。

　　为了挽救同事的生命，我想了一想，拨通场外求助电话：“爸！”

　　“花岳？你干嘛呢？”电话那头的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充满疑惑，随即又陷入紧张，“你遇到什么事了？是不是要用钱？我给你打五十万够不够？”

　　我听得鼻子一酸：“孙子，你真是我亲爸！”

　　“亲不亲不重要，你到底怎么了……”他疑惑地嘟囔着，忽然清醒，“嘿！你管谁叫孙子呢！”

　　“那不重要，不重要。”我勾引他，给他下套，“杰啊，是这样的，你的MBA毕业论文，我给你改完了。”

　　“嗷！”他大叫，“爷爷！”

　　“我这两天都在医院，你抽空来一趟，有几个地方，我跟你讲讲，答辩的时候可能用得到。”
　　“好的爷爷！没问题的爷爷！我明天晚上去找你！”

　　他高高兴兴地挂断通话，我松了口气。

　　这厮叫左杰，是我大学舍友，临溪大学东区四栋三二三室四匹狼之一。特点是特别高大，特别威猛，特别热心，特别仗义，特别有钱，总之除了脑子，哪哪都好。

　　左杰当年是我们学校一名人，有很多为人乐道的事迹，比如他爸捐钱给学校建了乒乓球馆，比如他妈捐钱给学校建了羽毛球馆，比如他爷爷捐钱给学校建了保龄球馆。不过，最著名的事迹还是来自他本人：大三期末考之前，他扛了一麻袋硬币倒进学校情人坡后面的许愿池，砸死了三条锦鲤。全校师生都不明白他到底怎么想的，我尤其不明白。因为一直以来，几乎全部科目都是我在替他考，而我好说也是明明可以靠保送升学却非要参加高考的考试专业户，我真的不懂，为什么比起我的大脑的过目不忘，他更相信鱼的脑子的七秒记忆。

　　大概，这就是同类之间天然的信赖吧。鱼是竹马，我是天降，我替他考再多的优秀，也比不过鱼，我认了，左杰你尽情拿钱砸鱼，不用理会我的感受……

　　第二天是周一，晚上十点，我和鱼共同的情人，卜大兄弟莅临临溪市立一院。

　　我把论文电子版发他邮箱，另外打印了一份，勾出可能出题的地方，将答案用小字写在空白处，给他讲到午夜，然后才跟他提了戚琦琦，以及她那位据说红遍全宇宙的偶像。

　　不出我所料，左杰也根本不认识什么夏凡，但正如我说过，这哥们特仗义，听完一拍宽厚结实的胸脯：“不就是个签名吗~包在我身上！”

　　老子信了他的邪，将此等要害之事交与他，满怀期待地等到周三，此人却铩羽而归。

　　左兄此番征战，败得是相当的惨。惨到什么地步呢？这么说吧，他走的时候开的是兰博基尼，回来的时候坐的是救护车。

　　下车一见我，他就开始哭，没伤的那只壮硕熊掌捂着脸，边哭边叭叭：“皇上~”

　　我说：“奏。”

　　“皇上~这天下已非你我之天下~”

　　“朕还以为您最多自封将军，”我让他坐下，“合着您给自个儿拿的还是皇后剧本呢？”

　　“那不能够，”钢铁直男很倔强，“人家宁折不弯的。”

　　弯不弯我不知道，折是真折了。左杰此次远征夏凡的发布会，还没进场就英勇地为一个跌下楼梯的小姑娘充当肉垫，右臂桡骨骨折。

　　复位后关节面位置尚可，免挨一刀。我给他打固定，问他那姑娘长得怎么样。

　　“太瘦，没肉。”左兄点评女人宛如点评铁锅炖，“不过，我今天还真见到一美人，我躺地上的时候从旁边路过的。哎哟我的天，真他奶奶个腿的美啊，啊对了，腿也真他奶奶个熊的美啊。比高明月还好看。”

　　高老师是他女神，艺术的星空中一颗熠熠生辉的老戏骨，去年刚过完六十大寿。

　　“我从你的眼神中看到了怀疑。”左杰撇嘴，“今日之前，我也不信，世间竟有如此盛世白莲。”

　　他夸人夸得我一阵心酸。我说：“儿啊。”

　　“啥事，孙子？”

　　“以后娶了媳妇，想夸的时候，一定忍着。”我告诫他，“万一忍不住说出口，被她打断了腿，也不要怕，爷爷给你接一辈子骨。”

　　“滚！！”

　　手足外科病房人满为患，我把左杰挂在加床号里，真人丢去针灸科治疗室。

　　当晚，我另一个孙子，临溪大学东区四栋三二三室四匹狼之二，萧天天萧少爷，欣闻他兄弟光荣负伤。这种看热闹的机会大家都很珍惜啊~他颠颠儿地就跑来了，进门先指挥我把左杰摁住，火速掏出笔，在石膏上画了俩亲密接头的蚯蚓。

　　我对孙子一贯以鼓励为主：“画得不错。”

　　“那必须的。”这厮从来听不出好赖话，把笔往床头一丢，美滋滋地爱抚左杰的石膏，“过儿~”

　　一百八十斤重的杨左杰十分配合：“姑姑~”

　　“自十六年前学会画大雕，我就一直在等你这条断臂~”

　　“萧天天你给我滚蛋！”

　　塑料姑侄情说碎就碎，左杰从背后抽枕头砸他，萧天天抱头满屋子窜。幸亏我未卜先知，把这头熊隔离治疗，不然今晚铁定被其他病号投诉。

　　我把他俩关病房里，自己去洗澡。回来发现他俩缠绵得老激烈了，枕头枕皮毛巾被丢了一地，萧天天刚才行凶所持的墨水笔也被扔到地上，踩裂了。

　　那他妈是一支大班巨匠啊！

　　我的心也碎了：“孽障！你们闹分手，挖肝捅肾都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

　　“小玩意，明天赔你新的~”萧少爷豪气地一挥手。

　　这个傻叉已经忘了那是他自己的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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