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命旅游团

　　我身处于黑暗之中，周围是滚烫的地狱之火，我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身嘶力竭的呐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妄想能唤来正义之剑斩断这个虚伪的世界和腐朽的文明……我的脚下生出了浓密的根系将我层层缠绕，头顶悬着出鞘的利剑，刹那之间我转过身……我的身后竟空无一人。

　　她的眼睛已经慢慢地适应了黑暗，耳朵在黑暗中更加地灵敏，连山洞石壁上滴落的水珠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蹲下了身子，将手中粘稠的血迹在脚边的水坑中清洗干净，吐出了一口浊气，行将就木地挎着竹篮从地上缓缓地站了起来，一眼都没有留给地上已经没气了的男人。

　　她一脚一脚地踩在石灰岩地表的溶洞边上，身旁是一个个日积月累被侵蚀的水坑。她淡淡地扫了一眼，水面上只留下了她的一点倒影，转瞬即逝。

　　她看着水中的倒影，不知为什么，突然一个踉跄。

　　“岫姨，一切都结束了。”山洞口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她手中的竹篮猛地一晃。

　　她的身体突然一颤。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么叫她了！

　　很多久远的记忆突然浮光掠影地从她脑海中划过，很多被自己忘掉的瞬间开始慢慢地在脑海中回笼。

　　她突然想起她有一个文气地不像农村姑娘的名字——赵岫云，据说是出生的时候她那个大字不识两个的老爹翻烂了一本新华字典东拼西凑出来的，以至于每次写名字的时候他总是要再翻两遍字典反复确认。

　　直到嫁到这里来之后，变成了众人口中的饭店老板娘，没有人知道她真实的名字，她和丈夫俩人经营着一家小饭店，虽然客人不多，但是生意也不至于太冷清，夫妻之间恩爱和睦，之后她又有了一个漂亮的女儿。

　　她的日子过得很幸福美满，除了周围的村里人。

　　她知道虽然表面上村里人对她总是和和气气的，但是她们看她的眼神总是有些嫉妒，村里有活动的时候，与她同龄的女人总是会有意无意地排挤她……

　　她总是笑笑，并不在意。她以德报怨，给付不起饭钱的村民一而再再而三地赊账，或者想方设法地免费请他们吃饭。

　　直到那天……

　　她的女儿突然失踪了！

　　她和丈夫翻遍了整个村庄都没有找到孩子，镇上的警察调查了一整个村庄却一无所获。她突然想起了之前村里失踪到现在都没有找到的十几个孩子们，原本明媚无比的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无边无际的绝望。

　　她希望村里的人一起联合起来，将孩子失踪的事情一起捅到市里去，让市里派人来调查。
　　可是，没有人赞成她的意见，原本那些在她的饭店里赊账无数次的人立即换上了另一副嘴脸，昨天还对她千般万般讨好的人们突然变得冷漠无比。

　　“市里？你以为市里的官都那么闲，事情不做了，都围着听你一个人的冤情？”

　　“孩子？我们又没丢孩子，一边去，我农活还没做呢。”

　　她知道，失踪的这些孩子们都是些无父无母的孤儿，没有人会为他们操心，为他们鸣一个关乎生命的不平。

　　可她不行，她是个母亲！

　　这些天，她昼夜奔波，身体劳累的同时，也看透了世事炎凉，人情冷暖。

　　她和丈夫商量了一个晚上，最终决定由她丈夫去省城一趟。

　　就像古代所有遭遇不公平待遇亲自去衙门口击鼓鸣冤的百姓们一样，他终是没有等到冤情平反的那一天，他死在了半路上！

　　在家等待的赵岫云仿佛每一天都在地狱里煎熬，流逝的每一分钟都关乎她孩子的生机，她等不了！

　　终于就在她等得快要奔溃的时候，她迎来了一个晴天霹雳——她丈夫出门被车撞死了！

　　她如五雷轰顶，悲痛欲绝。

　　与此同时，村里突然传出了一个谣言——她的女儿是被她和她丈夫一起害死的！

　　那天夜里，她在这个山洞里呆坐了一宿，眼泪流了又干，干了又流，她想起了冷漠的村民和酒囊饭袋的警察，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和丈夫，想出了一个唯一能找到自己女儿的办法——让更多的孩子失踪！

　　她开始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物色起村里一个又一个有钱有地位有父母的女孩，将它们伪装成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失踪案。

　　唯一不同的是她将这些孩子的尸体藏在了山路旁，而之前的失踪的那些孩子们却没有尸体……

　　她将尸体藏在山路旁，想着万一天有旅客无意中发现这桩惊天大案捅了出去或许可以引发媒体和舆论的关注。

　　她杀了一个又一个孩子，警察来了一拨又一拨，她像所有失去孩子的父母一样，等了一次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希望落空，在重新燃起希望，又继续落空……

　　她的生命在等待中腐朽，容颜在等待里苍老，她变成了另一个模样——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恶心和厌弃的模样。

　　她将自己的猎物放在每天早上一醒来就能看到的地方，却时时刻刻忍受灵魂的拷问和内心的谴责。

　　在漫无边际的等待里，她将自己同化成了另一个不容于世的恶魔。

　　直到容颜千疮百孔，心灵满目疮痍地……连自己都觉得害怕。

　　“岫姨。”

　　赵岫云久远的回忆被拉扯了回来，她睁大了眼睛望向了山洞门口逆着光的两个影子。

　　“对不起，岫姨，是我们无能造成了今日的悲剧，我代表所有的警察和您道歉。”

　　赵岫云的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了起来，咬牙切齿地说道“对！你们是应该道歉！如果不是你们我也不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我的丈夫和孩子也不会死！”她像是一头母兽一般嘶吼了起来。

　　“岫姨，您的女儿韩瑶，找到了。”

　　“瑶瑶？她在哪儿？她在哪儿！”赵岫云突然激动了起来，行将就木的身体里突然爆发出了一股生命力，飞快地朝着周寻的方向跑了过来。

　　她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脚边的水坑和已经湿透了的鞋袜，全身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那个名字上面。
　　走到离周寻还有五六米距离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手指牢牢地掐进了手心，含着希冀的双眸一动不动地盯着周寻。

　　“她……还活着吗？”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眼泪突然夺眶而出。

　　“李瑶在哪？”穆萧尹突然开口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赵岫云张口大笑，“你们在骗我！你们就是为了让我交出李瑶才骗我说找到了我的瑶瑶！我告诉你，她死了！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们找到她的尸体！”

　　“那交易就无法进行了。”穆萧尹冷酷得开口道，“对了，有件东西还是交到你手里比较好，毕竟警察对于无人认领的尸体都是直接送到殡仪馆火化，这串项链……影响流程。”

　　穆萧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条灰蒙蒙的贝壳项链，递到了女人的面前。

　　赵岫云的脸色瞬间惨白，难以置信地盯着那条贝壳项链，双手牢牢地握紧了它，仿佛像是要嵌到心里去，歇斯底里地吼道“在后山！拿去！全都拿去！把瑶瑶还给我，还给我……”

　　她的哭声爆发在黑暗的山洞中，像是只嘶吼的母兽，歇斯底里地为自己死去的孩子哭泣。

　　一天后
　　周寻和穆萧尹坐上了回程的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

　　“回去的四十斤大米怎么拿？”周寻歪着头苦思冥想。

　　“我那四十斤也送你了。”穆萧尹支着脑袋看着他笑道。

　　“啊？那怎么好意思啊。”

　　“没事，这次旅行，我很开心。”他凑到周寻耳边轻声说道，“因为有你。”

　　周寻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转移话题道，“对了，你那天是怎么知道王金德是凶手还有埋尸地的？”

　　“我诈她的。”

　　周寻瞪大了眼睛。

　　“是我猜的。你有没有注意我们时间已经不多了？”周寻审视的目光在车上除了他们，仅剩下的导游和那个鱼干大妈身上巡视，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们一共十五个人，第一天晚上死了五个，第二天晚上也死了五个，你说这是不是巧合？”

　　周寻心里悚然一惊，穆萧尹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那天新闻里说台风一共持续三天，我们正好十五个人，平分一下，每天正好五个。”

　　周寻全身的鸡皮疙瘩一起炸了开来“所以也就是说如果那天我们都没有找出凶手……我们晚上也会死？”

　　穆萧尹点点头，望了一眼司机的方向，饶有兴致地说道“镇长和派出所所长知情不报，又买凶杀人，不知道会判几年？”

　　“你怎么知道是王瑶他妈泄密的？”

　　“当年赵岫云说服村民去市里报案没有成功的很大原因是因为村民估计李家是镇长表亲，村民们怕被他们报复，所以不敢说，李瑶他妈把这件事告诉了镇长，镇长怕出事就派司机撞死了赵岫云丈夫。那个流言应该也是他们散布的。”

　　“司机死了，会不会没有证据指认他们了？”周寻担忧地问道。

　　“不会。没有任何联盟是永远牢固的。”他狡黠地笑了起来，“而且，谁说我没有证据？那个司机我一看就有问题，当初车子抛锚的地方怕就是他撞人的地方吧，真是巧了，赵岫云也恰好将尸体埋在那里。那司机怕是对那块地方产生了心理阴影才会熄火。我想他经常往这一带开车，天天在镇长面前晃悠，时间久了难免会让他们顾忌，他既然能活到现在，绝对会有什么保命的证据。”

　　周寻突然觉得这样的穆萧尹有些摄人心魄的魅力，举手投足之间显示出一种令人很难忽视的胸有成足，好像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

　　“证据是什么？”

　　“想知道啊？想知道就亲我一口。”穆萧尹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笑眯眯地说道。

　　狗屁的魅力！

　　他一定是鬼迷心窍才会觉得他有魅力。

　　“哼！”穆萧尹的桃花眼闪过一丝受伤的表情。

　　周寻“……”

　　“他身上有一支录音笔，录得是镇长拜托他杀人的音频。我刚才交给警察了。哦，对了，是那个个很可爱的刑警小哥哥！”穆萧尹悄悄地瞟了瞟周寻，见他面无表情之后，瞪了他一眼道“你怎么不吃醋？我在你的面前叫别的男人叫得这么亲热！”

　　“那是我师弟。”周寻面无表情地开口。

　　“就算是师弟，也不能忍着，忍着伤身体，该吃的醋还是要吃的啊！”

　　周寻“……”

　　“镇长为什么要极力地掩盖凶杀案？就算是他的辖区出了事情也顶多是被训斥两句吧，人又不是他杀的。”

　　“这里失踪了这么多孩子都没有人管，镇长和派出所的办事管理态度可见一斑。而且这里的人民对他们做官的都似乎有些恐惧，肯定背地里没少做坏事，我觉得他们一定是怕市里来人查出什么。”

　　穆萧尹的手机突然来了一条短信，周寻忍不住看了一眼，看到了两个“医生”之类的字。

　　“你生病了？”周寻问道。

　　“这医生是男的哦，二十八岁，身高一米八七，有八块腹肌，长得比你帅。”

　　周寻：？？？

　　所以呢？

　　“说人话！”周寻忍无可忍道。

　　“我给田二妞找的心理医生。”

　　周寻心里突然划过一丝异样的暖流，望着穆萧尹冷清的眸子和依旧吊儿郎当的样子，竟然一时半会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啊！

　　虽然外表表现得满不在乎，但是调查案件和寻找孩子他都是冲在最前面的。

　　他突然想起了那日在山路上自己说一定要找到凶手，他没有像正常的陌生人一般漠不关心，冷言冷语，是他一言不发地帮自己履行了这个承诺，那天下着大雨的半夜也是他默默地跟在自己身后保护着他……

　　周寻都不敢想，如果这起案件没有他，凶手也许到最后都不能落网。

　　“谢谢你。”

　　“什么？”穆萧尹开口道。

　　“这一切的事，如果没有你，或许又会像七年前一样，再次与凶手失之交臂，光凭我一个人，真的找不出凶手，我可能……真的不适合做警察。”虽然很难，周寻还是亲口承认了。
　　凭他一个人真的不知道谁是凶手。

　　就像七年前一样。

　　“那山洞不是你找到的？关键的线索不是你想出来的？你适不适合做警察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穆萧尹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他的目光坚定地落在周寻的身上，又仿佛穿透了他的身体望向了一个很遥远的过去。

　　那个赵岫云杀人的山洞是他找到的没错，那是他机缘巧合下找到的。

　　七年前他一个人在这村里蹲点半个多月的时候，偶然有一个晚上看到赵岫云一个人在山洞里哭，抱着随便试一试的态度，他循着记忆找到了当时的那个山洞，没想到居然真的找到了人。

　　“那是巧合，我……”

　　穆萧尹接下来的话堵住了他的嘴“这世上哪有这么多意料之外的机缘巧合，你付出了多少回报，就会有多少收获，一个人哪有这么多异想天开的成果，即便有，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万分之一的不可期。”他看向周寻，缓缓道“这是你的成果。”

　　周寻看了一眼车外的景色，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其实，赵岫云是永远不会伤害李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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