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

　　噗嗤，一根细小的火柴被划燃，黄色的火苗在黑暗中跳动着十分醒目。屋子里非常的安静，连心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苗淼听着自己的鼻息声，慢慢地点燃了一根根插在蛋糕上的蜡烛。
　　今天是苗淼的十二岁生日，可没有人会为她庆祝。其实她已经习以为常了，大概是从九岁起就没有人再为她过生日了。在这天以前她是一个衣食无忧的小公主，有父母在身边，生活也是非常的优越，可唯一缺少的就是他们共同的爱。
　　这两三年苗淼对父母记忆最深的就是争吵，他们就像是仇人一样，只要相遇就会吵闹个不停。
　　就在自己十二岁生日的前一天，父母终于离婚了，两三年的战争终于平息了。但母亲却变得沉默寡言，神经兮兮。很有骨气的母亲在离开时没有要父亲的一分钱，可在她的心里自己仍是自卑的。
　　时间如梭，十年一晃如流水，苗淼又经过十个没有祝福的生日。而几年来身缠重病的母亲也不能再继续陪着她走过以后的生日了。
　　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在苗淼的眼里是那么脆弱无助，苍白的脸灰白色的唇，都显示出她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母亲握住苗淼的手轻声问：“苗淼，妈妈没有给过你好东西，你恨妈妈吗？”
　　苗淼忍着泪摇了摇头。
　　“如果当初让你跟着爸爸就好了。可是他已经把爱给了另一个女人和女儿了，他还能再给你同样多的爱吗？”母亲流着泪自问。
　　停顿了一下，母亲颤抖着继续说：“妈妈为了争一口气没有让你享受好的生活，而你爸爸却能给你这些，你怨妈妈吗？”
　　苗淼仍是摇了摇头。
　　“我心里明白，你就算是恨妈妈怨妈妈也不会说的。你是个好孩子，所有苦都装在自己的心里。可你最不幸的是遇到我这样的一个坏妈妈，为自尊心和自私毁了你的前途。我不是一个好妈妈。”
　　“妈妈。”苗淼轻声地唤了一声，“谁能选择自己的父母呢？我感谢您生养了，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不幸福。”
　　母亲脸上淌着两行热泪，但她的手越来越冷了，气息也越来越弱了。然而她仍努力睁大眼睛，像是在挣扎着。
　　在喘息过后，母亲的嘴角上又挂上了一丝嘲笑，“不过我已经知足了，那个女人受到我的诅咒有了报应，成了个短命鬼。既然她已经死在了我前面，我就满足了。”
　　苗淼很吃惊，她没有想到在母亲的心里竟然一直有一个这样的心结，觉得眼前的妈妈有些可怕。
　　“妈妈为什么要说这种话？难道您仍不愿意原谅他们吗？”
　　“对一个抢走自己丈夫的女人，我怎么能宽容。”
　　“妈妈……”
　　“苗淼，你不懂，你不懂……”母亲一直默念着这三个字，她看着天花板，呼吸渐渐停止了。
　　苗淼始终不明白，既然母亲已经说满足了，可为什么到了最后还是死不瞑目。难道依然是充满了怨恨，不能宽恕吗？
　　送走怀恨而终的妈妈，又时隔三年，就在苗淼认为一切早就应该烟消云散的时候，父亲也将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接到父亲助手的电话，苗淼立刻赶往医院。在急救室里见到了奄奄一息的父亲。站在父亲的身边，苗淼忽然觉得他非常的陌生。十三年的远离，在他们父女之间已经建立起一道墙。
　　看到多次在梦里出现的大女儿，父亲激动的泪花闪闪。“苗淼……你，你来了。”父亲有气无力地抬起手想要拉住苗淼的手。
　　苗淼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握住了父亲颤抖的手。
　　“你长大了，我，我都快认不出你了。”父亲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说。
　　苗淼低着头说：“您……”苗淼哽咽了，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心里只觉得面对要离世的爸爸，比送走妈妈还要伤心难过。
　　“女儿啊，是爸爸欠你的太多了，这辈子还不清了。”父亲流下了忏悔的泪。
　　苗淼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印象中的父亲。他曾是那么严历，那么凶神恶煞，他除了把气愤挂在脸上，再也见不到其他的表情，哪怕是一丝微笑。
　　可现在他竟然在自己的面前流下了眼泪，这眼泪是愧疚还是悔恨？
　　“爸爸很想补偿你，可现在不可能了……”父亲顿了顿说，“我已经一无所有，有的也只剩下债务和烂摊子……还有你的妹妹。”
　　苗淼又低下了头，回想起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妹妹，泪水竟然不知不觉的涌出了眼眶。
　　十几年前的一天，抢走妈妈地位的女人带着只有三四岁的女儿突然出现在了门口。妈妈不知所措，只是静静地听着那个女人对她苦苦哀求着。现在苗淼记不起她们说过什么话，只是那个小女孩的目光让她仍记忆犹新。
　　结果是妈妈成了婚外情的牺牲品，也放弃了苗太太的称呼，放弃了同丈夫一起奋斗起来的家业，搬离了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但谁也没想到苗嫣的妈妈却在一次车祸中去世了，也没享受几天的荣华富贵。
　　回忆被父亲一阵急促的喘息声音打断，苗淼把注意力集中在只剩一口气的父亲身上。看着他那双混浊的眼睛，布满皱纹的脸和灰白的头发，苗淼心头一阵酸疼。没想到父亲不过五十岁，却已经衰老成这副模样。在她的记忆中，父亲还应该是那个有着高大身材宽厚肩膀又英气逼人的美男子。但现在却恍如隔世般模糊不清，就像是脱胎换骨。
　　父亲努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吐着说：“在爸爸临终前要托付你一件事，虽然有些无理和过分，但……爸爸只能相信你了。”
　　“您说吧。”
　　“就是你妹妹，苗嫣。”
　　苗淼心头一紧，她害怕听到这个名字，害怕和这个人有什么联系，更害怕要被安排去照顾她。
　　“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还小根本就不能照顾自己，而你是她的姐姐，一定要照顾她啊。”
　　苗淼立刻拒绝说：“我恐怕做不到。”
　　“是因为记恨爸爸吗？”
　　“不是，我是担心自己无法照顾好她，因为我……我们很陌生。”
　　“苗嫣是个好孩子，只是被我宠坏了。其实……”父亲被一口没有喘上来的气憋住，咳了半天才渐渐平缓了。“她六岁就失去了妈妈，而我能照顾她的时间又太少，我欠她的也很多啊。我知道这辈子做错的事情太多了，想弥补也弥补不了。就算是上天惩罚我死了下地狱也好，我都没有怨言，我都能承受。可是不能让苗嫣受罪啊……”
　　听到父亲临死都只关心苗嫣，苗淼更是椎心地疼。“我又能做什么，我的能力也很有限。”
　　“算是爸爸求你了。再怎么恨我，也不要去怪罪她。她没有错，她也很可怜。爸爸求你了求你了，你让爸爸给你下脆也行……”
　　“求您别再说了。”苗淼有些克制不住了，“只有她是您的女儿，只有她可怜，只有她需要照顾，而我只是一个保姆对吗？凭什么要求我，凭什么！”
　　父亲老泪纵横地看着苗淼，觉得她和以前那个常常躲在门后的她一样。她喜欢逃避不想听不想看的事情。他心里有太多的话想说，但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心里其实最疼爱她最愧疚的是她，可是却怎么也张不开口。或许是认为自己没有资格说爱她的话，因为他不配谈爱。
　　可他还是非常想让老天爷再给他一天时间，可以好好的和苗淼说说话，哪怕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也心满意足了。但是他带着遗憾走了，带着没有完成的心愿走了。
　　苗淼直到父亲离世也没叫一声爸爸，也没答应他的要求，她不清楚这算不算是一种报复和发泄。
　　为父亲送葬的那天，躲在暗处的苗淼见到了多年未见的同父异母的妹妹苗嫣。望着哭得伤心欲绝的苗嫣，她突然觉得那是自己的写照，就像是自己在哭一样。
　　生活有时并不能如人所愿的顺利，它需要勇气来改变。
　　因为苗嫣的身影总是挥之不去，就连梦中都是她痛哭流涕孤独无助的样子。在这种困惑中，心软的苗淼竟然心存幻想，认为会和苗嫣成为相依为命的姐妹。所以在做了很多天心理准备后，苗淼最终还是按响了久别的门铃。
　　过了许久门才被打开，当与开门的人四目相对时，苗淼显得很拘紧。而苗嫣看上去也是非常的惊惶失措。
　　苗嫣不高兴地问：“你来干什么？”
　　“完成爸爸的心愿，接你走。”苗淼心平气和地说。
　　“接我？干什么？”
　　“照顾你。”
　　“我不需要你照顾。”
　　“可是这里将属于别人，你要住哪儿去呢？”
　　“不用你操心！”说完苗嫣就用力的撞上了门。
　　站在门外的苗淼很委曲，又觉得自己很可笑。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来受这种气，凭什么自找麻烦。用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自己的好坏又有谁关心过。苗淼最后看了一眼大门，心里对父亲说：“这不是我不愿意完成您的心愿，是她不肯跟我走。”想到这儿，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蜷缩在沙发上的苗嫣不停地抹着眼泪。她认为苗淼是来示威，是来嘲笑羞辱她的。她居心叵测，心怀不轨。看着满屋的纸箱和行李，一片狼籍。很要面子的她，死也不能让别人看到她这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变成流浪的乞丐。
　　住了一个星期的饭店，苗嫣几乎是身无分文了，而后又投靠在一个朋友家里。但仅仅几天，就让她体会到世态炎凉，人情薄如纸。灰头土脸苗嫣在受尽白眼，最终只得负气离开朋友家。走投无路之后，不想露宿街头她只好硬着头皮敲响了苗淼的家门。
　　当苗淼看到苗嫣时陪感意外。她认为以苗嫣的个性是不会来找她的。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到屋子里坐下后，苗淼给苗嫣倒了一杯水后问：“这些天都是在哪儿过的？”
　　苗嫣轻描淡写地说：“饭店、朋友家。”
　　虽然是不喜欢这种个性的苗嫣，但苗淼还是拿出姐姐应有的关心之情说：“受了不少苦吧。”
　　苗嫣打量着屋子不屑地问：“这屋子能住人吗？”
　　“让你失望了？”
　　“没想到你就住这样的地方，要是以前连家里的保姆都住的比这儿好。”苗嫣喝了口水说。
　　“既然知道是以前，那就别挑三捡四了。”
　　苗嫣仍傲气地说：“你放心，我有了钱立刻走人！”
　　苗淼略带嘲讽地问：“什么时候有钱？”
　　“反正迟早会有的。”
　　“别想那些了还是先把大学念完了吧。”
　　“我已经退学了。”苗嫣轻描淡写地说。
　　“什么？”苗淼很惊讶。
　　“你干什么，为什么那副表情？”
　　苗淼很生气地问：“为什么要退学？”
　　“你认为我还有去的必要吗？”
　　“为什么没有？”
　　“我现在一无所有，难道让我回去当别人的笑柄吗？”
　　“难道你上大学是因为给别人看吗？爸爸一直希望家里出个大学生，所以辛苦的赚钱盼着你大学毕业。”
　　“对啊，爸爸为了我，我也是为了爸爸啊。为了给他争面子，我拼了命考上大学，可现在呢，他死了，再也看不到我为他争光了。”
　　“你是为自己而活啊，只要有尊言不管失去了谁都会活的精彩的。”
　　“你不要真把自己当成我的姐姐，然后就对我评头论足！”
　　“我就是你的姐姐！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
　　苗嫣腾地站了起来像连珠炮一样大喊：“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也不会理解我！我等于是被别人从家里赶出来的，你知道那种滋味吗？那是我的家，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家。现在就这么没了，一切都没了，什么光环荣耀都没了。要不是爸爸瞎了眼找个骗子当合作商，我们也不会把所有的财产都拿去抵债！我无家可归，要看别人的脸色，连朋友都冷嘲热讽的。你尝这种滋味吗？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一样。”
　　“你这算什么？只不过是被陌生人赶出来而已。我也曾在那里住了十几年啊！对于我和妈妈来说，离开那里的那天也同样是被赶出去的。而且是被最亲的人赶出去的。你说到底谁的滋味更难受。”苗淼冷言冷语地回应说。
　　苗嫣眼里闪着泪光看着苗淼不再说话了。
　　“你应该感谢现在有个地方可以让你无忧无虑的住，也没有人去跟你计较。”
　　“难道你没有在心里嘲笑我吗？你和你妈不是一直都恨我们吗？”
　　“我不想再计较这件事，我希望我的人生只属于我自己，而不是被别人左右。”苗淼扫了一眼苗嫣说，“留不留下来随你便，要住就是里面那间屋子。”
　　无话可说的苗嫣，最终还是妥协了，提着自己的行李走进了只可以用简朴两个字形容的小屋。
　　＜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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