怂怂番外

作者:扶苏与柳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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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土匪(一)


      天刚蒙蒙亮,城里头的老伯把自己的铺子给支了起来,往偌大的蒸笼里头放包子。城门刚刚开,他往灶下塞着柴火,忽然听见有人说:“请问……”

      这一声一出,倒把老伯唬了一跳。他直起身子,隔着蒸笼上头袅袅而起的白雾往外头看了眼,这才看见个人。兴许是穿了一身白的缘故,生的又白,戴着个大斗笠,不怎么容易被瞧见。

      听着声音,倒像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公子。

      顶多十五六。

      “请问,”那小公子问他,“这旁边,哪儿有住店的?”

      老伯又瞧眼他,见他两手空空,袖子上还沾了泥,没回答,反倒问:“你走哪条道进的城?”

      “我?”小公子一愣,讷讷,“我走西边那条道儿来的。”

      老伯就明白了,叹口气,说:“也是被那帮子土匪劫了吧?”

      小公子:“……?”

      “你也是不知道,”老伯把盖子盖上,扯毛巾擦了把脸,“那条路不能走——”

      百姓们都知道,城外有一条道,是怎么都不能从那儿的。

      就在那路边上有一座山,山不能算是顶险峻,顶多算个小山坡,倒不算危险;危险的是上头不知道啥时候扎根儿在那的一窝子土匪,就在那路上设了关卡,动不动就杀下山来耀武扬威,把来往人劫了个钱袋空空,再上去。

      从那道上过的,没少遭这祸患。

      老伯说:“小公子恐怕是初次出门吧?”

      小公子虚心求教,“如何看出来的?”

      “这怎么还用看!”老伯笑道,“小公子就差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

      光看这衣服,都是华贵的绫罗,自然是富家子弟。更别提腰间还挂着块玉佩,瞧着水头十足的,雕刻的也精细,一看就不是他们这种穷人家用得起的东西。

      这会儿还没开张,这人看着乖巧,年纪又小,老伯也愿意和他多唠两句。

      “财不外露,这些东西不能往外挂,得收起来。……小公子身上还有钱住店?”

      那小公子看着更愣,点了点头,从怀里头掏出个钱袋来。老伯瞧见他果真还有点钱,便给他指了客店,还不忘叮嘱他,“小公子要是再出城,可千万别从那儿过了!山上的土匪,可是会杀人的!”

      杜云停:“……”

      杜云停道过谢,心里头还有点委屈。他低声嘟囔了句,说:“我们不杀人啊……”

      老伯没说错,山上的确有土匪。不仅是土匪,而且还是一窝子妖精。

      大当家是个黑熊精,生的黝黑粗壮,使两柄比人脑袋还大的大斧,挥起来呼呼生风。

      二当家是个野狼精,强悍精干,肉搏厉害的很。

      三当家……

      三当家杜云停,和他两位大哥画风有点不太一样。

      他是个含羞草精。

      黑熊不是个文化人。他是那山上第一个开了灵窍的,也没什么“官府之地不能私占”的概念,既然成了精,那就在那山上一圈撒了几泡尿,就算是画了地盘。后头这地盘里再生出灵性来的,都算是他的小弟。

      迄今为止,这山上也就这仨当家化了人形,剩下的都是走投无路投上山来的百姓。

      也因此,瞧见化形的天雷又开始往下劈时,黑熊着实高兴了挺久。

      有兄弟好啊!兄弟能陪着杀人越货,他们这山寨又壮大了!

      他和二当家蹲守了好几天,等那雷终于过了,他们在山林里搜寻了几日也没瞧见他们的三弟。

      这山上,哪一个动物也不像是能成精的。

      最后还是二当家脑子动的快,比黑熊好拐弯。他没再去找动物,反而去那草堆里头扒拉,扒拉来扒拉去,就瞧见个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小人儿,也没穿衣服,蜷缩着躲在一片叶子里,怯生生探出个脑袋望他们。

      大当家:“……”

      二当家:“……”

      他们的心中一瞬间有一个共同的疑问。

      这啥?

      二当家战栗着手指上去戳了戳,刚刚碰到那一点儿头发丝,小人浑身巨颤起来,猛地抖了抖,一下子把自己缩的更厉害,连两边的叶子都盖上来,把他盖的严严实实。

      大当家:“……”

      二当家:“……”

      大当家看了眼缩起来的叶子,又看了眼眼睛发直的二弟,抡圆了手臂给了他一个嘴巴子。

      “还不快把三弟挖回去!”

      于是他们拿来了铲子,吭哧吭哧把这寨里的三当家移植到个土盆里,带回去了。

      黑熊精一琢磨,三当家有是有了,只是缺个名字。

      虽然小,那也不能不把人当兄弟啊!

      他们起名字向来简单粗暴,他是个黑熊,就叫熊一;二当家是匹狼,就叫郎二。

      麻烦的是最小的,不管是含三还是羞三还是草三……

      听起来,都有种诡异的不和谐的意味。

      跟那民间卖的不怎么纯洁的话本子一样。

      郎二想了又想,寻摸了一日功夫下了山,请城里头有文化的私塾师傅专门给他这三弟起了个名字,文绉绉的,念起来挺好听。

      就叫杜云停。

      杜云停刚开灵智时,比手掌大不了多少,整天在盆里头种着。谁碰他一下,他就吓得直哆嗦,恨不能把自己还塞回土里。

      熊一看着心疼,整日间把那花盆摆桌子上,吩咐:“谁都不许碰!谁碰掉一片叶子,我砍他脑袋!”

      转过头,又提着个小铜壶美滋滋给他三弟浇水,慈祥的一批,“来,三小子,多喝点……”

      盆里头的人怯生生看了他一眼,伸出俩手抱着那小小的壶嘴,仰头喝的咕嘟咕嘟。

      熊一又把他摆的离窗边近了点,向他灌输自己的慈爱:“等你再长大点,为兄我便带你下山去抢,咱不仅抢最好的珠宝,还抢最俊的姑娘——到时候抢来了,给你做压寨夫人,生一窝子小含羞草……”

      杜云停缩在盆里纳闷地想,自己是按窝算的吗?

      难道不应该按盆?

      三当家在两年后终于有了正常人形。只可惜,和熊一原本心中所想的完全不一样,那眉,那眼,那鼻子嘴,看得大当家二当家齐齐扼腕。

      这哪儿像个土匪?——这倒像他俩抢来的压寨夫人!

      罢了罢了,人长得如何并不重要,若是有男子气概,倒也干得了土匪这一行。大当家于是带着三弟一同到了山头,指着底下过路的车队循循善诱:“三小子,看见底下的车没?”

      杜云停往下望了望,点点头。

      熊一拍拍他的肩,问:“能不能上?”

      含羞草精大声道:“能!”

      声音倒是挺大,就是缩了下肩膀。

      熊一:“……”

      熊一松开手,“那你就去练练手吧。”

      三当家于是大喊着杀呀,带着人马冲下了山。另两位当家立在山顶上看着,看啊看啊,直到看见小弟们把东西都扛上来了,也没看见杜云停的草影儿。

      他俩再去寻,最后在那车底下,把瑟瑟发抖的含羞草精给扒拉出来了。小含羞草精眼泪汪汪,衣襟散开,哆嗦的不行,说:“他打我……”

      两位当家:“……”

      是啊,土匪可不是要打架!

      含羞草精更委屈,哇哇大哭,“我不会的,我打不了他——”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就只是一株善良柔弱的小草!

      两位当家:“……”

      得,看来他们的培养计划是得流产了。

      后来就没人要杜云停跟着去抢了。三当家没事就爱出门逛一逛,说起下山抢劫,那手摆的几乎要往下掉叶子,“不不不……那不合法的呀……”

      熊一扼腕。

      哪儿有这样的土匪!遵纪守法,那还叫什么土匪了?

      这些日子,三当家往城里头跑的格外频繁。

      为什么?

      因为他看上了个书生。

      那书生是城中新来的,就在私塾中授课。一身文人墨客的那种雪青衣,长发乌压压。只是眼窝略深,眉骨又高,看人时总透着点清清冷冷的意味,不怎么带笑。

      犹如雪中花,云后月,搁在杜云停眼里,总带着空灵高洁的意味。

      他只打那儿路过一次,后头就再也挪不动步子了。含羞草跟在窗外生根发芽了一样,愣愣盯着里头手持书卷的那个人瞧,听他说话,越听越心里头砰砰敲小鼓。

      直到那书生也有所察觉,忽的抬眼望过来,直直瞧着他。

      “这位公子,”他淡淡道,问,“为何不进来听课?”

      杜云停立在窗外,瞬间卡了壳。

      他道:“我……我……”

      那人也不急,只定定望他。含羞草精越来越臊,忽的一下头发都卷了。

      他自修炼之后总算不用动不动便蜷缩起身子,只是这头发着实不听他使唤,一激动还是得缩一缩。杜云停顶着一脑袋卷毛一哆嗦,脚步抬起来,急匆匆往外走,话也没来得及答。

      只是往外走时,不免于心中想:原来书生眉上还是有一颗痣的……

      杜云停觉得这颗痣长得好。他说不出哪儿好,只是单纯觉着生的妙,就跟那水墨山水画上氤氲出来的一个墨点一样,妙,妙不可言。

      连带着书生这个人,也妙不可言。

      他越琢磨越有味道,回了山上也魂不守舍,晚上梦了一晚的书生。待到第二天早上,三当家瞧了眼自己床单,头发又卷了。

      他拢着被子,又是慌张又是不安。偏生这时候大哥推门而入,声音洪亮喊他:“三弟……”

      杜云停眼疾手快,端起旁边脸盆就往床上一倒!

      大当家:“……”

      大当家说:“你干什么呢?”

      三当家只好顶着卷毛冲着他笑。

      “我洗被子,”他讪讪道,“洗被子。”

      “……?”

      含羞草精没好意思说实情。他也不好意思洗那被子,匆匆一卷,吩咐人扔了,扔的越远越好,别让他瞧见。

      只是被子没了,心里头的念头却没断,他第二日挣扎许久,还是去了,仍然在窗外听那书生讲课。

      书生念,他也跟着念;书生停,他也跟着停。

      书生一放下书卷,他扭头便走,跑的飞快。那书生几次出门来想叫他屋中听课,一推门瞧见外头半个人影都没了,只得罢了。

      如此听了半月,连私塾中的学生也认得他了。杜云停听他们说话,方知这位书生姓顾名黎,据说极有学问,通晓古今,连城里的老进士也不及他学识渊博。

      杜云停听了,就在一边点头。他虽然不全懂,可听书生讲课,是极有韵律的。

      里头自然是有大智慧。

      因他生的好,学生们也喜欢他。正说着话,却听见书生声音靠近,问:“在说什么?”

      学生答:“在说夫子您——哎?这位公子?这位公子??”

      他不过扭个头的功夫,再一看,刚刚和他搭话的那小公子居然无影无踪了。学生有点发愣,再扭头去看书生时,神色不禁茫然,“公子脚速倒是非同凡响。”

      可这么一看,他又是一愣。

      他们这位夫子向来不苟言笑,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这会儿,他却从书生的面上看出了笑意——不是掩藏着的,就是明显的笑意。夫子嘴角弧度向上扬起,不知想到了什么,居然透出点柔和的意味来。

      学生被吓了个不清,蹬蹬蹬向后倒退三步。

      ……这是怎么。

      中邪了!

      夫子铁定是中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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