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情客，无情游

　　顾青轻笑起来：“阿爹，人最要紧的是活得肆意自在。如果阿爹想告诉我身世，我就听着。如果阿爹不愿说，自然有阿爹的顾虑，我也不想纠缠于此，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顾秀才咬咬牙：“阿青，我一直犹豫，要不要告诉你。只是想到你年纪小，怕你心中愤恨，动摇心性。而且，”说着，脸上现出几分悲痛不平之色：“你生身娘亲已经去了，再也回不来了。而那些人”顾秀才冷笑道：“也没多少好结果。”
　　顾秀才沉浸在回忆中，隔着十几年的光阴，向顾青诉说着当年哀伤的往事。
　　顾秀才的父亲是个屡试不第的老书生，人又固执古板，没什么赚钱的本事和门路。读书又是极耗钱的，笔墨纸砚，样样都不便宜。得不到功名，就是很赔本的买卖，把原本小康的家境都拖穷了。等顾秀才长大读书时，就已经很吃力了。好在顾秀才有个聪明能干的妹妹，做一手好女工，接活赚钱，打理家务，井井有条，让哥哥安心读书，虽不富裕，但兄妹情深，倒也安乐。但父亲一场重病，治病买药，家徒四壁。眼见家中欠债累累，顾秀才学业都不能维系，兄妹二人都愁眉不展。
　　一日，老父亲告诉他们，有户做官的人家，因正房太太一直不孕，准备纳房良妾，传宗接代，聘金丰厚，挑中了妹妹，不日就来下聘。父亲说：这是个好人家，书香门第，人口简单，老爷是科举出身的探花，夫人是国公之女，不算辱没妹妹。有这笔聘金，顾秀才就能完成学业，眼看着就要科考了，万万不能耽误。这个事，他做主定下了。
　　顾秀才不肯，宁做贫家妻，不为富家妾。他的妹妹，那么好，怎能做一个地位卑微的小妾，日日低头伺候另一个女人。但父亲一意孤行，他争执不已，父亲扬言要去告他忤逆。妹妹哭泣着阻止了哥哥，她应下了。
　　妹妹被一台小轿抬走，换来了足够的礼金，可以供给父亲治病和兄长读书。他觉得愧疚极了。不久后，父亲去世了。他拼命地读书，终于考取了秀才。他松了一口气，去见妹妹时，觉得略微有点颜面了，他还要继续努力，考举人，考进士。娘家哥哥越有出息，妹妹的日子就越好过。妹妹似乎过得也还好，老爷对他不错，夫人身体不好，生活也颇优裕，他也就放心下来了。
　　听说妹妹怀孕了，他为妹妹高兴。去看望妹妹时，妹妹说，这是老爷多年来第一次有子女，大夫说这□□是个男胎。老爷欣喜不已，答允等妹妹生下儿子，就正式立为二房。妹妹笑着说：“哥哥，你秋闺在即，说不定，等孩子生下来，就有个举人舅舅了！”那时的妹妹多么高兴啊，满是对日后的憧憬。
　　在和妹妹告别，出府的路上，他遇见了被一群丫环簇拥着的夫人。夫人是个娇弱美人，听到他要去秋闺后，微蹙着眉头，说了两句吉祥话。他当时觉得夫人还挺和善，哪里知道，日后妹妹所有的苦难，都是拜这位夫人所赐。
　　老爷外出，要一二十日才能归来。妹妹在陪同夫人进香途中，不小心就落水了。因为夫人也有孕了，比妹妹小三个月，而且，也诊出是男胎。那妹妹生下的就是庶长子，是庶也是长，自己的兄长学问还不错，如果考中举人，日后再进一步考中进士，就是官宦人家出身了。夫人的娘家不比当年了，娘家的兄长也并无功名。而且，老爷也很中意美貌聪敏的妹妹，相处得很不错。夫人身体不好，生下的孩子未必康健。这样的二房，这样的庶长子，对于夫人和夫人的娘家，是个天大的隐患!
　　顾秀才妹妹死里逃生，生下顾青不久后就去世了，把顾青托付给兄长。顾秀才悲痛之下，秋闺也放弃了，带着顾青和妻子离开故乡，来到徽州，隐姓埋名地生活下来。他曾经想过，是否让顾青的父亲知晓顾青的存在。但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顾青一稚童，放在后宅中，他只是小妾的兄长，哪能护持得了？怕没几年，就无声无息地死了。
　　顾青静静地听完，微垂着双目，问道：“阿爹，那么，那位夫人的结果如何？那位老爷怎么处理此事的？”
　　顾秀才冷笑一声：“大概是天有报应，那位夫人害了我妹妹，自己那胎却没保住，此后一直没怀上。前些年，才生下一个病恹恹的女儿，现在自己已经快病死了。那位探花老爷后来纳了几房妾，只得了一个儿子，五岁上也死了。”
　　顾青眉头一挑：“我娘亲落水，就没追究吗？怎么说，还怀着我呢？”
　　“我后来打探了，据说是发卖了几个下人，那位夫人”顾秀才恨声道：“禁足了两个月，后来说胎相不稳，就放了出来。呵呵，怀着嫡子啊，又是正房太太，哪能为这一个死了的妾重惩啊！”
　　“我就是听着这样的处置，才下决心不让你知道自己身世的。这样无情无义的家，哪配有你这样的儿子！”
　　顾青笑了起来：“既然这样，那便断得干干净净，再无因果了，甚好！对了，我那位生父和夫人叫什么名字？”
　　“你的生父林海，字如海，现在的扬州巡盐御史。那位夫人贾氏，荣国公之女。阿青，离他们远一点，不值得纠缠。”
　　顾青淡淡地道：“放心，阿爹，在我心中，除了你和娘亲还有我生母，其他的人，对我来说，不过是路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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