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卿如命（美食）

　　顺天大陆上，辽阔的土地被穆江一分为二，江北为丹原国，江南为裕陵国。
　　穆江大战过后，两国熄战共存，发展民生，正式迈入了和平年代。
　　百姓不再流离失所，不再食不果腹，家家户户的灶台炊烟，取代了烽火狼烟——
　　三月桃花盛开时，江北由寒入暖，脱去了冬装的人们行动轻便不少，市井街头自然也热闹了起来。
　　恰逢此时，丹原国北城中，西街的桃源酒家声势浩大地开张了，锣鼓鞭炮齐齐上阵，引来无数目光。
　　酒家老板是个年轻的公子哥，身着华服，腰系美玉，手摇折扇，春风得意地站在门口。
　　大嗓门的小二忙里忙外，吆喝声热情而卖力。
　　“客官里边儿请啊！今日.本店开张，好酒、好菜通通都可以试吃！咱们贺掌柜特地为大家请了说书先生，只要进了店就能听书！不收钱！”
　　不收钱？
　　少女路过西街时不由地停下了脚步，眼眸亮晶晶的，仿佛发现了什么宝藏。
　　她掂量了一下肩上的包袱，险些把自己的腰给压弯。
　　啊，好沉，走不动了。
　　酸痛的腿脚比脑袋更快地做出了决定。
　　她卸下包袱提在手上，挺直了腰板，跟在其他食客的身后，光明正大地走进了这家新开的酒楼。
　　许是小二吆喝得好，酒楼门口客似云来，大堂人声鼎沸，食客大多结伴而至，把一张张四方桌子都坐满了。
　　少女环顾了一周，只见到角落的一张桌子尚有余位，桌边只坐了一位穿月白色衣衫的斯文男子。那男子沉默寡言，面前摆了一碟小菜、一壶热茶，看来并没有同伴。
　　少女略微有点纠结，不知自己与一位陌生男人拼桌，是否合适？
　　此时酒楼里早已架起了高台，布了长桌，台上那说书先生一拍醒木，响声震得她浑身一个激灵，一不小心就落座了。
　　嗯……好像不用纠结了。
　　她脸颊泛红，眨着明眸，尴尬地睨了眼同桌人。
　　岂料同桌男子手握茶碗，目不斜视，根本没留意有谁落座，只顾着听台上说书。
　　“诸位客官，正值桃源酒家开张，咱们今天啥也不说，就说说有关膳食的故事，您请听好了：
　　话说那大江南岸的裕陵国，风景秀丽，丝竹婉转，乃是水土富饶的鱼米之乡。在裕陵，每十年举办一次盛大的国宴。那南国皇帝宴请群臣，庆丰收、扬国威，品的是桂酒椒浆，尝的是八珍玉食。这殿前觥筹交错，却忙坏了后厨，御膳房那些鼎鼎有名的御厨们，个个都使出了十八般武艺，可谓是炮凤烹龙、大显身手。
　　最近的便是三年前那一场了。与往年有所不同，这回掌勺的并非是御膳房中人，而是一位来自宫外的少女。
　　那少女是何许人也？说来怕您不信，此女乃是厨神转世！出生就含着金调羹！三岁味觉超群，六岁学厨，九岁掌勺，十二岁闻名天下，受邀操持国宴时、尚才及笄！若不是厨神庇佑，怎得天赋如此？兴许诸位已有耳闻，此女正是江南那位名唤‘阿桃’的姑娘。
　　那南国皇帝有心招阿桃入宫操办国宴，足足请了三次，才请动她出山。谁知阿桃进了宫，却不下轿，对皇帝提了一个要求，说她烹饪时不能让人看见，要垂帘遮挡。那南国皇帝便立刻命人布上细密的珠帘，将御膳房一分为二，任何人不得越过珠帘，不得偷看阿桃，违者挖目以谢罪。
　　于是宫里那些御厨、庖人，都在帘外给这个小姑娘打下手，为她呈上柴火、食材、杯盘，却无人敢揭帘窥视一眼。一大帮人，竟是全由着她的心情喜恶做事！是为南都城中一大奇事！《帘中娇》的唱段，说的就是此事。”
　　那说书先生说得是眉飞色舞，玄玄乎乎，就好似亲眼见过那场景一般。台下听众听得入迷，酒水都忘了喝，无一不对故事中的那位阿桃姑娘感到好奇。
　　“头一回听说，有人烧饭还要垂帘遮挡的，真是奇了，究竟是有多好吃啊？”打铁铺的马大刚声如洪钟，头一个发出惊叹。
　　“那可是裕陵国宴，给他们皇帝吃的，和你自己家烧的能一样嘛？”邻桌开胭脂铺的朱纱纱闻言揶揄道，直指马大刚没见过世面。
　　“‘帘中娇’几字听来香.艳.旖.旎，想不到竟是这么一段故事。帘中那娇娘是寻常人看不得的，看了就要被挖眼睛，端的是骇人听闻！”书生模样的食客听了这故事直摇头，语气中有三分惊讶、七分叹惋。
　　爱凑热闹的人哪里都不缺，这边书生还在摇头，那边桌上已经八卦兮兮地议论起来。
　　“我猜那阿桃姑娘怕是被南帝看上了，要留在宫里当嫔妃，所以南帝舍不得她露面、给人欣赏！”
　　“她一定是个大美人吧？”
　　“那肯定是啊！早就听说江南盛产美人，当年还出了一位倾国倾城的东方云仙……”
　　眼见台下话题逐渐走偏，说书先生赶紧拍了醒木，打断道：“唉，这可不是能随便提起的名字！咱们今天只说那位‘帘中娇’，不说别的。诸位可知，阿桃在那裕陵国宴上做的第一道菜，叫什么名字？”
　　众人停下议论，茫然地抬起头，就等着说书先生揭晓。
　　有一道声音却在说书先生回答之前响起。
　　“巧了，这道菜我知道。”
　　众人纷纷侧目。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桃源酒家的大掌柜，贺重云。
　　“阿桃在裕陵国宴上做的第一道菜，已经由本店大厨烹饪还原，今天让诸位开开眼界！”
　　贺掌柜合起折扇，在掌中敲了两下，小二会意，立刻端上食案，走上台前向众人展示。
　　“就是这道‘菊.花豆腐汤’！”
　　哇！
　　掌柜献宝，众人一拥而上，都想见识见识，食案上那只精致的瓷碗里装了什么。
　　许多的脑袋挤在一起，看清碗内菜肴煞是困难。初时只看到一碗清汤，再往前凑近，方才见得碗底似乎还沉着什么。
　　“咦，还真是菊.花呢！”
　　随着第一个看清之人的惊叹声，一双双疑惑的眼睛，陆续都浮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菊.花豆腐汤”中其实没有菊.花，碗底那朵“花”不是真的花，而是由豆腐雕刻的花。
　　那豆腐躺于汤碗之中，形状倒真似一朵绽放的白菊，而每一片花瓣，都是一缕缕的豆腐细条。
　　要将豆腐块雕作菊.花的花瓣，又要保持花朵的整体形状，绝不能切断豆腐的底部，考验的就是厨师刀尖上的功夫了。
　　见菊.花豆腐汤反响不错，众人争先恐后地去看，贺掌柜的脸上难掩得意，乘胜追击道：“在场的各位有口福了，一碗菊.花豆腐汤今日售价仅需十两！也就是说，只要拿出十两银子，就能品尝到专供南国皇帝享用的美食！”
　　众人一阵唏嘘！
　　“十两银子！”马大刚浑厚的嗓音在嘈杂声中尤为清晰，“就这么一小碗？我到陈家豆腐坊，一文钱就能买一斤豆腐了！”
　　贺掌柜听罢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以手中折扇指向那只瓷碗：“这豆腐可不是一般的豆腐，而是快马加鞭运过来的裕陵特产嫩豆腐，入口即化，嫩滑无比，筷子根本夹不起一块来，轻轻一碰就碎，可见在上面雕花有多艰难！这道菜可是阿桃在裕陵国宴上做的，一端上来，就惊艳了席间的满朝文武，南国皇帝品尝过后更是赞不绝口！敢问这样一道菜，难道连十两银子都配不上？更何况今天还是特价卖，就为了给大家尝尝鲜！”
　　贺掌柜说得义正言辞，仿佛受了莫大的冤屈，把马大刚听得一愣一愣的，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没见过世面，一碗豆腐汤是不是真的有这么金贵？
　　照贺掌柜所说，他只卖十两银子还卖便宜了，这在马大刚等人看来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事。
　　不过，世间奇事总有时，桃源酒家要价虽然离谱，但号称是裕陵国宴菜，名声一早就传出去了，总有些人傻钱多的达官富贾，会愿意花钱买稀罕。
　　贺重云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所以才花大力气把客人们都招揽进来，甭管进来的人有钱没钱，出了这个门，铁定得为他宣传他家菜如何如何。
　　唉，只不过，今天来的还真就全是穷酸鬼吗？
　　店内的顾客虽然都眼巴巴地看着，却还没有人开口出钱。角落里那个闷不吭声的男的，更是连屁股都没抬一下，怕是兜里没有银子，根本没胆子上前吧？
　　见此情景，贺重云轻蔑地嗤了一声，打开折扇给自己手动添风，把发型吹得风流倜傥，却在暗中腹诽这些人连十两银子都掏不出来。
　　此时，一道声音清清亮亮地传来。
　　“老板！我想尝尝这个。”
　　冤大头……啊不，识货的贵人出现了？
　　贺重云暂停扇风，移开手臂，扇子后面露出一个小女孩的脸。
　　自诩风流的贺重云纵然见过各种各样的美女，可见到眼前这少女时，也不由地恍了恍神！
　　为何？
　　如果把北城美女比作轻盈的飞燕，她就是大号的燕，飞得比较低的那种。
　　贺重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张脸。
　　好圆的一张脸啊！
　　她的个头不算高，却也太过珠圆玉润，整个脸颊都是圆圆鼓鼓的，加之皮肤细腻白嫩，吹弹可破，看起来就像……那块裕陵特产的嫩豆腐。
　　那圆头圆脑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挤进了人群中心，在众目睽睽之下探出圆圆的小胖手，捧起那只装载着“裕陵国宴菜”的瓷碗。
　　见贺重云愣在那里，她担心对方没听见自己说了什么，所以体贴地又重复了一遍。
　　“老板，我想尝尝这个。”她把碗捧给贺重云看，“就是这个。”
　　碗是圆的，少女也是圆的，圆圆的脸、圆圆的身子、圆圆的手，捧着圆圆的碗，睁着圆圆的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贺掌柜看着少女，心中渐渐浮现出怀疑。
　　他等的是一个“识货的贵人”，可是，这个小胖妞是从哪里挤进来的？
　　贺重云摊开手，掌心向上，提醒道：“付了钱，就可以尝。”
　　十两银子换一碗豆腐，她一个小丫头，出得起吗？
　　圆圆的少女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我听说，今天好酒好菜都可以免费试吃。”
　　贺重云一听眉毛都竖起来了，原来这小胖妞不是想买，而是想吃霸王餐？
　　“你听谁说的？”
　　贺重云伸手要抓她的衣领，她赶紧抱起碗就跑，躲得远远的，大声辩解道：“你家店小二说的啦！掌柜的你当时就在旁边听着呢，记不起来了吗？”
　　别看她胖，躲起来却灵活得很，还死死地护着碗，没让汤泼洒出来。
　　局面突然之间变了，众人眼见着颇为在意形象的贺掌柜，竟然满大堂地跑，骂骂咧咧地去抓一个圆滚滚的小丫头。
　　朱纱纱嗑起了瓜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她说的没错啊！好酒好菜可以免费试吃，大伙儿可都听见了。”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称是！
　　对啊，桃源酒家开业，好酒好菜免费试吃，他们不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吗？怎么会落入贺掌柜的陷阱，被那十两银子一碗的豆腐迷惑了双眼？
　　马大刚一拍桌子，喝声穿透屋顶！
　　“让她吃啊！咱们生意人，最重要就是讲诚信！”
　　“对！”众人附和道。
　　马大刚接着又说：“掌柜的，如果小胖妞说好吃，就给我们一人都来一碗！
　　众人点头：“对！一人一碗！”
　　贺重云气得都快把手里的折扇捏坏了！
　　“试吃”的本意只是为了招揽顾客，所谓的“免费”无非就是一些小菜、盐水花生、廉价茶水之类的，现在这么一来，是要让他把所有的酒菜都免费拿出来“试吃”！
　　小二小心翼翼地说：“掌柜的，要不就给她尝尝吧？毕竟才开张第一天，可不能触了霉头啊。”
　　贺重云给了小二一个警告的眼神，吓得小二捏了一把冷汗，
　　没料到开张第一天就有人闹事，他被逼得下不来台，也只得如此了。
　　少女得到许可，高高兴兴地端着碗坐到桌子边上，不知从身上什么地方摸出一块手绢，又从手绢里取出一只硕大的汤勺，那勺子大得、都快和碗差不多大了。
　　然后，她握着勺柄，用大勺舀起一整朵豆腐花，送到粉嫩的嘴边，迫不及待地尝起味道来……
　　在众人的瞩目下，那张圆脸突然一皱，变成了有褶的大包子。
　　“啊呸呸呸！好难吃！”
　　她愤愤地说。
　　她才刚刚尝了一小口，就跳起来逃离了那张桌子，避之犹恐不及地全部吐了出来，还夸张地呕了两下，生怕没吐干净，会把自己毒死似的。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
　　贺重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用折扇指着她，倒吸了两口气：“你、你……”
　　她竟然当场吐掉！说他的菜，好、难、吃？
　　“你是来砸场子的吧？”
　　被她圆圆的外貌给骗了！还以为她只是个憨憨，现在看来，她根本就是专程挑了今天开张，来砸场子的！
　　说一家餐馆的菜难吃，等同于砸餐馆的招牌！这个小胖妞的行为，无异于将他桃源酒家的招牌从门口拆下来，扔在地上，还要再踏上两脚！这让他如何能忍？
　　“来人，给我把她拿下！”
　　一声令下，大堂瞬间涌出四个打手模样的彪形大汉，个个都是练家子，身着劲装，凶神恶煞！顿时就将那少女团团包围！
　　“你可真不识抬举！敢砸我的店？也不看看我是谁！”
　　贺重云冷笑道，折扇一展，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我义父，乃是吏部尚书贺荣！”
　　众人面面相觑，贺重云的义父来头不小！是在北城当大官的，岂是平头百姓惹得起的？
　　此言一出，大家本来心里都向着少女，现在竟没有一人敢上前帮忙！
　　只有那少女手里紧紧握着勺子，仰着圆脸想了半天，一副困惑的模样。
　　“吏部尚书？很大的官吗？”
　　嚯！她竟然不知道吏部尚书！还问是多大的官！难道是个傻妞？
　　“听明白了吗肥婆？你在我的店里，敢说我的菜难吃，今天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贺重云恶狠狠地骂道，“给我打狠一点！反正她肉厚，死不了的！”
　　“是！”打手们接到指示，咯啦咯啦地开始活动筋骨，预备要对她动手！
　　她吓得连连后退，一不留神，踩到了身后什么人的鞋子，一时间失去平衡，差点摔个屁谷墩儿！
　　“啊！我的勺子！”
　　关键时刻，她悲壮地高举起手中的大汤勺，宁摔屁谷，也不肯摔坏自己吃饭专用的勺子！
　　对嘛，反正她肉厚，屁谷可以摔，饭不能不吃！
　　她这样想着，都已经做好了摔痛的准备，却没料到自己竟然被一双手从后面架住了。
　　她只觉得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悬空，似乎被人拎起，之后又安稳地落在了地上。
　　她心怀感激，回头一看，被她踩的那人脸都白了。
　　呃，她一定很重吧？
　　她也知道自己重啦！曾经，那些不幸被她踩到过的人，无一不痛到面孔扭曲，有的甚至当场被抬去看大夫！不知这位兄台伤势如何？
　　她张了张嘴，尚未问出口，突然发现那人正是之前与她同桌的斯文男子。
　　完了，他看起来瘦瘦长长的，恐怕还没有她重。这一脚下去，会不会让他身受重伤？
　　她顿时感到十分抱歉、万分愧疚！
　　那人惨白着脸，显然是在忍痛，却摆了摆手，似乎是叫她不要担心。
　　这样一来，她就更愧疚了。
　　而他却向前跨了一步，自然地把她挡在身后。
　　“他们要打你，你不怕吗？”
　　低哑的男子嗓音传来，这是他今天在桃源酒家说的第一句话。
　　她从他的背后探出头来，向那些打手望了望，有点怂地回答：“怕。”
　　天啊，她面前站着一个男人，都根本遮不住她滚圆的身形。这尴尬的一幕，让她脸都红了。
　　“怕还招惹人家，低头道歉就好了啊。”他又说，声音里似乎带着笑意。
　　她努力地试着藏好自己，虽然害怕挨揍，但却还是坚定地说：“可是，真的很难吃啊！那个菊.花豆腐汤，根本就不是那样做的。”

《汝是我心肝》
古言甜文·北皇南帝系列第一部