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珠[星际]

　　容清博强制召集了所有红指上层改造人，这同样是他的权限之一。

　　他半步也没有停歇，到了上层改造人专用的工作室，有一些红指上层改造人并不在这里。

　　他表情冷凝，用继承的所有军功和工作累积的荣誉开启了一次强制召集。

　　那些缺席的红指上层改造人很快就来了，他们已经知道了女体病发的消息，沉默着鱼贯而入，一言不发。

　　“你们一次也没有见过她，是不是？”容清博发问时心里已经了然。

　　这些谋取最大利益的上层改造人，也是机器人反叛战里留下的第一批成功的完全改造人，或者是他们基因结合产生的孩子。

　　自己不也是吗基因结合产生的上层改造人吗？

　　容清博恍惚了一下，眼睛越发黑沉，藏着出一种不露声色的可怕情绪。

　　“姜温的病情我已经知道地一清二楚了。你们在杀人，还妄想变回人。”

　　这样严重的指控让红指上层改造人们微微诧异，都定定地看着容清博，似乎对方已经变成了一种意想不到的古怪生物一样。

　　“女体对你的影响太大了。她果然是危险品，需要尽快消耗掉。”

　　红指上层改造人们并不觉得愧疚，反而像验证了一个结论那样不以为意。他们这样冷淡的态度真正激怒了容清博。

　　“所以你们不敢见她，就派了一个跟机器人没什么两样的蓝色将军。”

　　“连实验记录的影像也不敢看，只是琢磨那些反馈到上层的数据，那么，你们又得出了什么结论？”

　　就算感情极其单薄的红指上层改造人也能感受到此刻他的敌意，磅礴而来，简直像要屠杀一个威胁到生存的新物种。

　　所以他们难得做出了详细而具体的回应。

　　“女体只是一个人，你不必太过在意她。”

　　这句话算是一条稍有劝解的警告。而接下来红指上层改造人们说的话，让容清博彻底体会到卑劣一词的真正含义了。

　　“根据现有的数据来看，我们希望她能和尽可能多的改造人建立情感联系，以及基因结合。”

　　“现在我们的确需要一些并不那么完美的改造人，用他们来抵抗情感退化的趋势。”

　　容清博看着这些面容各异的上层改造人，全都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他，仿佛类人形的怪物在无声地张开獠牙。

　　他慢慢后退，一步又一步，身上散发出危险的信息。容清博退后，眼中黑沉沉一片，类似病毒迅速蔓延的模样。

　　退后的每一步，都是为了营造一个微型的精神体战场。但红指上层改造人并没有意识到，他们同样都是改造人，还都是理智而完美的上层改造人。

　　他们不可能自相残杀。

　　红指上层改造人笃信这一条社会性的法则，但他们精密的计算概率，却错估了情感驱使的力量有多强大。

　　强大到他们认为容清博已经妥协，恢复了冷静，却被强行拖入了他开辟出的精神体战场，迅速开始了一阵暴虐的乱战。

　　改造人的争斗不像过去茹毛饮血的野战，也没有曾经与机器人战斗的汨汨鲜血可流。他们的精神体可以是任何利刃，也可以是坚固的防盾。

　　容清博了解上层改造人的弱点，更带着一种强烈恶意的狠厉，几乎伤遍了被卷入微型战场的所有精神体。

　　机械零件、改造部分被切碎都可以再组装，但一旦精神体被切碎，改造人的精神体能力受损，短时间内也无法行动自如地使用改造身体。

　　微型战场内如一个不断爆破、剧烈翻滚、又吐出许多脏污灰烬的火球内部。

　　直到蓝色将军赶到时，立刻干扰并接除了微型战场。那时容清博的精神体也已经遍体鳞伤，退回机械身体时瞬间无法支撑住站立，半边膝盖已经跪倒在地。

　　容清博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他硬扯掉自己一半的手臂，才减轻了精神体负担，恢复了身姿英挺的模样。

　　他是叛变的骑士，浴血投诚，最后勉强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单膝礼。

　　蓝色将军看着满地“脆弱”的上层改造人，像刚进入机械身体那样不堪重负，总有部位在屡屡塌陷，他什么也没说，更没有斥责这个肆意妄为的上层改造人。

　　他只是问容清博：“你得到的回答是什么？他们到底想怎么…处理姜温？”

　　“他们要杀死姜温，我绝不会让他们这样做。”显然，容清博不仅不会让红指上层改造人这样做，还已经摒弃了作为上层改造人的完美。

　　刚才那是一场绝妙的发怒，是情绪的完整宣泄。这种情绪的火焰一旦复苏，就会留下苗种在内心，时刻等待复苏。

　　容清博再也不会完美，再也不会一成不变地冷静下去了。

　　“你先走吧，去看姜温，她已经醒过来了。去…告诉她真相，告诉她一切。”

　　蓝色将军的声音越来越艰涩。他曾经并不希望姜温发现机械城夜晚时的可怖，不希望她察觉到那些没有一丝呼吸声的寂静。

　　但他现在已经明白了。只要她身处在黑暗里，寂静的压迫就不会停止。

　　不如叫醒她，让姜温走到日光下，一点一点适应没有温度的阳光。

　　“不，”容清博抬起头，他的眼睛里时不时闪过紊乱的电流，映出几道白光，显得诡谲而可怕。

　　他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现在损伤的样子太…狼狈了。我现在不能见到她。”

　　上层改造人强硬扯下一边机械手臂之处还有些线的接头，透明的截面并不整齐，还卷起了尖锐的边角。蓝色将军顿了顿，也接受了这个理由。

　　现在合适的大概只有那个普通改造人了。

　　“我会再去见她的。我不会受到被销毁的处罚，因为我的父母是改造人英雄。”

　　容清博说了这最后几句话就离开了，等他缓慢地修复好自己表面的破损，能再自如地支撑改造身体，至少也是两天后了。

　　他的确不会受到被销毁的处罚。甚至简单的禁闭处罚也不会有。

　　因为他曾经是个完美的上层改造人，他的父母同样完美，是带领第一批改造人抵抗机器人的改造人领袖之一。

　　真奇妙，被满意地通过基因结合生产出来，适合改造的完美体质。

　　但容清博最终还是做了一个不完美的改造人。如果他的父母没有选择自然死亡，一定会在培养皿时就无情地终止他的生长。

　　蓝色将军打开了通讯器，通知了其他红指改造人，想到容清博的“英雄二代”的改造身份，想起他在机械城历史中被记载的父母——那些改造人英雄。

　　他心里泛起一丝波澜，隐约对英雄一词有些敏感。似乎很多人曾经对自己提起过这个词。

　　但很快，蓝色将军的思索似乎触动了什么程序，被立即中止了。

　　他在原地呆愣了许久，才连接上完整而连续的意识，就像身体的自我保护一样阻止自己去想英雄相关的问题。

　　他得去找蒲思鸣，找到那个普通改造人，让他告诉姜温真相，尽快得到改造治疗。

　　这是他现在必须要去做的事情。蓝色将军下意识忽略了自己可以直接告诉姜温，也许一丝若有似无的胆怯和愧疚让他不敢直面什么，他下意识地逃避了。

　　蓝色将军并不知道自己正在定位蒲思鸣的位置时，另一个改造人已经来到了姜温面前，告诉了她一切。

　　这个改造人是徐冷，昏厥在红指总部廊道上的改造异人。

　　意识蜷缩在自己的身体身处时，徐冷听到了所有的对话，精神体在自己的臆想中沸腾着发怒。

　　他并没有亲眼看到所谓关于“真相”的资料，但没有看到之前，他就已经预想好了一切红指改造人的自私和恶劣手段。等机器人精神体虚弱时，他立刻夺回了身体使用权。

　　一阵一阵的过电般的昏痛差点击碎自己，但徐冷不想昏过去，他发狠地咬自己舌尖、能碰到的口腔、还有嘴唇，咬地血迹斑斑，以尖锐的刺痛抵抗身体的疲惫感。

　　但没什么用，很快改造异人昏过去，被红指改造人救起来，及时补充了动力。

　　核心动力达到及格数值时，徐冷猛的从机械心脏恢复的声音中惊醒过来。

　　门外没有任何红指改造人，似乎都被总部突发的微型战场所惊动，徐冷紧紧抓住休眠舱旁的银色杆，手指用力到泛白，一张冷淡的脸上满是痛楚的表情。

　　说不清楚有多痛，就像第一次在改造手术的台上被剖开，五脏六腑被随意地摘取、移动，只觉得体内一阵翻天覆地。

　　徐冷费力地抽出一丝精神体来探寻姜温的方向，眼前一片发黑，慌乱中他利用机器人部分的精神体开启了什么权限，似乎打开了禁闭室的门。

　　他摔倒在门前，又如垂死挣扎的蜻蜓沾了水，蠕动着向前爬了几步。

　　他已经感知到了姜温的呼吸声，还是轻轻的，扑在空气里；也听到了姜温有些负荷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砸在了徐冷身上。

　　他几乎要爬不起来了，但似乎有一种卑微的渴望在充盈着心脏，驱使他断断续续地爬、跌跌撞撞地走。

　　拐过一个一个漫长的房间，徐冷终于崩解在姜温房间的门前，他的精神体经过和机器人强悍精神体的斗争，一直支撑着残破的身体前进，现在马上要像星尘一样崩解了。

　　改造异人轰然倒塌在姜温门外，像他关在藏储室的那具破破烂烂的第一具机器人身体。

　　好想到她的身边去。

　　徐冷的精神体用最后一丝力气窥看姜温时，看到了她干裂的嘴唇褪成粉色，脸上是病容，手里捧着一本封面画着兔子的书，像在看古蓝星的一个童话。

　　恬静而美好。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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