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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在南山书院东边，距离峨山城不远的地方，有一座以“桃花”为名的小村子。
早春三月，桃花开。
蒙蒙细雨里，小村笼罩在粉白淡紫之中，朦朦胧胧的带上了飘飘渺渺的仙气。
只不过这仙气满满的村子上人实在太多了些。
桃花村的桃花花期极长，能从三月末一直开放到六月初，不大不小算个奇景，每年都能吸引不少闲着没事干的富家翁，或者想干事却没机会的文人骚客。
七八岁的少年好不容易从游人比肩接踵的大街上挤出来，拐进唯一一条和大街一样用石子铺路的小巷子里，熟门熟路的推开巷子尽头的篱笆门，经过门前两棵石榴树，在种着菜蔬养着鸡鸭的前院里站住脚，喊一声：“村长，叶嘉来啦。”
少年穿着缝了补丁的短打，脚下的鞋子也开了帮，看得出家里条件算不上好。但他脸上倒有点儿肉，在男孩儿的俊朗外又多了点肉乎乎的可爱，至少吃得还不错。他声音清脆，带着小孩子特有的兴高采烈，是和湿乎乎的天气皆然不同的爽朗热烈。
“来了来了，进来吧。”敞开的大门里迎出个人来，是个十五六岁的高瘦少年，穿着长衫，一副斯文读书人的样子。
“季哥。”叶嘉喊了人，跟着冲他招手的季少卿进了屋。
十五六岁的少年当然不可能是什么村长，他是村长季世钧的长孙，桃花村里功课最好、看着将来能有大出息的少年郎。
季少卿带着叶嘉进了里屋，从抽屉里取出串好的铜钱：“这个月的工钱，你数数。”
里屋窗户半敞，一支桃花挨着窗沿绽放，斜风细细，将一片花瓣吹落到桌上。
在那片花瓣充满诗意的飘落的同时，叶嘉笑嘻嘻的接过了钱串，五个五个点数起来。他数钱的利落劲熟练到泛出了铜臭味，把春光桃花与长衫组合起来的风雅破坏得一干二净。
铜板清脆的碰撞声里，叶嘉很快数完了钱：“好嘞。”他把钱塞进荷包里，再藏进衣服贴身放好。
季少卿看着他动作，脸上挂着书生气的笑容，温和道：“今天城里来客人，我爷爷带着我爹出去接了，”老村长年纪大了，正一点点把权利往儿子手里交，“他们走的时候让我转达，请你这些日子多上点心，和你姐姐叶璨一起，好好守住山，别放不该上山的人上去。”
桃花村以桃花为名，也因桃花出名，一村人能混得风生水起，多半是靠桃花养人。
桃花养人，人自然会去养桃花。村子里的桃花开得漂亮，却带着被人精心伺候的匠气。村后那座山上桃花天生地养，盛放时灼灼烈烈，比村里的还胜几分。
然而桃花村的后山——桃花山，是不让上人的。
因为和桃花村桃花一样有名的，还有这么句话——桃花村外桃花山，桃花山上桃花瘴。
山上那一片在风里细细摇摆的粉红，不仅仅是桃花花瓣，还有飘飘渺渺，不是从哪儿生出的瘴气，进山的人遇上了，通常有去无回。
进山不像进别人家屋子，有篱笆有墙拦着，就一道门能走，想要拦住上山的人，一般来说是不太可能的。
但桃花村做到了，在这个村子因为桃花出名的同时，村子外的那家茶摊就已经支在那儿了，还有传言说，连桃花村都还没有的时候，茶摊就已经在了。
季少卿这一代自然是无从考证茶摊的历史了，少年只知道，经营着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茶摊的叶家人，是真的有本事拦住所有想进山的。
至于到底是什么本事……
季少卿每每想到这里，都会在心里叹气，大概是和那本一般人读不通的《修真入门》有关的本事吧。
修士高人一等，然而叶嘉笑得寻常：“放心吧，几百年了，我们什么时出过岔子。”
季少卿打趣他：“几百年里面有几天是你的功劳？”
叶嘉脸上笑嘻嘻的表情收敛了些，露出思索的神情来，这表情让他突然显得很成熟：“算起来，也有两年了吧。”
两年前叶氏夫妻突然离世，就剩叶璨叶嘉姐弟俩，一个半大的姑娘和一个还没桌子高的小家伙。
他们能立住，也算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
季少卿感叹了声，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两个小纸包：“麦芽糖，送你和你姐姐的，一人一包。”
“嘿嘿，那我就不客气了。”叶嘉脸上又挂上了笑嘻嘻的表情，“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少年捏着糖包，垂着眼睛笑：“天气冷，给我姐切点羊肉去。”
季少卿笑着点头，叶嘉转身往外走的时候，到底是没忍住问了憋了很久的话：“你、你们……见过那些、那些可以上山的人吗？”
普通人进不了的桃花山，对能人异士来说，也不过就是座山罢了。
叶嘉没回头，抛了下糖包示意自己听到了他的问题，然后用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似的漫不经心回答：“见过啦。”
那群有能力上山的家伙们，就在他家住着呢。
叶家茶摊不仅提供茶水和简单的食物，茶摊后他们住的屋子里，也留出了几个房间供客人住宿。
不同寻常的客人们是前天傍晚出现的。
那时候叶嘉背对着西斜的太阳，在茶摊后面劈柴，正忙得一身汗，直起腰来放松手臂的时候，瞧见三个不同寻常的客人远远往茶摊走来。
经营着个茶摊的叶嘉算是生意人，他认人的本事不错，一眼就能看出走来的三人不是村里人，所以说他们是客人。
至于不同寻常，一来是因为他们穿着的长衫，在夕阳下的反光水波似的漂亮，绝不是寻常面料，二来他们身上都带着兵器，最后一点……他们是从进山路上下来的。
早春多雨，山路上是湿的，然而从山上下来的三人的鞋帮居然都还是白的。
叶嘉把斧子剁进木桩里，捞过挂在篱笆上的汗巾，擦着手迎上去：“几位客人是喝茶还是住店？”
“住店？”走在中间的圆脸少年先是疑惑，抬头看见了茶摊上挂着的“宿”字木牌，疑惑变成肯定，“住店。”
“先带我们看看房间。”三人中年纪最大的，鬓角已经冒出了白丝的中年人沉稳开口。
圆脸少年看了他一眼，努力端着表情，但还是让叶嘉看出了了点恍然大悟的崇拜。然后圆脸少年转头看叶嘉，尽可能做出主事人的态度：“对对对，先带我们看看房间。”
“好嘞，”叶嘉把汗巾甩到肩膀上，“这边请。”
“姐，有客人！”他把人带进院子的同时抬高了声音喊。
“来啦。”
屋子里走出了个十三四岁姑娘，抽条的年纪，人看上去单薄，该有的弧度却是也很明显了。
叶璨笑着走出来，看见叶嘉身后跟着的三人时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又恢复了茶摊主人的好客笑容，弯着眼睛道：“请进请进。”她看了叶嘉一眼，见后者点头，又转回屋子里去，“我去泡好点的茶。”
在叶璨愣神的刹那，走入院子的三人也不约而同的停顿了一下。
“这院子……”两鬓斑白的中年人沉吟道，“有灵力波动。”
他用的是询问的口气，三人中一直没说话的小姑娘沉默的点了点头，看上去是领头人的圆脸少年沉下表情，做出认真的样子：“没错。”少年补充，“和山上的很像。”
他们说话虽然稍微压低了声音，但叶嘉离他们很近，听得一清二楚，他也不假装没听见，直接转过了头，用平平常常的语气说出了茶摊的另一重功用：“我们是守山人嘛。”
他借这一句话，顺畅的改了对三人的称呼：“几位仙长，二楼请。”
跟在他身后的三人相互看了看，然后才跟了上去。
“东边的两间太阳好，当中一间最大，再旁边一间略次些，朝西的那间稍微小点，但面向山上，安静适合清修。”叶嘉一边爬楼梯，一边向客人介绍，等到了二楼，他把中间那间客房的门打开，侧身给客人们让开空间，“这间是最大的。”
圆脸少年当先探头看了看：“还不错，挺干净的，我就这间了。”他转过身问同伴，“你们呢？”
“我要他旁边这间。”中年人示意叶嘉把另一间房的房门也打开看看。
叶嘉走过去推开门：“放心，我和姐姐每天都打扫，保证干净。”
第二间看完，不怎么说话的姑娘开口：“我要西边那间。”
确定了各自住的房间，中年人温和的对叶嘉开口：“小老板，我们要修整段时间，晚上不用给我们备饭，也不要来打扰，直接准备明天中午的一顿就行，随便什么，干净点的就行，我们都不忌口。”
沉默的姑娘上前一步，伸手递出了一块碎银。
叶嘉接了银子，也不多问：“好嘞，那各位仙长好好休息，我先下去了。”
从村长家领了守山人工钱的叶嘉在集市上切了块羊肉，等他提着肉嚼着糖回到家里的时候，叶璨已经把其它菜做得差不多了。
满鼻子的肉香。
叶嘉：“姐、姐！给我留一点！”
“就先别惦记你的那碗肉了，先想想怎么伺候好楼上三位吧。”叶璨很忧愁，她快手快脚的把叶嘉手里的东西都接了过去，“你说仙长们吃得惯我做得菜吗？”
“当然吃得惯了。”叶嘉把带回来的肉和糖包括剩下来的钱都一股脑塞给姐姐，随便擦了擦手就去掀锅盖，完全没有叶璨那样的烦恼。
他对修士的态度完全没有凡人的敬畏：“仙长都说了他们不忌口，仙长的话我们总得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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