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赠

　　樊星关上车门，四下一片寂静，只有车辆行驶的声音。

　　裴唐屿没有再讲任何幽默，他坐在椅子上，耳朵挂着耳机，身边扔个爆竹也自岿然不动的模样。

　　樊星眼睛缓缓往他脸上挪。
　　这侧脸线条，堪称艺术品。

　　她家糯米团子如果以后能长成这样优秀的轮廓，老母亲就算对得起她。

　　这时，手机震动，裴唐屿睁开眼睛，掏出手机。

　　柳女士发来一条微信，是一段短视频，一个小女孩坐在钢琴前，像模像样地弹奏《小狗圆舞曲》。

　　柳蕴：【可爱吧！】
　　裴唐屿：【？】

　　柳蕴：【忘了你脸盲。】
　　裴唐屿：【弹错了两个音。】

　　柳蕴：【比你小时候强一点。】
　　柳蕴：【还有，小孩妈妈比你还小两岁，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柳蕴从来不多管他的感情问题，但看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半点风吹草动，也有点急了。

　　裴唐屿对母亲的各种催促和试探，以不变应万变作为回馈。

　　手机收进口袋，瞥了眼樊星，她也在看手机。

　　他看不清她长什么模样，但周围人都说她好看，所以他竞争对手应该也很多。

　　如果俩人还在一起，有孩子的话，应该也这么大了。

　　***

　　拍摄地点在大学校园，也是裴唐屿的母校。

　　他不是科班出身，反而是正常考上A大的天文学专业。

　　每次粉丝吹他的学历，他都毫不留情地拆台：“我分数不够，是调剂过去的。而且办了休学。”

　　不过A大很给面子，周年校庆会把他请来压轴唱歌。
　　所以嘉纳音乐想租用几个场地用来拍摄MV，校方也很快处理妥当。

　　樊星随着车进入校园，正门入眼即是一座倒梯形图书馆，恢弘气派，生机勃勃。

　　再往里走是教学楼，道路两旁种满一排排樱桃树。这个季节，果子已经成熟，远处望去，片片红绿交错。

　　樊星确定她以前没有来过A大，更没有到过这里。

　　但校园草木清新的气息，似乎勾起了一点点熟悉的记忆。她努力抓住这点感觉，却什么都没抓到。

　　樊星最后得出结论：可能只是馋樱桃了。

　　这个时间，同学不多，有几个夹着英语单词书的同学匆匆路过，偶尔好奇地望着这边。

　　下了车，池彻走过来，简单地打招呼：“嗨，樊星。”
　　转头又得体地看着裴唐屿，“裴老师，合作愉快。”

　　裴唐屿摘下耳机，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一眼，“池导，你好。”

　　他以前从没和池彻合作过，但都听过彼此的名号。

　　池彻给容纯拍过MV，擅长拍摄细腻唯美的风格，效果不错，所以陈磊联系了他的工作室。

　　裴唐屿知道他和樊星认识，没再多问。

　　今天拍摄的MV名字就叫《樱桃树》，以校园恋爱为主题，灵感取自“我要在你身上去做，春天在樱桃树上做的事情”。比喻少年的爱由青涩变成熟。

　　MV中，校园男女主在校园相爱，在职业季因为各种原因分手，歌曲的最后，男孩成长为男人，又回来找女主，却发现她身边已经有了别人。

　　这是个偏悲剧的故事，曲调却是轻快的。

　　樊星看了看池彻给的策划，又看了看裴唐屿。

　　周围好像没有疑似男主的人，只有几位电影学院的群演，跟一排向日葵似的，齐刷刷地看着裴唐屿。

　　“男主……是哪位？”

　　裴唐屿一直在看手里的Kindle，他的手机从来不装壳子，以至于边边角角被摔得坑坑洼洼，但是Kindle套着梵高星空图案的保护套。

　　樊星记得，淘宝上这类型的东西，都被冠上“裴唐屿同款”的标题，月销售量十分可观。

　　仔细想想，他好像十分喜欢带星星元素的东西。

　　樊星虽然名字里有个“星”字，但从不敢私自代入。猜测这可能是因为他学的是天文专业，对星星有种特别的感情。

　　裴唐屿‘啪’地合上Kindle的盖子，用刚才樊星在车上问白痴问题一样的眼神看她：“男主是我。”

　　“？”
　　裴唐屿打量她表情：“不满意？”

　　樊星的脑袋摇成拨浪鼓：“没有，特别满意！我的梦想就是和裴老师演戏。”

　　他牵扯嘴角，算是个笑：“是么，你的梦想真伟大。”

　　樊星：“……”

　　这到底是损她，还是夸他自己？

　　樊星再度低头，得出了答案。

　　池彻给她的拍摄剧本，只有薄薄几页，她翻过第三张。蓦然间，看到了“接吻”两个字。猛地抬头。

　　她慌乱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不想和我拍？”
　　“……也不是。”
　　樊星头秃了。没等她给自己洗白，化妆师的车在身后按喇叭。

　　陈磊喊了裴唐屿一声，他起身离开。

　　***

　　樊星在试衣间换上拍摄MV的裙子。

　　作为一名专业演员，演吻戏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是和裴唐屿演吻戏……

　　再往下看，男女主找工作，即将异地，谁也不愿意为了对方妥协，俩人大吵一架，又来个分手炮。

　　这个画面光是想想，就令人头大。

　　樊星已经预料到这个片段一播出去，会遭受到什么样的待遇。

　　会人人喊打的吧！
　　这是在整蛊她么？

　　但裴唐屿也不至于牺牲色相这么做。

　　想到接下来的画面，心里有点紧张。

　　推开试衣间的门，樊星穿着百褶裙走出来，裴唐屿也已经换好一身白T和黑色运动裤，发型稍短，他身形是标准的模特架子，不胖不瘦，但脸总是给人一种脆弱感，看着和周围的校园背景融为一体。

　　说他是大学生也并不准确，他比大学生们看着更加亮眼。

　　樊星突然觉得，网友对他的评价真准确，谁的初恋不想和这样的人谈一场。分手也值得了。

　　不对，她怎么在想恋爱的事。
　　清醒片刻，她听池彻喊了一声：“开始吧。”

　　摄像机从轨道滑开。
　　樊星和扮演她室友的演员往食堂的方向走。

　　五分钟之后，樊星发现自己想多了，裴唐屿的演技……
　　实在太烂了！
　　还真不是在谦虚。

　　难怪圈内名导都想找他拍电影，他都拒绝了，看来他很有自知之明，从来不碰自己不擅长的领域。

　　俩人卡在一见钟情桥段。

　　按照剧本，裴唐屿骑着自行车，路过樊星，他眼中闪过一道惊艳。

　　但监视器中的裴唐屿，就跟樊星的卫星定位一样，眼睛一直盯着她。倒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就这么看着她。

　　池彻又一次喊停：“裴老师，你的眼神稍微变化一些。”

　　裴唐屿又试了一遍，完全和第一次的表现是复制粘贴。

　　陈磊跑过去和他商量几句，跟导演说：“这样，把一见钟情改成久别重逢吧。”

　　池彻作为乙方，也不会多说什么，改就改吧。问题不大。

　　折腾半天，第一part总算过。

　　然后是男女主初吻戏份。
　　地址选在一个没有人的自习室。

　　周围几十个工作人员围观，都要见证一下裴唐屿的荧幕初吻。

　　放在平时，其他人身上，樊星不会紧张，反正就是嘴唇碰一下。

　　但对手戏演员是裴唐屿，周围陆续跑来围观的群众，掏出手机。

　　她听见有女生压抑着激动的心情说：
　　“应该不是真亲吧？”
　　“完了，我房子塌了。”
　　“女演员是谁？真不怕被骂啊。”
　　“有点眼熟，不认识。”

　　她向裴唐屿那边投去一眼，化妆师正在为他整理发型。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表情和平常没有区别。

　　樊星视线下移，裴唐屿的唇形偏薄，下唇饱满，上唇弧线优美，面无表情时，两边嘴角看起来像是略带微笑。

　　倏然间，她看到裴唐屿睁开双眼，一下子就和她的视线撞到一起。

　　樊星心脏被吓得突突直跳。还好他下一步，就移开视线。

　　随即，她看到，裴唐屿望了眼黑洞洞的镜头，对池彻说：“这段借位吧。”

　　樊星：“……”
　　是有多怕被她非礼啊？！

　　此话一出，有几个围观的粉丝瞬间松了口气的样子，互相交流眼神暗自窃喜，小声嘀咕着什么。

　　池彻也不愿意看见自己喜欢的人和别人接吻，虽然只是工作，他很痛快地说：“当然可以。”

　　裴唐屿懒洋洋地站起身，多看他一眼。又看了看樊星。

　　樊星眼睁睁地见他坐到身边，好不容易的平复的心跳，又蹦到了嗓子眼。

　　裴唐屿抬起手，放在她的侧脸。
　　他的手心温热干燥，低垂眼睫，缓缓靠近。

　　樊星按照剧本上的动作，先惊讶地眨眼，再缓缓闭上眼睛。

　　视野一片漆黑，反而，其他感官敏感起来。

　　裴唐屿的呼吸拂在她的唇上，还有他身上清爽的气息。两指无意间拨到了她的耳珠。

　　没有更多动作，这个感觉极其熟悉，樊星正要细细回想，池彻已经喊了停。

　　他的手从她侧脸放下。樊星捏了捏有点发烫的耳朵，拿过水瓶喝了几大口。跑去看监视器里回放。

　　接下来，是他单独的镜头。

　　裴唐屿很少亲自参与拍摄，一般歌手拍MV，为了省力气以及保证拍摄效果，基本上都对口型，但裴唐屿嫌这么做尴尬，几乎都是真唱，只不过是降KEY。

　　所以，现场的人几乎都免费听到了一小段裴唐屿的现场版《樱桃树》。

　　樊星支着下巴，和所有人一样，心情跟随节奏摇摆。

　　一上午过去，拍摄结束。池彻让手下的员工清理现场。樊星也留下来帮忙。

　　教学楼外的车里。
　　陈磊拿着瓶水，递给裴唐屿。
　　“怎么借位了？”

　　裴唐屿拧开瓶盖，先喝了一口水：“我还不至于用这种手段，来挽回一段关系。”
　　真想做点什么，用不着拿拍戏当幌子。

　　陈磊汗了汗，小声嘀咕：“也不知道是谁，看了池彻发来的剧本后，临时把自己换成男主。”还让他去送合同。

　　谁心里有鬼我不说。

　　裴唐屿将矿泉水瓶扔进垃圾桶：“你让她们把手机视频删了吗？”

　　“删了。”

　　***

　　中午，陈磊带一群人到附近餐厅吃饭，定了几桌自助餐。
　　裴唐屿是嘉纳最红的歌手，给他的报销规格也是最高一档。

　　不知是谁安排的座位，樊星左边坐着裴唐屿，右边坐着池彻。
　　她没想太多，一上午拍摄完成，已经很饿了，自顾自地去取餐。

　　樊星端着托盘刚坐下，池彻将一盘切好的芒果沙拉放在她手边。

　　“我记得你爱吃这个。”
　　她眼睛眨了眨，“谢谢。”

　　这桌目前只有她和池彻两人。
　　他又给她倒了一杯水：“你觉得，裴唐屿怎么样？”

　　樊星侧头看了眼，裴唐屿正在和陈磊商量着什么，她搅拌手里的蟹黄炒饭：“很喜欢啊，他的歌。”

　　池彻笑了笑，正要说什么，手机铃声响起，他起身去另一边接电话。

　　片刻，裴唐屿和陈磊回到座位，他谁也没搭理，看了会儿手机。

　　樊星埋头吃饭，正考虑这盘芒果怎么处理，眼前的盘子被人一撤。

　　裴唐屿将芒果沙拉放在陈磊面前，“你爱吃的芒果。全吃了，别客气。”

　　陈磊正在切牛排，冷不丁被他cue道，不明所以地抬头，脑门弹出一串问号——
　　没事闲的，你抢你前女友的芒果干嘛？抢就抢，还塞给我？

　　“我肚子留着吃肉，没空再……”
　　他话说一半，注意到裴唐屿不用推脱的眼神，又急忙刹车，用叉子往嘴里送了块芒果，“芒果真好吃。”

　　樊星疑惑地抬头看他，心里怀疑，难道，裴唐屿知道她芒果过敏的事。

　　注意到她的眼神，他抬眼：“怎么了？不想给啊？”

　　樊星立刻摇头，觉得自己想多了，看陈磊三两下就把芒果吃光：“没事，我就是觉得，裴老师对磊哥真好。”

　　陈磊闻言，差点呛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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